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否？》一把赤橙黄绿

10、熬

　　任远被转移到一辆镶满铁窗的警车里，从看守所到监狱，街上的光无法遏制地飘进来，任远满心的愤懑、冤屈一瞬间爆发，他剧烈地挣扎、撕扯，可是，手被拷在椅子上，两名警察摁着他，用电棒瞬间把他放倒。
　　再醒来时，任远已经到了监狱，他被关在一件狭窄的囚室，刚爬起身走动两步，门就被人打开，两个警察进来把他押出去，他被扒光衣服、消毒、换囚服、剃头，一套程序下来，任远被关进另一间囚室。囚室里，一个大通铺贯通整间屋子，角落里有马桶和洗手池，五个人整整齐齐地躺在铺上，任远进来半天也没有人搭理他，他只得找一个角落坐下来，紧张地双手交握，看着房间上方的铁窗，光照在灰尘上，使得灰尘在天上飞舞着，闪闪发亮。绝望笼罩着这个青年，他坐着，回想自己的一生，从记事起就是绝望，被收养回去了也是绝望，好不容易逃脱几年，结果到了现在，剩下的依旧是绝望。任远抱着头，刚剃的短发有些扎手，在这龙潭虎穴里的生活会是如何，他从未想过；如何跟这些人相处更是个天大的难题，任远坐着，坐到阳光彻底移开窗子，囚室里亮起了灯。
　　“嘿，新来的，挺沉的住气嘛？叫什么名？”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个子站了起来，走向任远，任远没有抬头，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人说的话。没想到小瘦子力气不小，他一把拉起任远，任远一个趔趄，没站稳，倒在地上，小瘦子又补上一脚，任远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妈的，挺拽啊。你是聋子吗？问你话不知道答一声？”小瘦子拽着任远的衣领，把他拉到马桶那里，“新来的要刷一个月马桶，这是规矩，你今天就开始。”
　　任远不吭声，他拿起旁边的马桶刷，打开马桶盖，正要刷，旁边小瘦子拉开裤子就撒了一泡，哩哩啦啦几乎全溅到任远身上，任远想避，结果又来一人一把将任远的头按进马桶里，尿哗啦啦地流了任远一头一身，任远越是挣扎，那人摁得越是用力。突然，广播响起，晚餐时间到了，囚室里的人迅速跑到门口等着，没人再去管跪在地上的任远。
　　任远跟狱警申请洗个澡，申请不成，反而被臭骂一顿，被警棍捅了几下，那里同样是被小瘦子踢的地方，钻心的疼痛阵阵袭来，任远甚至想笑，这些人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澡没洗成，任远一身的骚臭，自然不被同意住在铺上。第一夜，任远蜷缩在囚室的角落，夜凉如水，身上又疼，他实在躺不住，坐起来“咝咝”地出气，只想煎熬快过去，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吧，他还年轻，就算要死，至少也不能死在这里。
　　第二天，任远被人踢醒，又要他去刷马桶，任远死死按着左腹，疼痛并没有减轻。他艰难地爬起来，走到马桶边开始刷，在小瘦子可能要故技重施的时候，有人喊了停。
　　这把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十分熟悉，任远回头看了一眼，登时愣住。
　　韩鹤鸣穿着灰暗的囚服，剃着一个板寸，面上多了一道伤疤，正皱着眉头盯着任远看。任远太久没见到韩鹤鸣，乍一见到，说不惊喜是骗人的，瞬间露出一个微笑，站起来，想说一句：“韩鹤鸣，好久不见。”结果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接又倒了下去。
　　任远病情很危急，监狱的医生检查之后摇摇头，说脾脏破裂，腹腔有感染，快点保外就医，再拖下去就没命了。
　　任远在医院里熬了一个月，摘除了脾，控制住感染，整个人已经“飘飘欲仙”，瘦得不成人形了。但任远知道，自己虽瘦，但身体已经很健康了；他也隐约知道，身体虽然很健康，但他的精神可能出了些问题。他会常常陷入沉思，不知身在何处；常常不想活着，觉得一死百了，解脱很好；但这些在狱警面前，全都被藏得严严实实，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狱警就立刻把他带回监狱。
　　囚室很紧张，任远还是被安排在原来的地方，小瘦子老实多了，他脸上的淤青还没消，整个人恹恹的，不搭理任远。任远依旧不说话，直到他们囚室出工，踩了一上午缝纫机，终于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韩鹤鸣把任远堵进了厕所隔间。
　　逼仄的空间，气味不甚好闻，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韩鹤鸣一双眼睛盯着任远，任远却只想推开韩鹤鸣，找寻新鲜空气。谁料，韩鹤鸣一把抱住了任远，下巴扣在任远颈窝上，万分委屈又无可奈何地说：“你从来不找我。”
　　韩鹤鸣承认，他看见任远进来的时候，惊讶中夹杂着喜悦，但转瞬间就被怒火盖过，他放任吕干儿（小瘦子）欺负任远，就是想让任远受点苦，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是，当任远倒下的时候，他又悔得要死，慌忙找狱警把任远送医，回来后直接给了吕干儿两拳。
　　现在，瘦骨嶙峋的任远在韩鹤鸣怀里，他一丝怒火也燃不起来，满心都是悔恨和委屈，他嘴唇摩擦着任远的颈子，喃喃地说：“对不起。”
　　放在平时，任远断不会接受这样紧密的身体接触，但是他现在脑子钝钝，思维飘忽又混乱，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心往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