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何干？》澄澄啊

5、“大人？”“贵客。”

　　（五） “大人？”“贵客。”

　　七云的母亲，曾经是仙帝第一宠妃，在七云八岁正是对世事似懂非懂的时候，她的母妃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打入冷宫。虽然没有打入冷宫之前，她母亲因她不是男娃，几乎没有理过她，但至少，七云顶着宠妃女儿的名头，还是过了一段随心所欲的日子的。而母妃被打入冷宫后，七云的天地，便从五颜六色变得只有灰暗。
　　冷嘲热讽、落井下石、栽赃陷害，这些把戏，在所有的大家族都会上演，硬气的七云对这些委屈，会不卑不亢地顶回去、会小心眼地记下伺机报复、会抹抹眼泪一笑而过，可是经历多了，就在她心里种下了很多灰暗的种子，只是别人没有发现而已。
　　别人没有发现，她自己却有察觉。在她八岁以前的记忆里，有很多幕是她那个工于心计的母亲设计陷害他人的丑恶嘴脸，她从小便心有抵触，并不想变成她母亲那样精于计算。因此，在与同辈的角逐、在仙族为了活得好，她会为了自保而设计旁人，但设计之后，她又会为自己的丑陋而沮丧；一直就那样地矛盾着。
　　后来七云冒着危险去跟踪华戍的时候，正是在她的计谋让蓝迭的对手舒候栽了一个大跟头之后。那个计谋害得舒候的得力大将妻离子散，她又开始自我谴责，自怨自艾自我放逐。就在那个时候，仙族被栽赃，引来了宁柯战怒，七云判断华戍心里一定有鬼，便冒着危险去跟着一界之主的华戍。这瞒着蓝迭的行动，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待苍泽重返自由后，她就再没去过了。

　　可是苍泽却记下了她。在休息养伤的疼痛和无聊中，突然想起了这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孩。
　　在他过去那段荒诞无常夜夜笙歌的岁月里，他有过无数女人，燕瘦环肥、清纯美艳，有热情如火、也有欲擒故纵，对这些手段，他都已经体会到早已生厌的地步了，而对七云，他直接归为“欲擒故纵”一类。可这“纵”了很久，“救命恩人”都没出现，他便很好奇，这个仙族的公主什么时候会来寻求她“救命之恩”的报酬。加之养伤实在是无聊透顶，他随手布下月转星移之术，看七云到底在忙什么。
　　观察的几天中，她一直很执着地要将一张银票“掉”在一对母子面前：掉在马车前，被马蹄踏过、被车轱辘滚过，她扁扁嘴捡了起来；在茶馆里，银票被“掉”在那位母亲的脚边，被小二捡走了，小二被她扁了一顿；第三天，她干脆趁母子熟睡时，把银票放在了他们的眼皮底下，苍泽单手枕着脑袋，在另一端看着，手指一扬，那张银票在天空飞啊飞，落在她轻快飞扬的脚步里。看着她抓狂的样子，他很不厚道地轻笑出声。
　　苍泽办事向来干脆利落。在清楚知道自己对她好奇想要接近之后，等伤口愈合了，便只身出现在天界。他知道自己树敌多，所以刻意低调。而就在她的屋外，碰到了蓝迭。
　　第一个遇见的人不是她，未免兴致大打折扣，苍泽没有什么耐心应付蓝迭，蓝迭也不是很待见他。可是人都闯到了他妹妹的屋外，他不得不出现。
　　“苍泽大人无故出现在舍妹屋外，不知有何要事？”
　　“要事自然要跟关键的人说。”
　　“那就别怪蓝迭无礼了！”毕竟是苍泽擅闯仙族地界，蓝迭自然不能以礼相待。

　　仙界与魔界交战的次数很多，要惊动苍泽和蓝迭出战的战役很少，两人此前并没有交过手。而七云对两人的第一次交手浑然不知，彼时她正在屋里，跟着姑姑在学刺绣准备给仙帝祝寿。蓝迭因着苍泽的伤势未愈，并没有用全力，而没想到就这么一点顾虑，却害自己失了先机，一瞬间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苍泽却很快收了攻势，“蓝公子宅心仁厚，苍泽承让了。”
　　经过一番打斗后，苍泽气都不带喘的，这还属于重伤未愈之体？蓝迭才知外界对此人实力的揣度还是太保守了。
　　而苍泽嚣张之后又突然顺服，权因他想起了搜集的信息中，七云和她这个哥哥关系非同一般。为了以后某些可能性，他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于是两人就从剑拔弩张，过渡到了表面的握手言和。和归和，蓝迭对七云是寸步不让的。拜苍泽三界无人不知的名气所赐，他御女无数的传闻，很自然地也随着他的名气从魔界传遍三界，加之他帅得离谱的样子，在蓝迭眼里，是怎么看怎么刺眼，绝不可能让他接近七云，让七云有受伤的机会。苍泽第一次想要主动一亲芳泽，却无奈无功而返。

　　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很难改变的，即使要改变，也要花上很大的功夫。可偏偏，在“轻浮”的这个印象烙得新鲜的时候，苍泽又在蓝迭心里，烙上了第二个印记，还是“轻浮”加强版。
　　不过这次却是七云主动。

　　就在苍泽想着怎么样能避开蓝迭，同时不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七云面前，七云却自己跑来了。
　　事情得从仙帝寿辰说起。仙帝他老人家喝得开怀的时候，给尚未婚配的蓝迭，指配了一个妻子，那人便是掌管情报一门门主的女儿画刃。画刃对蓝迭是心仪已久，但蓝迭却没有这份心思，结亲后对画刃是不冷不热。画刃珠子转转，央求七云替自己想想法子。七云觉着这嫂子对胃口，就连番替她说了一些好话，可没想，蓝迭生气了。
　　生气是一回事，当众生气不给七云面子又是另一回事。七云当众被斥，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回去一想，小姑娘是越想越委屈，一个不开心，就翻出了仙界。
　　这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已久的某魔界大将，当即施了幻术，根据之前偷听到的情报，找到了他养伤的宅子。

　　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苍泽养伤待的这所神奇的宅子，对杀气敏感，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的杀气，都能随时将人灭掉。但如果没有杀气，而主人并不想避开什么人的时候，宅子是开放着的，只有普通门将把守。七云是出来散心的，并没有打算规规整整地让人报备引领，同时还有试探自己功夫的打算，于是独自“自由”地绕了几个院落，直到某处传来了连声音都透着满满情/欲气息的莺声燕语。
　　傻子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进去打扰。然而这样铩羽而归更觉得败兴，七云扭头看池里的莲花开得璀璨，心思一转，便一骨碌滚进了池子里，透过清澈的池水看着天。
　　她不是第一次化成水珠待在池里。她的强项是水系幻术，能隐着气息跟踪了华戍数日，她就是幻化成了一颗水滴，毕竟有谁会去注意一滴水呢？她可以把自己的气息几近完美地藏匿于水中。但也只是“几近完美”，有时候在仙界不想被蓝迭找到，她便变成了水滴，又怕他刻意寻来会察觉水汽的存在，便聪明地大隐隐于市：水滴落进了池子里，那样纵使是蓝迭，也很难捕捉她本来就接近没有的气息。
　　其实出来走走，她已经开怀了，剩下的就是想想如果回去蓝迭还在气，该怎么哄他。待着待着，发现这池子甚是奇妙。别的池子即使水质再清澈，顶天了也就是清冷高洁，让人感觉洁净通透而已；而这个池子里的水，清澈之余竟还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莲香。七云正要细细探究，平静的池面突然有了隐隐的波动。

　　华戍在苍泽逃出生天后，曾经两度来探望过苍泽，顺便上演假惺惺地“我一定替你报仇”的戏码，苍泽心里有别的打算，顺势接受了他的道歉。在伤势初愈后，为了表示他不介意，有心情的时候还会去华戍殿上走一遭，联络联络“感情”。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屋子里有些什么莺燕在等候，而池中又藏着谁，满脸百无聊赖地走进宅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昔日平静的莲花池，池面无波但内里激烈地澎湃着。
　　“莲？”
　　他淡声将镇守此池的魔将唤了出来。只见一瓣荷叶于池面上一拍而起，化作人形，伏地而答：“有异物潜入池中，属下……找不到。”
　　在里头以为这波动乃寻常之事还玩得挺欢的七云才知事情大条了，立马想要出去申辩，却屡冲不出。她这才发现池面已经形成了一道厚重的结界——莲找她不着，就索性把她封了起来！
　　她俨然已成瓮中之鳖。
　　“既然如此，唯有把异物化了。”莲的这一句传到七云耳里的同时，身边的水温突然变热了许多，且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七云慌了！她的诡计不少，内力相较于宫里的同辈姐妹们还属于上乘的，但比起武将们，自然是拿不出台面，更别说是苍泽身边身经百战的亲信了！现在她的形被池水凝固了，法术……
　　她定了定神，有结界封着她根本求助不了，只能靠自己。她习的是水系幻术，现在池水都快沸腾了，她憋着一股劲儿结了一层冰在身边才没有被烫伤，但是凭她的能力，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怎么办？

　　苍泽淡淡扫了依旧平静池面一眼，无意停留。三界中实力在莲之下的还没有几人，他根本不担心结果如何。而至于池底藏的是谁——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而不是他的人，隐藏起来的也是来者不善，让莲收拾了，一干二净！
　　此时平稳的池面上“噗”地一声，冒了一个小气泡，转瞬即逝。想是里面的人用尽全力冲开了一个口子，但瞬间被凝固的池水封了起来。苍泽却倏地顿了脚步，再一眨眼，他单手解开了莲的封印，循着刚才转瞬即逝的气息，挥手将一颗水滴抽上了半空。
　　“大人？”
　　“贵客。”

　　半空中，一个身着湖蓝纱裙的少女现身。
　　刚获自由的七云呼哧呼哧地挥动着胳膊手脚，靠着空气的凉意降低遍身烫伤带来的刺痛。如果苍泽出手慢一点，她可就直接被烧成气泡了。
　　随着纱裙落地，她又很会审视夺度地忍着痛福了一福，“本公主途经贵地，想起曾与苍泽大人有一面之缘，心切大人伤势便斗胆进府，未见侍者引领迷路，失足落入池中。惊扰大人休息，还望大人见谅。”
　　苍泽背手看着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将她的话捋了捋，觉得还挺有意思。这么短短的一段话，首先提醒他她是仙界的公主，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她的脖子给拧了；二是那“一面之缘”是在他落难之时，他得念及旧情不能忘恩负义；三是她来都是好心地来探望他，他不能狼心狗肺；四是她会进池子都是他的错，因为无人引领，她才会迷路——当然是否真的如此他不会追究，要真追究起来倒显得故意找茬了；此外，这一整段话都在做小伏低，他不原谅倒显得他心胸狭窄了。
　　在刚度过生死关头，身上应该还在火辣辣疼的时候，她能镇定地丢出有这么好几层意思的话，这临危不乱，倒让他刮目相看了。
　　但他不喜欢。
　　这么有距离感的态度，他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就把距离拉近。
　　“手会疼吗？”
　　刚道完歉等着官方大度回应的七云有点反应不过来。
　　哎？不该是这套路啊。
　　她转不过弯来没回答，苍泽也没在意，又问道，“你习的是水系法术？”
　　“啊……嗯。”
　　“为什么学的水？”
　　“嗯……水很好啊。”依旧是傻愣愣的。
　　“柔弱无力，没有攻击性。”
　　“可以自保啊。而且，可以藏来躲去地，很方便的。”七云抬头，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走近了，惊讶的视线刚抬起，便触到了他的瞳眸，那一瞬间，呼吸便被窒住了：琥珀色的眸子，极淡极淡的眸色，却仿佛能把人的心神给吸进去……
　　也幸好苍泽并不打算以美色来诱惑她。他虚空变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那斗篷似有意识，披上之后与她的衣服贴合起来，同时一股清凉在渗透。这让她想起了呼吸，慌忙低头掩饰，“这是……可以疗伤的吗？”她还是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以前在牢里，她看着他身上的伤都心惊胆战地，哪里还敢靠近。
　　“嗯。莲出手比较重，抱歉。”
　　七云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乱闯。”
　　“你可以乱闯。”苍泽笑，隔着几步看着七云，“我的救命恩人，当然可以乱闯。”

　　距离远，那就把距离拉近。——这是苍泽相当直接了当的策略。他虽然只有被人追的经历，但并不妨碍他第一次出手追人时依然如战场上那般——快准狠。
　　虽然“救命恩人”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了，让七云很心虚，但她百般推脱，还是推不掉住进了苍泽宅子里的客房。
　　算了，应酬应酬明天就走。她这么想着，拍了拍枕头，既来之则安之。正要入睡，门外传来急切的唤声。
　　来者是个乖头乖脑的莲童。报称苍泽因为白天动了法术，晚上“旧伤复发”，伤口炙热难耐。
　　“公主可是习的水系法术？”
　　“对。”
　　“水系法术中有一项叫‘水底摸月’，公主可知晓？”
　　“啊，我会。”七云一点即通，“我可以让他感觉稍微不那么疼。”
　　苍泽受伤的场景她当然是见过的：铁龙舔着左锁骨而入，毫不留情，游动叫嚣着穿过肋骨，从右背坚硬地透过前胸，又从腹部带着冷光穿透，缠绕着全身，时而用力张扬撑开血肉模糊的伤口，时而又圈紧胸腹让血喷涌，七云见的时候，铁龙身上已经是好几层暗红暗黑，随着不定时的游动，又添上新的殷红。触目惊心。
　　这么重的伤，七云曾以为，苍泽就算活过来了，也要在床上待个半年才有可能下地。今天见着他能自由活动甚至面不改色地施展法术，已然十分惊奇。所以晚上听到他旧伤复发的消息，反而并不吃惊，带着“看吧看吧果然是硬撑的”这想法，匆匆跟着来人赶到他的房里。

　　“水底摸月”七云觉得更应该称之为“水底探石”，修到最顶级的地步是可以透过皮肤直接捏碎五脏六腑，但这招数太残忍，七云一直兴致缺缺，只修到中级便游移不前了。
　　她用莲花池水凉了双手，探入苍泽体内的伤口，随着他的内息，借着莲池的凉意，平息伤口撕裂后那蚀骨的火辣。苍泽半躺在床上，脸色稍缓，放开双手任她来去。她坐在床榻边，丝毫没有男女之防，满脸都是认认真真地调着他的内息。
　　就在苍泽沉着眸子琢磨着她这是真不设防还是假装天真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还没等他发问，便自个儿自发说到，“你就不怕我一下子就捏碎你的心脏哎？单凭重要性来说，一命换一命的话，我还有赚。”
　　苍泽暗笑，还没说话，她又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我没这本事，你看看。”她说着，手虚空一转，就托着他的心脏了。
　　“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脏。
　　她似乎不敢太靠近，怕拿捏不准真的伤到他。只是隐隐靠着，脸上又有些得意，“其实，真的很简单。只不过我心善仁慈……”一声惊呼还在口边，她看着突然坐起的他，吓坏了。手腕被他牢牢地抓着，隔着胸膛，她的手掌，就紧紧贴着他的心脏、他的命门。
　　“感觉如何？”
　　她吓得脸都白了，“不……不要这么玩。”
　　他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低头，大手覆着她的指尖，稍用力，七云便感觉到了手指进入那层薄膜的温热，头皮一麻，又怕动静太大伤到他的内息，不敢直接把手抽开，都快被吓哭了：“不要这么玩……”
　　苍泽凝视她的神情，见她是真怕，才松了手，只见她深呼吸了几口，慢慢地把自己的内息引导出来，而后噼里啪啦地向后退到茶几上，手软脚软。
　　这神经病……
　　她的脸上很明显地写着这几个大字，苍泽遥遥看着，轻飘飘地说，“难得我有心情做你的试验品。这么好的攻击招数，你不学，还真是浪费了。”
　　“谢谢你哦。我就想浪费。”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倒了杯热茶给自己。心还在颤抖，指尖的温度犹在。他的体温，他真实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