《拆迁》羽翼妖精

8、第 8 章

　　保姆走了，老太太却看着我迟迟不说话，见我诧异地扬眉，她笑起来：“怎么，不打算趁机劝我签字吗？”
　　“我是那种人吗？”我气得脸都红了。
　　“你这孩子。”她的眼波柔和地看着我一会儿才说：“你的眼睛有点像他。”
　　像谁？
　　还用问吗。
　　我早已隐约地感觉到了，点点头，她见了又笑起来：“怎么，你已经猜到了？”
　　“他为什么离开您？”我实在是想知道。
　　“他也不想的，”她说，依然温柔地笑着，“他身不由己。”
　　一个成年男性怎么会身不由己？
　　大约我的疑问都写在脸上，老太太说：“他去世了。”
　　啊！！！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比起之前我猜测的版本更加凄婉。
　　老太太的笑意越发的浓厚：“你是不是脑补了一出爱情电影？”
　　我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
　　“没有那么戏剧化，其实就是有一天他下班回来，开门时突发疾病，当晚就走了。”她说，语调十分平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还以为他离开了，而您一直在等他。”
　　“哪有那么傻的人，不过是没有遇见更好的罢了。”她笑眯眯，“他一共才同我在一起一年半，哪里就能那样了。”
　　我觉得耳朵刺痛，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门快要合上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已经坐起身子将那束玫瑰抱在怀里。她肩背笔直，手指轻轻抚摸着玫瑰的花瓣，手背上的输液管开始有血液倒流出来，她却完全没有发现。
　　抚摸着玫瑰，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良久，轻轻吻了吻花瓣。
　　我的心剧烈的疼痛起来。

　　通知门外的保姆喊护士来重新扎针，我离开了医院，不想吃午饭也不想回单位，就一路推着车慢慢走向张宅。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只是心疼得实在是厉害，脚步自动将我带往那个方向。
　　老太太在撒谎，然而我不能戳穿，我怎么能打碎一位古稀老人最后的自尊？
　　他去世了，她却还守着他们的家，一切维持着那一天的样子。将院子种满鲜花，将屋子布满鲜花，每一朵花都在说：“早点回来，我在等你。”
　　这是这位老人无声的呐喊，她已步向黄泉却仍未停止呼唤心爱的他。
　　这个男人，何德何能啊！

　　张宅后院内外两军对峙。
　　围栏内站着三位上午在病房内见过的男性，围栏外是方主任带着推土机和一群工人。
　　双方见到我都是一愣，方主任先走向我：“小卫，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赶紧回去上班！”
　　我迟疑地问：“方主任，你们在这干什么？”
　　她还没说话，顾杰已经朗声道：“你们无权拆除这所房屋！”
　　“你要强拆？！”我失惊大喊起来。
　　方主任把我拖到一边：“什么强拆，胡说什么！我告诉你，胡局长已经下了死命令，本月必须把拆迁前期工作搞定！不趁现在动手难道等她回来？！”
　　我瞪着她：“老太太没签字，你敢动手？”
　　“怕什么，天塌下来胡局长顶着；再说就这破屋子，反正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回头补偿款多给她点不就得了。”方蓓压低声音，“你别胡闹，不想要奖金啦？！”
　　我差点儿破口大骂，刚要张嘴，被顾杰截胡了。
　　他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地道：“□□办公厅最新下发《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要求对于程序不合法、补偿不到位、被拆迁人居住条件未得到保障以及未制订应急预案的，一律不得实施强制拆迁。
　　通知中规定，因工作不力引发征地拆迁恶性事件，有关领导和直接责任人将被追究责任。”
　　一长串法律法规滚瓜烂熟地背完，他连个磕巴都没有，换口气继续道：“我的当事人张琦女士已经全权委托我负责本次拆迁商谈的全部事宜，我方绝不同意拆迁搬离，你们无权拆除我当事人的合法财产。”
　　我和方蓓见了鬼似的回头看着他，这个说话像机关枪似的男人弹了弹西装领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笑着说：“我叫顾杰，是个律师。”
　　好一个铁腕老太太！我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她一大把年纪了刚刚死里逃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了律师！
　　很合理，她暂时没有体力处理这件事，委托律师是最佳的选择——然而她已经六十七岁了呀！她真的六十七岁了吗？这头脑比我灵活几十倍啊！
　　方主任骑虎难下，恼羞成怒了：“律师又怎么样？吓唬谁啊！”
　　顾大律师和另两位很可能也是律师的人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如果你敢动手，我会依照我当事人的授意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他身后那两名跟班一个摸出手机一个摸出摄像机开始录影。
　　方主任一挥手：“把他们拖出去，相机砸了，给我拆！”
　　工人们扑过去与他们撕扯成一团，律师们斯文不再，努力抵抗着，骂声不绝。
　　我冲上去帮律师们，然而工人人数众多，实在是干不过。我的外套被扯破了，衬衫也破了，耳朵下面不知被谁抓了一把，火辣辣的。
　　远远的就见一辆车开过来，停下，张琦老太太在保姆的扶持下缓缓走近。她看都没看我们这边一眼，只盯着方蓓：“你想干什么？”
　　方主任绝对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得信儿回来了，一时也懵逼中，答不出话。

　　“想拆我的房？”老太太眯着眼睛越走越近，“我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