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岱玹

4、归去来兮

　　沈老夫人看向逼近的贺闲，得意一笑。
　　原来，本已经俯首认罪的玉虚道人又忽然暴起，他咬紧牙关，以手中拂尘朝着男子的背后击来。
　　这小子的本事太大，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玉虚道人催动身体里全部力量，顿时激得须发凌空飘舞，原本仙风道骨的模样一下变得有些癫狂。
　　当！
　　金属碰撞的声音。
　　玉虚道人听得很清楚，是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贺闲快速地转身，以右手双指划过了拂尘的棍身。
　　碰撞声响起，摩擦出的火花也一闪而逝。
　　就像是有无形的剑附着于对方的手指之上，拂尘在这一次碰撞之后，凌空折断。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你是、你是！”玉虚道人抛下手中的半截拂尘，失了魂一般地连连后退，“原来你是——”
　　贺闲将一只手指竖在双唇前，示意玉虚道人噤声。
　　玉虚道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已经猜到对方是谁，再不认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老夫人。”贺闲再次看向沈老夫人，淡淡说道，“请你答应我，日后不可再寻秦家人的麻烦。”
　　“哼。”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我若是不答应呢？”只有拿秦西的命才能救回沈修白的命，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沈老夫人，”玉虚道人在这时开口，并劝说道，“我劝你最好还是答应——答应这位公子才好。”
　　沈老夫人没想到玉虚道人居然会站在贺闲一边，顿时瞪大了眼睛，怒斥道：“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可别忘了我给了你多少好处！”
　　“从夫人那里得来的银两，贫道自会如数奉还。”玉虚道人已决心不再蹚浑水，遂向沈夫人浅浅鞠了一躬。
　　沈夫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玉虚道人，又瞪向贺闲，最终，她猛一跺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间大屋。
　　看着沈夫人离开的背影，贺闲并未出手阻拦。他知道这位老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他也知道，如果玉虚道人不出手协助，仅凭这一个老人也做不到什么。
　　他回过头来看向玉虚道人。
　　玉虚道人已弯腰将地上断裂的拂尘拾起，这可是一件法宝，绝无就此丢弃之理。接着，他又向贺闲鞠了一躬：“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贺闲看向躺在冰榻上的沈修白，问道：“这人是怎么回事？为何会需要找人换魂？”
　　“公子可知道失魂岭这个地方？”玉虚道人问道。
　　贺闲摇了摇头。
　　“失魂岭在近年才出现，公子不知道也不奇怪。”玉虚道人接着解释道，“但凡是误入失魂岭之人，回来后就会昏睡不起，然后慢慢丢掉性命。”
　　“还有这等事？”贺闲一愣。
　　玉虚道人点了点头：“这失魂岭中有一山妖，专食误入之人的精魄，沈公子也是遭了那山妖的道。”
　　“那你为何不去除了山妖，”贺闲不快地皱眉，“却来这里做些换魂续命的害人勾当。”
　　玉虚道人苦笑一声：“公子不知，那山妖虽是近年才崛起，但道行匪浅，贫道实在不是对手。贫道也是救人心切，这才行此下策。”
　　贺闲沉吟片刻，忽然说道：“那失魂岭所在何处，我要去看看。”
　　玉虚道人立刻将失魂岭所在说与了他。玉虚知道这位公子的厉害，但失魂岭中的山妖也绝非泛泛之徒。最好贺闲一去不归，日后他才能落得逍遥快活。
　　不过他的心中所想绝不能宣之于口。“公子要去收服山妖的话，实在是苍生之福，贫道在这里替一方百姓谢过公子了。”说完，玉虚道人向贺闲施了一个礼。
　　“少拍马屁。”贺闲转头说道，“我还有一件事交与你办。”
　　该不会他要我陪他去失魂岭吧？玉虚道人心头重重一跳，如果是这件事，那无论如何也要推脱掉才好。
　　哪知贺闲接着说道：“我离开之后，这沈夫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要你保护好秦西姑娘，不可令她有所损失。”
　　“是。”玉虚道人听到他不用去失魂岭，悬着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喧闹之声，似乎有不少人正朝着这里涌来。
　　“怎么回事？”玉虚道人想要开门出去看看。
　　门外，沈夫人领头，她的身后跟着一众摩拳擦掌的家丁仆从，不少人更是手持朴刀等兵器。这伙人来势汹汹，看来沈夫人是要纠众向贺闲动武了！
　　嘭！大屋的门被一个男家丁一脚踢开，跟在后面的其他人立刻一齐涌了进来。
　　沈夫人拄着缓步从人群中走出，她环视了一眼房间，厉声问道：“玉虚，那贼子呢？”
　　原来屋中已无贺闲的踪影，只有玉虚道人仍站在原地。
　　玉虚道人向沈夫人浅浅鞠了一躬，说道：“那位公子已经离开了。”

　　贺闲出了临清州，按着玉虚道人所指的方向，一路往失魂岭方向前去。
　　时至黄昏，贺闲忽然在一座山脚下停了下来。他的视线望向山中道路，竟露出了些许疑惑。前方的山路和玉虚道人所说的有些出入，莫非这老小子对他撒了谎？
　　贺闲正猜疑时，一老叟背着一担干柴沿着山路走下山来。
　　“老人家，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贺闲向着老叟走去。
　　老叟看见来人是一位陌生的年轻人，不由得有些警惕：“你想打听什么？”
　　贺闲微笑着问道：“请问老人家，失魂岭是沿着这条山路去吗？”
　　“失魂岭？小伙子，你问那里干什么？”老叟被吓了一跳，“你若想去失魂岭，我劝你还是尽早打道回府吧！”
　　贺闲微微一笑，并不立即回答。
　　老叟看出贺闲没有死心，又规劝道，“小伙子，你还不知道失魂岭是什么地方吧？”
　　“愿闻其详。”
　　老叟向贺闲解释道：“失魂岭原本不叫失魂岭，而是远近闻名的神女山，曾也有无数人慕名而来。三五年前，不知何故，神女堕落，竟开始食人精魄，这过去的神女山，便成了今日的失魂岭。”
　　贺闲点了点头，这些事他从玉虚道人那里也了解到了一点，只是没有如此详细而已。
　　“这位神女，长什么模样？”贺闲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她又在山中住了多久了呢？”
　　老叟笑着摇了摇头：“神女长什么模样老朽我也没有见过，只听传闻中是个绝世美人。至于神女的传说，大概数百年前就已经有了。”
　　数百年前？会是她吗？
　　贺闲怔怔地呆立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叟以为贺闲知道怕了，得意地一笑：“趁着天还没黑，你快些回去吧，这一带都是深山老林，到了晚上实在不好走。”
　　但贺闲只是摇了摇头：“还烦请老人家告知去失魂岭的道路。”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倔强？”老叟一愣，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老叟还是拗不过他，叹了口气，给贺闲指明了山路。
　　原来玉虚道人并未向贺闲报谎，只是这几年来失魂岭出事不少，通往失魂岭的大道被官家封了，现在只能绕路而行。
　　贺闲向老叟道了谢，然后依着老叟所指的方向继续赶路。
　　直到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时，他这才赶到了失魂岭的入口处。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小镇。
　　贺闲昂起头来，看向镇外的木牌坊。借着刚刚兴起的月色，他能看清牌坊上刻有“神女镇”三字。贺闲并不犹豫，径直走进镇里去。只见沿路街坊门户紧闭，偌大一个镇子，连寻常人声犬吠也无有。他一路过来，竟好似走在一座死镇里。
　　夜风吹过街道，路旁的枝头上乌鸦的嘶鸣声倏然响起。
　　贺闲往前望去，见到镇子深处忽然亮起两盏红芒。他顺着红芒所在走近过去，才看到那是挂在门前的一对红灯笼。
　　“归来客栈？”贺闲有些疑惑，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为何会有客栈。
　　客栈的门虚掩着，贺闲凑过去，轻轻推门，出声问道：“请问，店家在吗？”
　　门内忽然一阵红光闪动，贺闲立刻小心戒备。
　　咿——客栈的木门被拉开，一个提着红灯笼的人走了出来：“客官，是住店吗？”
　　这人形容枯瘦，衣着是店小二打扮。贺闲打量对方两眼，问道：“小二，还有客房吗？”
　　小二点头，引他进了店。
　　砰。
　　小二在贺闲身后关门之声，惊起了屋外无数乌鸦，一阵翅膀扑动声与鸟叫声混杂在一起，又很快沉寂下去。
　　“客人。”小二走到贺闲前方，“请随我上楼去。”
　　到了客栈二楼，安顿下来之后，贺闲发现这里房间虽不宽敞，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令他颇感惊喜。现在为时已晚，明日再入岭也不迟。
　　小二为贺闲铺好被褥，又倒好茶水之后，正要退出去。这时贺闲也想要开口打探，为何这家客栈会开在这里。
　　但小二抢先开了口：“客人，到了这儿，您最好什么也别问，天亮之前，也别开这扇门。”说完，他便“砰”地一声，重重带上了门，很快，门外便传来小二下楼的脚步声。
　　“有趣。”贺闲摇头笑笑，在房间里坐了下来。
　　刚刚停整下来，他尚无睡意，便单手支头，靠在桌子上思索起来。
　　不出世多年，世道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也不知昔日故人，近犹存几何？
　　时间悄然过去，客栈二楼的房间里亮着微光，贺闲仍未睡下。凉风推开未上锁的木窗，伴着“咿呀”一声，烛光熄灭，室内骤然变暗，只有薄薄的月光透过窗口照进来。贺闲走到窗边，正要把窗门关上。
　　寂静的夜里，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笃”，接着又是两声“笃——笃——”。贺闲皱起眉来，他听见有人在敲门，但敲的不是他的门。
　　是谁？店小二吗？
　　敲门之人连敲三下，却没有传来开门声，想来他敲的是一间空房。
　　贺闲没有理会，转身坐到了床沿上，准备睡下。隔了一段时间，敲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人不急不缓地又敲了三下，“笃——笃——笃——”，依旧没有人给他开门。于是他换了一间房，依次敲门过来。
　　很快，就要轮到贺闲所在的房间了。
　　笃——笃——笃——
　　敲门声如约响起。
　　贺闲不快地皱眉，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他正要起身，去开门看看，忽然又想起店小二的叮嘱。
　　天亮之前，不要开门。
　　贺闲心中好奇这敲门声是何缘起，又想知道店小二话中玄机，当即迈步到门边，准备推门看看。
　　咿——
　　客房的门被贺闲往外推开。
　　什么也没有？客房之外只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而已。贺闲从房间里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敲门人的身影。
　　似乎从一开始一切都只是幻听。
　　贺闲疑惑地皱眉，然后退回了房间里。
　　在走廊的上方，一个黑影紧贴在走廊的横梁上。黑影的双瞳中红芒闪动，好似客栈前随风招摇的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