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同人》马儿跑

5、五

　　七日后，桃花树下，两个身影紧挨在一起，忙活着挖什么东西，细雪纷纷扰扰，却并不怎么寒冷。

　　“我来吧。”暮笙将燕修竹的手隔开。

　　“没事，你到一旁休息一下，我是你师父，你长大了，平生第一次喝酒，挖酒这等事自然是由师父来。”

　　无论暮笙再怎么拦，燕修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燕修竹的手上已满是夹杂着雪的泥土，再这样的天气之下，手已然冻的通红。暮笙阻挠无效，但看着实在心疼，只得咬了咬牙，先将自己手上的泥擦干净，继而从后面一把将燕修竹抱住，硬生生拖到了一边。

　　燕修竹是女子，体格比已长成青年的暮笙小了很多，暮笙轻而易举便能将燕修竹抱起来。虽是突袭，但暮笙的动作极为轻柔，直到燕修竹被他搂着腰抱到了半丈之外，暮笙这才放下她，柔声道：“我来，不要伤到师父你的手了。”

　　燕修竹被他抱住之后一直是愣愣的，一时间竟忘了回复，暮笙便当做默认，这才放下心去，独自去挖酒壶。终于，半盏茶后，四个约一尺高半尺宽的小酒壶被挖了出来。

　　“过了这么久，一定很香了吧”暮笙问道。

　　燕修竹猛的回过神，道：“大概吧。”

　　暮笙将酒壶拎到了一旁的庭下，庭下正好有一张石桌，两个石椅。燕修竹被暮笙拉着走了过去，坐到石椅上，然后听到暮笙的声音：“师父来开封吧”

　　燕修竹抬眸：“嗯，好。”

　　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醉倒了无意间飞过的数只白鸟。暮笙是第一次闻到酒的味道，觉得有些刺鼻，但若仔细感受，便能闻到其中的醇厚。

　　这是他第一次同师父喝酒，也是离开前最后一次同饮。

　　暮笙稍稍尝了一口，险些被呛，但味道确实不错，他忽然想起七日前，燕修竹问他的问题。

　　“笙儿，你说是酒好喝，还是茶好喝”

　　还是无法表断，只能说，各有各的滋味吧。

　　“好喝”燕修竹问道。

　　暮笙微微点头：“嗯，师父埋下的酒，确实很好喝。”

　　“我的酒算不得多么上乘，你以后行走江湖，会找到自己所钟意的酒的。”

　　“外界的酒，如何能比得上师父所酿”暮笙又抿了一口酒，“师父也尝尝吧。”

　　燕修竹笑了笑，也拿着酒壶，独自闷了一口，比暮笙喝的更快，更多。

　　本已经想好的话语，埋在了心底，到了这时，竟是谁也没说出口。

　　暮笙欲言又止，伸出的手再度放下，最终只说了一句：“师父喝慢些。”

　　“不，笙儿，喝酒不比饮茶，茶需慢品，品出其中韵味，喝酒，只是图个痛快罢了。”

　　暮笙也不知道燕修竹是不是在胡说，但既然师父喝的开心，他也不该说什么了，便也跟着饮酒，只是相顾无言，宛如独酌，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埋了数年的酒，只片刻之间，便被他二人喝了个空。

　　双眼已然迷离的燕修竹突然道：“笙儿，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暮笙第一次喝酒，酒量也不好，此刻脑子里已是晕晕乎乎，而燕修竹喝的更多，双颊泛红，意识显然已不清醒。

　　暮笙将燕修竹的话思来想去斟酌了三四遍，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道：“我……会回来看看师父的。”

　　燕修竹虽已经醉了，但说话还算清晰：“嗯，平日里多给我寄书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一定要智取，最重要的是，注意自己的安全，这是根本。”

　　“知道了师父……师父放心，我会注意的。”

　　燕修竹轻“嗯”了一声，便趴在了桌子上，没了声响，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纯阳宫一年四季宛如寒冬，大雪纷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此刻天空中再次洋洋洒洒下起了雪，将庭院渲染得如诗情画意，琼楼玉宇皆如画卷所出，煞是好看。

　　暮笙摇摇晃晃，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已然熟睡，脸色微红的燕修竹，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弥漫在心头。

　　人一醉酒，便没了思绪，此刻暮笙的胆子格外大，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燕修竹的身上，再将燕修竹抱在了怀里，走出庭院。

　　睡觉也不能在这睡，会感冒的。

　　大雪落在暮笙的肩头，以及燕修竹的发上，感觉到阵阵寒风，暮笙将怀中之人揽得更紧，晕晕乎乎终于走到了燕修竹的屋中。

　　暮笙轻轻将燕修竹放到塌上，已觉得浑身失力，脑中涨涨的有些难受，便盘坐到了地上，想稍作休息。

　　但哪怕再不适，他的目光，依旧在燕修竹的脸上，未曾移开。

　　待稍稍缓和了些，暮笙做出了一件他从来不敢想，也根本没想过的事。

　　屋外大雪纷扬，屋中却很温馨。

　　他站起身，走到塌边，俯身低下头，在燕修竹微微发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

　　这一日，永生难忘，格外凄凉。

　　因为，是送行之日。

　　暮笙低着头，牵着自己的马驹，一言不发，跟在燕修竹的身后，也不知是不敢说，还是无话可说。

　　昨日醉酒后尚无言语，今日又怎会说什么话告别时，无非就是那几句俗套的交代，或者是多回来看看。这些无用的话，不如不说。

　　“我就……送你到这了。”燕修竹停步道。

　　暮笙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竟已经走到了殿外，牌匾依旧，却比数年前更多了些风尘，只有燕修竹的笑容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师父，你的亲友呢”暮笙突然道。

　　燕修竹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抚摸他的马驹，露出一丝赞赏的笑：“这是你的小马驹吗挺不错嘛，你记得要每天刷洗，这样它长大了毛色才会……”

　　“这些我知道。”

　　燕修竹噎了噎，但当即释然，笑容不减：“我这还有些上好的马草……”

　　“不用，我都有。”

　　暮笙还在等待着之前的问题。

　　师父的家人，朋友，难道，一个都没有吗

　　燕修竹却迟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看他。

　　她怕这一看，便忍不住想挽留。

　　暮笙亦是如此。

　　谁都不敢更多的表露出自己的不舍。

　　对二人来说，除了是舍不得让陪伴自己多年的人离开，还有其他异样的情绪，一个根本说不清的情绪。

　　暮笙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一句：“师父……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该交代的，很久之前便同你说过了。”燕修竹道，“为师还是那一句，不求你名扬四海，只愿你活的不辜负自己。”

　　“徒儿明白，师父……也要多保重。”

　　“嗯。”

　　暮笙几乎是要流出眼泪，可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只得拼命忍住，装作无事的样子，转身离去。

　　谁都不愿意分别，却又不得不分别。正如长大的鸟儿，迟早要飞离自己的巢穴。

　　一辈子离不开家的人，只能一事无成。

　　暮笙踏在蓬松的雪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似是在记录着他离开的痕迹，在又几轮的新血覆盖后，便会消失不见。

　　燕修竹撑着伞，容颜似乎从未变过，若不是暮笙的变化，她几乎可以让人误以为时间从未流逝。

　　暮笙向前走，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无需思考，自然知道是谁。

　　暮笙忍不住停步，身后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一如多年前，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她。

　　暮笙走，脚步声便响，暮笙停，脚步声便也跟着消失。

　　燕修竹只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似乎是不由自主跟着走，总维持着那样一段距离，如摇摇欲坠，似风中要破碎凋零的花瓣。

　　他心里最后的决然几乎是要崩塌。

　　师父，不要再跟了……

　　你这样，徒儿怎舍得再走

　　他咬咬牙，终究是败了，回了身，却并不是选择继续留下。

　　暮笙脱下披风，搭在了燕修竹的肩上。

　　“就送到这吧。”

　　他真的怕自己再后悔，与其这般纠结，不如有个了断。

　　“嗯。”燕修竹轻道。

　　暮笙顿了顿，再凝神看了燕修竹几眼，终于狠下心，走开了，身后也没了脚步声。

　　正当他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的时候。

　　突然，一道熟悉的，陪伴他多年的声音，远远的从身后传来。

　　“笙儿。”

　　万千决断，尽数瓦解。

　　暮笙愣住，僵硬地转过身，呆呆地看着燕修竹朝他跑来，心中竟泛了似期待。

　　那身影一如既往，正如多年前，她跑过来抱住了小小的他。

　　燕修竹似是抛却了一切束缚，什么也顾不上了，心中只渲染着离别，扑进了暮笙的怀中。

　　昔日小小的徒弟已经长这么高了，身姿颀长，体型健壮，肩膀已然宽厚，从一个男孩长成了一名可以一面独挡的青年。

　　不需要她了。

　　可以自己走了。

　　燕修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选择这样的告别方法，但是，这是她在别离的伤痛中最后一丝余梦。

　　暮笙也缓缓伸出手，左臂环住她的腰，右手圈着她单薄的肩膀。

　　过去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较为真实的梦。

　　从此，他再听不到师父的唠叨，责骂，关怀，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

　　他长大了。

　　所以，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