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威胁]找麻烦》Dryland

2、Chapter 02

　　阿隆又待了两天，下午终于找了借口准备提前跑路，谁知道杰克会不会想不开突然来串个门。讲真有时候他有点怕杰克。如果你喜欢了一个不按理出牌的人你也会害怕，因为不知道什么生活就被打乱了，像现在，因为杰克送的比格犬，阿隆的出发时间已经推迟了整整一刻钟。这是强行塞锅。

　　“Halo听话，我该走了。”阿隆蹲在地上摸摸比格犬的长耳朵，比格犬不理他，只死咬着他的裤脚，生怕一松开这人就走了。

　　狗毕竟是聪明的动物，比格犬尤其，他看到阿隆像搬家一样把他所有家当都搬回兵工厂，临走却没整理任何关于他的东西，这位小主人不想带他走了。

　　比格犬嘴里发出细微的呜咽，黑眼睛蒙上一层水汽，抬头看了阿隆一眼，又埋头更加用力扯着裤脚。阿隆母亲看不下去了，在阿隆脑瓜顶一拍，“你也做得出来，不是你一直养着他吗！”哪怕是大学期间，Halo待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大多时候被他带去了学校。现在他却打算把Halo留在家里养了，这样说不定有一天他就不那么惦记杰克送给他的狗，也就不那么惦记杰克这个人了。

　　“你要走了？”杰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阿隆抬头，顺着裤腿一路向上，毫不意外撞上杰克的视线。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杰克头低着头，“难得从这个角度看你。”阿隆愣了一下，也不站起，“你要是站在楼梯上也能这么看我。”比格犬见阿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又呜咽两声，阿隆手上安抚着比格犬，眼睛还看着杰克。杰克顿了一下，了然，“你想走但你不想带他走。”

　　“不是……”

　　“没心没肺。”杰克没给他机会解释，转身就走，雪地上一长串脚印。

　　我该告诉他我不是想扔下Halo。然而这句话只停留在“想”的阶段，他的确是在扔下Halo，同时要扔下把Halo送给他的人，现在他几乎做到了。虽然心情并不像想象中的如释重负。阿隆愣了半晌，终于想起身旁的母亲和比格犬，“他也快毕业了？”

　　女士看他仿佛梦游，没忍住又敲他脑门一下，“工作两年傻了？去年就毕业了。”

　　“哦。”阿隆低头，比格犬已经不咬裤脚了，身子趴在他鞋上，圈成一圈绕住他的脚踝。阿隆抬手按住太阳穴，我到底在想什么。

　　蹲太久脚已经要乘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刚要站起比格犬感觉到动静更加不安，又要去咬裤脚，“别，再咬真破了，”阿隆俯下身捞起Halo抱在怀里，“我错了我带你走，乖，不哭了。”可不是眼泪都流下来了。

　　阿隆还在安抚Halo，这边女士一脚踢上他小腿，“疼吗？”

　　“疼，还麻。”蹲太久血液流通不畅，险些站不稳。

　　“知道疼就好，”说着女士先一步进了家门，“下次别再干欠抽的事。”

　　“是……”阿隆两只手不敢放开Halo，一条腿抬起蹭另一条腿缓解腿上的疼痛和麻意，女士那一下可一点都没留情，“明明我才是她儿子，你说是不是，Halo。”比格犬没理他，只用头蹭着他小臂。阿隆仰头望天上层叠覆盖的云，确实是自己欠抽，这次麻烦了。

　　“你打算愣到什么时候？”女士已经又从房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大运动包，都是比格犬家当，现在又原封不动拿出来了，“东西拿上快滚。”

　　阿隆冲女士笑，被女士嫌弃挥手，“笑得恶心死了。”见女士又要回房，阿隆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黑色大包，“妈。”

　　“做什么？”

　　“帮我把东西拿上车，顺便帮我开个车门呗。”阿隆眨眨眼，先前的颓丧仿佛一扫而空。

　　阿隆公寓离兵工厂不远，开车一小时多点。等到家Halo一路小跑跟在阿隆脚边，在门前等开门小短腿仍以极快的频率围着阿隆脚踝打转，门一开顺着缝隙先一步钻到门内，四下打量一圈，站在曾经放着他的窝的地方转身对着房门，眼巴巴盯提着大包小包刚进门的阿隆。阿隆对他笑，提着东西想把其他东西放下再捣腾Halo的狗窝，Halo不知道想到什么，看阿隆提着东西往离他更远的方向走，短腿脚下一打滑什么也顾不上冲过去又咬住阿隆裤脚，阿隆埋头一看，比格犬仰起脑袋望着他，眼睛上又浮上一层水汽。

　　一股无力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手上力道一松，包扔在身后。长出一口气，阿隆靠上墙太阳穴抵着墙壁，想借墙体冰凉的温度让自己冷静点，天花板真白啊……

　　没让他冷静太久，裤脚被撕扯的力道又大了些，阿隆顺着墙滑下坐在地板上，从Halo口中抢回裤脚，手一下一下顺着比格犬的毛。其实被抱上副驾驶后比格犬情绪看上去已经好多了，虽说一直面朝驾驶席以确保阿隆不会突然离开又扔下他。阿隆知道这种情况会很麻烦，现在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刚刚才发现，Halo在发抖。

　　我都干了什么。

　　阿隆想他就是在那天把过去二十来年的自我厌恶一次性用光的。把Halo抱在怀里，揉着他脖颈，“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我是傻逼，我再也不会扔下你了。”他也不清楚这话他是说给Halo听的还是自己听的，也许都是。

　　一人一狗就在门口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后响起敲门声。阿隆弹了一下，从沉闷中惊醒，“谁？”他可没有告诉别人他回来了。

　　“我。”真是智障的回答，但偏偏他知道这个“我”是谁。到底是惊喜还是惊讶他无从分辨，只是迅速站起来想开门，手往门把手一放又缩回来。

　　“等一下。”阿隆扯扯坐得皱起的衣服，还抹了抹脸，对着心情基本平复的比格犬，“我看起来还好吗？”比格犬不理他，“好吧就这样。”揉揉脸揉出一个合适的笑打开门，“你……”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被杰克一步挤开，杰克在门边蹲下对着比格犬，“Halo。”Halo早在听到声音后就认出了人，也守在门边没离开，看见杰克来了开心地围着杰克转圈，杰克揉揉比格犬的脑袋，“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我可以把他带回去。”

　　阿隆花了一分钟才听懂这句话，“你说，你要把他，Halo，带回去？”

　　“反正你也不想养了。”杰克说这话也没抬头看阿隆一眼。

　　“我没有，我会养他。”这都作了什么孽。

　　“他本来就是我，放在你桌上就归你了吗？”杰克从没明确说过这是送他的。

　　“箱子上也没说这是谁的箱子。”

　　“我大老远坐巴士过来你就让我空手而归？”

　　“你坐巴士来的？”阿隆抓住杰克话里的尾巴，杰克也没想到一下就说漏了嘴，支吾一会儿，“还没拿驾照。”

　　阿隆笑了，“那你是打算带着Halo和这大包小包再坐巴士回去？”杰克似乎没往这方向想过，愤怒之下又被阿隆带偏了，直接跳过诸如叫车回家等方案，站起甩手要走，“我拿到驾照就来接他！”眼瞅着要被摔门阿隆眼疾手快抓住杰克手腕，“别急。”杰克臭着脸回头，满脸不耐。

　　“这个点没车了。”

　　“……”好吧他的确是在冲动之下来了这个地方，在车上他构思了无数种和阿隆对话的情况，但没有哪种和现在一样。

　　没人知道杰克怎么想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至少是不清楚的。像今天，他只是肺都要气炸了。但到底是因为阿隆要扔下Halo，还是因为阿隆要扔下他送给阿隆的Halo，这点他不太清楚，也可能本质上这两件事没有区别。终究是阿隆想扔下一些东西，这种行为让他火大。

　　“我去找个地方住，明天走。”杰克扭着手腕要挣开，被更用力地抓住了，“要是我妈知道我让你去外面住会打死我的。”

　　“让女士打死你也挺好。”杰克到底挣开了钳住他的手，却也没再往外走，一晚上住哪儿不是住。他又蹲下面向比格犬，“Halo来，过来抱抱。”比格犬本就还在他们脚边，面对张开的双臂一点没犹豫扑进杰克怀里，杰克脸蹭着狗头，“Halo不怕，这家伙不要你了还有我，我带你回家。”比格犬配合地低叫两声，看上去委屈极了。

　　“这里就是他的家。”明知道杰克故意激他，阿隆还是反驳了。杰克仰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阿隆，又低头揉狗头，“这地方甚至不属于你。”是租的。

　　有我的地方就是Halo的家。但他说不出来，今天他还想扔下Halo独自生活。

　　好在杰克并不打算打算继续现在的话题，“那就麻烦你给Halo和我这个客人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说完也不管阿隆是不是应了，抱起比格犬绕过门前的杂物，把自己和狗一起摔进沙发。

　　看他自来熟的架势阿隆满心无奈，又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家伙和Halo好像玩儿得很开心。简单收捡过行李，阿隆在踏进厨房的前一秒，终于想起一件严肃的事，离开之前他几乎清空了冰箱，没想到会这么快回来，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看了一眼在沙发上闹腾的一人一狗，阿隆拿上钥匙和钱包，“我去买点儿东西，你们等我回来。”杰克没意见，Halo却突然从沙发上跳下去，一路奔到阿隆脚边。两人都被突发状况吓了一跳。

　　“Halo？”阿隆试探着叫了一声，Halo没理他，只站在他面前，像要讨要一个答案。杰克瞬懂，一秒切换为看戏模式。阿隆当然也懂了，心里的愧疚又甚一分。

　　“Halo我只是出去买东西，好好看家和杰克一起玩儿好吗，我很快就回来。”比格犬当然不能理解那么复杂的事，现在他对阿隆缺乏信任，仍只是看着。杰克还在看戏，心中幸灾乐祸占了大半，让你想扔下Halo。

　　“杰克……”阿隆没辙了，抱起Halo向杰克走。

　　“叫我干嘛，我不会帮你的。”阿隆却直接把Halo塞进杰克怀里，“抱好了，我不出门今天我们就不用吃饭了。”

　　“我不介意叫外卖。”杰克怕摔着Halo还是接住了。

　　阿隆语速很快又说了一句什么，见杰克和比格犬都还没反应过来，又飞速奔向门外，“啪”摔上门。

　　“阿隆有本事你别回来！”杰克冲着门吼道。刚才阿隆说，“难怪你长不高。”

　　说起来，当年阿隆到兵工厂时两人明明差不多高，可好像突然有一年，杰克停止了生长，又好像突然有一年，阿隆开始拔高，这一长就足足高了杰克一个头。杰克想，我果然是有理由讨厌他的。而比格犬已经挣脱杰克，并用屁股对向他。

　　Halo不开心了，但他的不开心没有持续太久，阿隆回来时，狗窝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比格犬在迎接阿隆后又开始围着杰克转圈。

　　“你再不回来我快饿死了。”

　　“抱歉。”听上去倒没什么歉意。

　　阿隆想杰克其实从来不给他找麻烦，杰克本身就是个麻烦。他不知道杰克都在想些什么，哪怕杰克可以凭着地址一路从兵工厂找来，换他说不定就不了了之。杰克只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也一如既往用自己的方式靠近阿隆，但从来不肯细想原因。

　　阿隆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喜欢杰克，在认清这点时他决定远离，像他这几年做的那样。他不想引导杰克喜欢他，更不能告诉杰克躲他是因为想睡他。尽管理智告诉他这么做不对，那晚他还是留下了杰克，当然什么都没做。也不算。

　　阿隆的公寓不大不小，一室一厅一人一狗刚刚好，多了杰克明显有些不够看。最后决定杰克睡床，阿隆睡沙发，理由是让杰克睡沙发阿隆会被女士揍。至于两人一起睡，从来没有这个选项。

　　那晚阿隆失眠了。不知道杰克怎么想的，睡觉不关房门，沙发上刚好能看到床上裹在被子里的一团，夜晚过于安静，他听见杰克在翻身，呼吸声间或夹杂着呼噜声，还有在沙发边Halo睡着翻身打滚的声音。轻手轻脚坐起，阿隆赤脚走进卧室。杰克睡姿不太安分，喜欢卷被子，但占用的位置不多，和睡时差别不大。阿隆揉揉头发，在床头边坐下，盯着黑暗里看不分明的面部轮廓。

　　坐久了臀部肌肉有点僵，站起来时大腿根部肌肉也带着麻，扶着墙阿隆居高临下看着睡得安稳的人，看了半晌，终于俯身凑近，在杰克唇上轻轻一碰。转身出了房门。

　　这位麻烦，你别再来找我了。他想。

　　而他转身后，杰克睁开眼睛，不到一秒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