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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20

      “打扰您万分抱歉,我等乃华山派门下弟子,前方山头此时正被本派征用作试炼场所,且近来山下居民反映此处附近有猛兽出没破坏田地、危害人命,也正由本派弟子调查处理,刀剑无眼,野兽凶险,可否请您移驾至西边这条路?”
      一个年轻的男声不疾不徐,彬彬有礼说道。

      沉钰挑开车帘看了一眼,来者为几位剑客,年岁都不大,身上相似衣着皆绣着华山派标志云纹,为首的男子文质彬彬作揖,想来便是方才说话那人。
      他们看来并无恶意,加上华山派与原家地缘算近,渊源不浅,会来此历练也不奇怪。不过沉钰行走江湖以来警惕性突飞猛进,并未放松身体,手也依旧稳稳放在刀柄上。

      手背一凉,明明不能视物的兄长却能准确按住她,原随云安抚地朝沉钰笑笑,温和的声线无视距离,清楚传递至车外几人耳边。
      “既是贵派有要事在身,某自然愿意配合,不过可否多问一句,不知贵派今日之事是何人主事?”

      “主事者乃本派弟子华真真华师姐。”对方答,“二位可是旧识?若有事相商,我等可代为传达。”
      “……不,我与她素昧平生。”原随云微笑道,“或许以后有机会与这位名门子弟相识罢。那便不多打扰了,再会,几位。”

      马车顺势绕了道,本就只是一趟小小踏春,为赏花特地走这条路回去,现下再绕路也离家不会多远。沉钰从车里探出头,左看右看不见人,便翻身上了车顶,在一片花香粉雾中躺下,眯起眼时便觉如穿梭于云霞间,美不胜收,惬意无比——

      “咔。”
      骤然出鞘的刀尖上,满身毛刺的小虫扭动着长条状的身体,在控制得宜的力道下并未被斩断,甚至连裂口也没有,仿佛不是落在锋利的刀刃,而是柔软的毛毯上。

      真正置身于自然中时,总会伴随许多现实的烦恼。
      沉钰黑着脸甩掉虫子,又钻进车厢里。

      原随云安然平稳端坐,对妹妹爬上爬下不大体面的一番举动全无异议,怡然处之。人对于爱玩闹的猫儿胡乱跑动一事,只要不触犯底线,向来宽和不放心上,更多只觉可爱,至于猫儿究竟跑去何处、又做了甚么,其实是不在意的,只要猫回来、又不曾惹事便罢。

      只是人到底不是猫。

      衣带翻飞,暗香浮动。
      原随云自然知晓妹妹折了花枝,甚至能从略微撕扯而有些阻滞的折枝声里听出她那一刻心情似乎不大美妙。

      或许从外表很难看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原少庄主,其实对付女人很有一套。
      譬如他明白,一个女人生气了、认定了甚么时,与她争辩是绝无意义、也不会有结果的。
      若要哄一哄,也得等她气消了些,能冷静说话的时候。

      然而,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妹妹是妹妹。
      这在原随云心里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并无何处不妥。
      他可以不带目的问一句已知的废话:“小钰,你折了花?”

      可以在明知妹妹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揶揄。
      “怎的只有这一枝?阿兄没有么?“

      因为妹妹是不同的。
      她永远不会同自己置气,不会添乱。
      她一开始便看清自己兄长是最为出色的那个人。

      “嗯?这本来就是给阿兄的啊。“
      永远信任、永远依赖、永远爱着他的妹妹这样说道。
      “桃花香气并不浓郁,恬淡温和,却也芬芳怡人,看起来就是这样子。“她描述着,”诗经所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便如这香气千百倍叠加,虽浓却不刺激,热烈之时也如此温柔,同它的果实一般甜美。“

      时至今日也依旧在尝试用言语、用其他感官让兄长理解景与色。
      明明她早该知晓,目不能视的他也仍是足以站在最高处的人,目盲并非弱点,而是神子的怜悯,是施舍的让步。
      原随云心中感叹,问她:“为何只有我?父亲不喜便罢,小钰难道已经有了?“
      明知故问。

      沉钰不疑有他:“朋友从江南给我寄来一枝干花,桃花几乎没有花柄,不适宜充作书签,还是插在瓶里好。“
      “是你在江南花家的朋友?“
      “嗯嗯,还有一个叫陆小凤的,我之前提过很懂得吃饭的那个。我们在一块儿过年。“

      没有隐瞒。原随云眉眼弧度更深。
      “此番去玩了这般久,可还有再交些新朋友?“
      “有哦!一个好像蛮有名的大叔,一个剑很快的臭脸仔,还有一个很可爱很投缘的妹妹!“
      沉钰眉飞色舞。实话说,有些事其实不大适合放在家书里讲,有时候闯了祸,或者做了太出格的事,便会隐去不谈,即便对于时刻暴露于监视区内的她而言这无异于掩耳盗铃之举。
      但若父兄问起,又并无不喜之色,沉钰便自觉得到讯号,无需回应也能滔滔不绝畅谈许久。

      一个愿讲,一个愿听,便这样和谐相处,相安无事直至马车停下。
      “嗯……小钰,忘了告诉你,明日起先生会重新开始考校课业。”恶劣的兄长笑吟吟在妹妹停下喘气的间隙里宣布这则消息,并如愿以偿听见她骤然停滞的呼吸。

      “阿兄,阿兄。”柔软温暖的身躯贴过来,沉钰挽着他手臂,温柔小意,谄媚讨好,“好阿兄,你不会对小妹见死不救罢?”

      原随云神色自若,只道:“该下车了,小钰。”

      “阿兄,好阿兄,您文采天成,星君下凡,便施舍一两篇大作让小妹开开眼界,感受一下仙气罢!”沉钰充耳不闻,语调愈发婉转哀切。

      “小钰,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少些撒娇。”原随云语气宛若敦敦教诲,身子却动也不动,任由妹妹攀附。

      沉钰好声好气,软磨硬泡,直到原随云真的拖着她下了车驾,让她不得不放开手,也依旧没能让他松口。

      人前兄妹俩仪态端方,待一前一后入了屋,沉钰立刻去拉了兄长的手,见他并无拒绝之意,才紧了紧手指,直截了当问:“对不起,阿兄,我有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快了么?”

      原随云面上神色冷淡下去。
      他从来不喜被旁人道破心思,随着年龄产生变化的不过是将这种不愉由直接表露变得擅长掩饰。
      不过在妹妹面前也无需掩藏。只是他一如既往厌恶直接地表达,与妹妹截然相反。
      “不要装傻。”原随云恹恹道。

      沉钰确实不是在装傻,她是真不明白。
      但她认错态度向来积极,这种时候头脑又转得飞快。
      “……阿兄,我错了,我不该擅自把你的文章给别人看的。”她终于从记忆中觉出不对劲,老老实实认错。

      一般来说,小孩子意识到犯了错,在威严的长辈面前是乖巧甚至于畏惧的,这种时候手通常并不敢去触碰长辈,是字面意义上的手足无措。
      不过以沉钰的经验而言,对于自己的兄长,此条不可行。
      因而她仍抓着兄长的手,倾身靠近,是一个极依赖的姿势。

      原随云抽出手,神情不辨喜怒,却准确将手落在妹妹仰头时弯折起来的后颈上。
      “怎生如此愚钝。”他开口时,周身可怖的压力不曾消失,但攻击性几近于无,更贴近一个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妹妹的兄长角色,“要阿兄教几遍才好?别人是别人,野狗就是野狗,不懂得驯养的话,不要也罢,阿兄会给你很多已经养好的、合格的狗。”

      他几乎神经质地怅然。
      妹妹是如此单纯好欺,如何是好?
      不过没关系,他完全可以保护好她的,她不需要多么辛苦去学,保持这样也很好。

      沉钰轻轻握住兄长抬起的手腕,语气稀松平常。
      “可是阿兄,我不想要一条狗啊?”她似乎才意识到,“我忘了说,你也不问呀,我想养一个官来看看。阿兄要继承家业,我是女孩子,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走了科举取士的路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嘛,我不是办了妇幼堂?就挑了里面最聪明的那个,都是孑然一身的不用顾忌父母,我想怎么教、让他做什么都方便。”

      随着她的话音,原随云的怒气渐消,于是哭笑不得占了上风。
      “你竟是这样想?若是培养,了却牵挂自然好,但这一类还是挑有父母有软肋的更好拿捏,免得日后得了势便忘形。”
      教的却显而易见不是甚么好东西。然而二人面上皆是当作寻常。

      “我的身手姑且还算过得去?除了不叫他风吹就倒以外,我从不曾要他习过武艺。要是反了天了,宰了不就好。”沉钰不确定道。
      “所以才说你愚钝。”原随云手滑上来,扯一扯她面皮,依旧不肯点破话来。

      不知轻重的蠢笨妹妹却似乎只注意他消了气,又高高兴兴问:“那阿兄愿意借我两篇文章看看吗?”
      原随云手上顿时使了力气。

      “哎呀——阿兄——”

      *

      暮色四合,沉钰今日疯了好一阵,早早犯了困,打着哈欠往自己院里走,正遇上原君石。

      “小姐。“少年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行礼。

      “君石啊。”她叫住他,“明儿要交的两篇策论麻烦你帮我填了罢。”
      “是,小姐。”
      “回来有没有继续锻炼?”
      “每日都不曾落下,小姐。”
      “我找我阿兄讨来了几篇笔墨,放在书房案几上,你有空去读一读,有问题告诉我,回头我帮你请教请教。我写的……不记得放哪儿了,你要看的话我明儿再帮你找找。”

      “小姐放心。”少年姿态恭顺,目光闪烁,“奴定好好整理。”
      虽然不曾与他透露过今日之事,不过沉钰一看这反应便知少年已敏锐察觉到了些甚么。

      她心中叹气,不再看他,行走时声音低不可闻。
      “新进的书放在惯常位置,你喜欢的灯我挪到小窗边了,你偏好在那儿读书,是也不是?还有甚么喜欢的,尽管提,我不缺那点钱。”

      她说的是真的。少年从不怀疑这一点,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她会对他予取予求。
      原君石向着远去的身影,深深垂下头,嘴唇无声翕动。
      钰姊。

      真正要睡时,反倒没了睡意。
      沉钰身披寝衣,站在檐下,抬首仰望空中一轮明明圆月。
      白日种种纠葛于心,她并非一如表面那般天真无知,一无所觉。

      正是情愁不知何起时,她的眼神忽地清明凛锐,紧紧盯着远处月下无风而轻摇的叶片。
      足尖一点,沉钰气息融入夜色,身影也消失于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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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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