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湘人家》潇竹紫清

5、第一章

　　穿着一身深灰色绸衫绸裤的谈老爷，在侧门外走下黄包车，迈步进了院子，沿走廊向小客厅方向走。丫头小琴正站在小客厅门口，看见谈老爷回来了，退步到小客厅里。又转身急忙向谈老爷卧室走。
　　小琴今年十五岁，长得白净，圆脸大眼，一副机灵样，很讨人喜欢。穿一件朱红底淡黄小花的纺绸衣，着一条过膝短青色布裤，她走到房门口，向房里的谈太太大声说：“太太，老爷回来了。”
　　谈太太正坐在內房小圆桌旁，摇着一把雪白的鹅毛扇，吃着鲜桂元。听到老爷回来了，拿着扇子站起身，走出房门向谈老爷打招呼：“回来了！”，转脸对小琴说：“去打盆热水来，让老爷洗洗脸。”小琴答应着，向西厢房那边走去。
　　谈老爷走进房，把绸袖卷了卷，说：“都立秋了，天还这么热。”他又对谈太太说：“这鲜桂元是老张买回来的吧。”
　　谈太太从床边的衣架上拿起谈老爷的白竹布褂说：“天气热，洗洗澡再吃饭。”谈老爷说：“先洗洗脸吧。”
　　谈太太在圆桌边坐下来，看着谈老爷的后背说：“这时候长沙到哪里买鲜桂元，这鲜桂元是我哥哥手下的人从广州带回长沙的，送给我们一大竹篓。那人告诉说我，我爸妈他们要去香港了。”
　　谈老爷转过身说：“那好啊，生意越做越大嘛。还是他们有能力。你今天没出去打牌？”
　　谈太太说：“我刚打牌回来，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一点。但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小琴端着粉底大红牡花脸盆走进来，谈太太没有把话说下去，小琴把脸盆放到脸盆架上，从架上取下毛巾，把毛巾折叠一下放在脸盆边上，退到一边，谈老爷走过去洗脸。
　　小琴站在小圆桌旁问谈太太说：“太太，老爷还是喝热茶吧？”谈老爷洗着脸说：“我要喝热茶，热茶解暑。”
　　小琴端来了热茶，放在桌上。谈太太对她说：“让厨房先把老太太的燕窝粥送去。鲜桂元也送一些去，老太太喜欢吃鲜桂元。”
　　小琴是个聪明姑娘，笑着对谈太太说：“不用太太操心，老太太的燕窝粥和鲜桂元早送去了。”
　　谈太太笑了笑，又说：“让老张把鲜桂元送到瑞琨、瑞玫、瑞琦他们房里去，这鲜桂元放个一两天就不好吃了。”小琴回答道：“好，我这就送去。”
　　小琴退出房间。老爷洗完脸，在小圆桌边坐下，谈老爷端起盖杯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到圆桌上。谈太太把老爷的折叠扇递给他。谈太太知道老爷的脾气，刚回来很累，不急着说话，要等老爷开口。
　　谈老爷扇着风，又轻松的喝了几口茶，他没有马上问太太什么好消息，反倒对太太说起了时局，“今天看报纸，时局动乱啊。日本人已经打到江苏了，到处杀人放火，那里的人动荡不安，民不聊生，武汉也吿急，不知哪天会打到湖南来呀。”谈老爷的口气有几分担忧。
　　小琴走进来说：“老爷太太请小客厅用饭。”
　　谈家吃饭是有规矩的，中午谈老爷不回来，谈太太和女儿在小客厅里吃饭，奶妈带着两个小少爷吃饭，瑞琨多半在学校吃饭，回来了就到谈太太这里一起吃。每天晚饭，谈太太陪谈老爷吃饭，几个儿子和女儿由丫头把饭菜送到各自房里去。老太太总是单吃，因为她喜欢吃点软食，又不吃什么菜。瑞琛是回来吃晚饭的，也是由丫头把饭菜送到房中独自吃，瑞琛讲究口味，谈太太总让厨师老张多给他做些晕菜。
　　谈家只有过年过节才一起吃饭，在中堂摆两个大圆桌，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团聚。这时，家里的工人丫头都一起上桌。
　　谈老爷和太太一起走到小客厅，在紫檀雕花围椅上坐下，一会儿，小琴提着饭盒进来了，小琴把四碟菜一一放到桌上，一碟韭花炒瘦肉，一条红烧鲫鱼，一碟豆米炒虾仁，一碟红辣椒炒五香干。小琴说：“还有一碗冬瓜火腿汤，我这就去端。”
　　谈老爷看了看菜说：“晚上的菜要清淡点，冬瓜汤就可以，不要放火腿，要放就放点开洋，其实豆腐脑汤最好。”
　　小琴提着饭盒说：“老爷，今天的汤已经做好，明天晚上按您说的做。厨房张伯伯说老爷只回来吃晚饭，还是炒几个合胃口的菜好些。”
　　谈老爷坐在八仙桌边，用筷子点点菜说：“这几个菜就可以了，我喜欢吃清淡点。中午那个馆子送菜饭到铺店里来，我都只想吃清淡的，何况晚饭呢。”
　　谈老爷又指着红辣椒说：“满盘红彤彤的，少放点辣椒，我怕辣。”小琴微笑着说：“厨房里的两位师傅都知道您怕辣，这辣椒不辣，还带点甜味。鱼也是糖醋的。”
　　谈太太也坐下来了，扭头对小琴说：“跟厨房说过几次了，别给老爷炒辣椒菜，这么几年了，还不知道我们的口味。我们家比不得湖南人喜欢吃辣椒，菜还是带点甜味好些。你们几个想吃辣点，你们炒辣椒吃。”
　　小琴笑着赶忙说：“太太，我这就去说。其实他们知道老爷不吃辣椒。”
　　谈老爷举起筷子向小琴挥了挥，小琴走了出去。谈太太说：“天热，喝点冬瓜汤也好。”谈老爷说：“有冬瓜汤，把辣椒炒五香干端走吧，晚上不想吃这么多菜。”谈太太把盘子端到一边。
　　谈老爷是个少言少语、清心寡欲的人，平时从不喝酒，偶尔抽几支香烟，吃饭不喜欢大鱼大肉，有家人团聚或者有客人来，才让厨房多做些菜。他除了喜欢翻翻书，就是喜欢摆弄他收藏的几幅字画，玩赏他收藏的几件玉雕，高兴了让太太陪他看看京戏，再没有太多的嗜好。有钱人家的老爷娶三妻四妾，谈家不同，从他知道的曾祖父起，谈家不纳妾，哪怕是三代单传。
　　老爷用筷子指了指碗，谈太太明白是要盛饭，她拿起淡黄色的金边小花碗，给老爷盛了一小碗饭，递到谈老爷手中，给自己盛了大半碗饭，两人慢慢吃起来。
　　小琴用托案端来了火腿冬瓜汤，谈太太用筷子碰碰盘子说：“小琴，老爷不想吃这盘菜，你端到厨房去给他们吃。”
　　小琴把菜放在托案上，谈老爷又指着鱼说：“把鱼也端去你们吃。”谈太太说：“这鱼的味道不错，我觉得好吃。”谈太太把鱼盘放在了自己面前。
　　小琴刚要走，谈老爷说：“明天给我煎个香葱鸡蛋，给我凉拌个小葱豆腐，其他的菜随便厨子老张怎么做。”
　　谈老爷夹了一点韭花炒瘦肉放在碗里，抬头问道：“你刚才说听到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呀”
　　谈太太停下筷子，笑着对谈老爷说：“还不是瑞琛的事，开钱庄的张太太说开湘绣铺店的文老爷，有个独生女还没定亲呢，她说文家小姐今年快十八了，不但读过书，而且相貌、人品都好。再说家境也不错。我看托人问一下，这是门当户对的好婚姻。”
　　谈老爷听了以后“嗯” 了一声，没说话，他慢慢吃着饭。谈太太晓得谈老爷的习惯，吃饭时不喜欢多说话。
　　谈老爷用汤勺舀起汤喝了一口，说：“这汤味道好，你多喝点。”
　　谈老爷放下汤勺，夹了一点豆米虾仁，谈太太停下筷子，看着他小声说：“哪天我去文府看看好吗。”谈老爷看了谈太太一眼：“吃完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