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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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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请用。”
热气腾腾的红茶注入杯中,激起沁人心脾的香气。饼干火候正好,新鲜酥脆。一切都很完美。我把托盘端上茶几,在他对面坐下。
萨菲罗斯坐在我平时的位置上,侧头看着窗外的一片灰色。灰色乌云,灰色街道,灰色的雨,倒映在他那双吸收全部光线的眼眸中。与那片灰色相比,他的皮肤、双眼和银发显得那么明亮,安静却生动。我不禁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又一声雷在窗外炸开,他总算回过头来,我才慌张地低下头。
虽然这是我的提议,可我现在比谁都要紧张。对方对我心里的纠结毫无察觉,仍然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我还记得刚才他走出车站时的模样——他停住脚步,抬头望向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星点行人,仿佛一个逃学外出的孩子头次看见白日里外面的世界。
我不由得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只看见小区花园里几个孩子在游乐设施附近玩闹,手里拿着玩具大剑,似乎在扮演SOILDIER。他们的父母坐在一旁聊天。都是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场景。难道……他从没那样玩耍过,没见过那些事情吗?
雷声又响了,家长们开始赶孩子回家。小孩们不情不愿地离开游乐设施,手中的大剑玩具拖在泥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物里之后,萨菲罗斯终于转回来,拿了一块饼干咬下去。既然没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就说明我做的和外面卖的味道差不多,想到这里,我正暗暗高兴,他却冷不丁问:
“这是你做的吧?”
我吓了一跳:“您、您怎么会知道……”
“看见你买的东西了。打蛋器,电饼铛……”他端起茶杯,一项一项地列出来,我慌忙挤出一个傻笑:
“您看到了啊……可惜,购物袋忘在车站了。”
“你喜欢烘焙?”
“挺喜欢的。”
我喜欢看点心在烤箱里膨胀的过程,也喜欢看朋友吃下我做的甜品后露出满足的神情,自己却不怎么喜欢吃。不过这点小小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我们无声地喝着茶,等雨变小。他貌似习惯了沉默,安静地继续望着窗外,可我却渐渐觉得尴尬。忽然,我想到一个可以交谈的话题,于是问:
“正宗……很不方便吧?”
“无妨。”
他那淡漠的语气令我倒茶的手不由得一抖。萨菲罗斯似乎注意到了,又解释道:“习惯了十几公斤的负重,一把刀不算什么。”
“哦、哦,这样啊。特种兵……很辛苦呢。”
他抱着胳膊靠回椅背上,突然问:
“你说过那把刀‘神圣’,是什么意思?”
“那个……”
我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把颤颤巍巍的手放到桌子底下,回忆在书中看到的描述:
“呃,五台人把刀的外表和特性叫做‘剑相’。他们认为从剑相上能看出武器是否得到了神明的庇佑。这把刀的剑相神圣是因为这些‘刃文’——也就是锻造过程在刀刃上留下的痕迹。你看这里,刀刃上的小白点形成白雾状的纹理,又像撒了银沙,这种刃文叫做‘沸’。五台人将这类刃文看作是接受神照的载体……”
听起来是不是太神叨叨了?为了补救,我又慌张地摆了摆手,几乎撞倒桌上的茶壶。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罢了……所谓’沸’,其实是高温晶体结构在冷热反应下出现的效果。它唯一能证明的,就是这是把无坚不摧的好刀。”
萨菲罗斯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不再说话。我机械地想,其实关于“剑相”还有一点:五台人认为一把刀的“剑相”最好要和主人的气质面貌相配,萨菲罗斯是个像天神一样的人,所以正宗与他相得益彰。不过我没有说出来。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听到这话并不会高兴。于是,我换了个话题,尝试像普通同事之间聊天那样问:
“萨菲罗斯先生住在零号区吧?和其他两位一起?”
——那可是一等兵专属的豪华住宿。他转回来,点了点头。也许是想到朋友,神色柔和了一些。
“那么……您不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做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
虽然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可我无端地有些失落。萨菲罗斯没再说话,随意地四处看起来,似乎总算对我的公寓露出一丝兴趣,眼神在客厅的摆设和装潢之间游离。最终,他的目光凝固在离不远处的钢琴上。
“您喜欢钢琴吗?”
我有些吃惊地问。不像另外两位一等兵出身巴诺拉村,他自小在神罗长大,这也是人人都知道事情。据我所知,公司把他从小当特种兵培养,他从未对外显露过一丝一毫的艺术天分——事实上,除了战绩和外貌,他也从未向公众透露过多少个人信息。
“很久以前,有人教过我一首曲子。不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不咸不淡地道。
“啊……”
为了不再和他面对面枯坐,我巴不得找点事做,一时昏了头。我居然走过去打开琴盖,邀请他:“要弹弹看吗?”
他没有回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把琴关上。然而这时他却放下茶杯走了过来,盯着钢琴出神。我盖到一半的琴盖停在半空,盖上也不是,打开也不是。过了一会,他试探地伸出右手,放到琴键上,眉头仍然紧蹙,面上浮现出一种游离在现实之外、仿佛在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空洞神色。
那副模样让我不敢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把琴盖完全打开,生怕惊动了他。他抚摩着琴键,终于摁出第一个音。
随后,他一个键一个键地试,一边回想,一边反复许多次,才断断续续地复原出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旋律。从那僵硬的指法看来,他确实很久没碰过钢琴了。然后他顿了顿,又稍微连贯地开始弹第二遍。我这才听出那旋律的风格,纤巧、优美又悲戚,如同一弯新月下缓缓流淌的清泉,却在中途戛然而止。我诧异地转过头。
“……哈,”萨菲罗斯收回手,扶着额头,低低笑了几声,似是在嘲笑他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笑容让我突然有种错觉:这个人和那琴声一样支离破碎,他的回忆也是。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就收起混乱的神情,直起身体,变回了那个严肃、冷峻、天神般的一等兵。
“我想我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