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无意与天齐》皎若邻

3、第三章 假如我在此刻死去

　　去留无意与天齐第三章
　　阿萨克人的已有研究数据表明，944号星是一颗有广博的物种和物产，却最终要走向灭亡的星球。再得天独厚的资源和环境，都抵不过944号星原住民无止境的贪婪索取。
　　944号星上的原住民们，对自己的星球也有不少称呼。其中最常见的是：地球。
　　而乔特琳，现在名义上也是这群原住民中的一员。
　　她的地球人父母给她取名叫，湖栀语。

　　下午两点，地球人湖栀语正在上大二下春学期第二周第6节课，同时也是最昏昏欲睡的下午第1节：组织学与胚胎学。
　　湖栀语就是传说中活该被天雷劈死的医学狗一名。而且更加恐怖的是，她不仅学医，还是学的中医。而这所谓的中医学专业，中西医课程比设置居然达到了1：1，简直比买彩票中了500万还不可思议。
　　这就意味着，别人交一份学费，只要学一门学问。她教一份学费，必须学两门不同的知识体系，还是同时。
　　老实说，湖栀语对于医学没有太大兴趣，家里没有医学渊源，自己也不擅长宰鸡剖鱼。当年报了中医学心情很好，以为不过是学习古代医家经典，研究本草开方等事宜。结果……中医学居然要学西医的吗？现在临床没有西医就活不下去吗？
　　可偏偏，湖栀语对于解剖、生理，乃至动物实验，都有与生俱来的不可遏制的反感和厌恶。实验动物也是生命，可是实验中为了避免后续处理麻烦，往往都是直接将动物处死。整个实验过程开始打麻醉麻醉，从耳缘静脉进针，有很多时候家兔的耳朵都打穿了，一排一排的孔。实验过程中，会有划开皮肤、切开气管、插入导尿管等等操作，最终再给兔子注射过量的麻醉药安乐死，或者是直接戳向兔子心脏一针毙命。
　　在安乐死的过程中，兔子会剧烈挣扎、全身痉挛至死。整个过程弥散着兔子血尿粪的浓腥，以及在场的老师同学们期待的不屑的玩弄的冷漠的眼神。而在一针扎向兔子心脏，当场毙命的操作中，周围人甚至有红着眼睛喝彩叫好的。兔子如此，还有老鼠。鼠类需要断椎处死，那一声声椎骨脆裂的断响，着实让湖栀语胆战心惊。但是周围的同学对此几乎上瘾，手起骨断时，就好像啃块猪软骨那样，有咔咔的脆。

　　湖栀语的心，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肿发烫的小疹子。那是对人性的战栗。湖栀语发现医生之所以足够冷静，只是因为麻木而已。所谓胆大心细，只是司空见惯后形成的流程操作。与其说机器为医生服务，不如说医生最后自己都成为了机器。多年后，在这些白大褂的眼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和这一只实验室的兔子，有什么区别？有没有区别？
　　其实，有很多次，湖栀语都有抱起兔子或老鼠，冲出实验室，把他们放归山林的冲动。
　　但是，她不敢。
　　她甚至不敢和周围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只会得到看异类的一般的，或鄙夷或嘲讽或怜悯或傲慢的目光。老师会直截了当和她说：你不适合学医，今早转行。同学会和她说，你想太多了，干嘛呢？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于是她默默地噤了口，只是自己混在人群里，不做那个会让大白兔恐惧流泪、最后身体僵冷的刽子手。
　　想想父母，想想学医的高额成本和昂贵代价，想想自己已经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想想老师殷切期盼的眼神。
　　那都是些多么温柔的人啊，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湖栀语有没有懂得，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特点，虚伪。他们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正义化自己的暴行，他们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肆意掠夺其他生灵的生命。他们甚至可以奴役、阶级、孤立，或是囚禁一些人，来为自己的权势加冕。
　　他们忘了，这个世界是众生平等的，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人有权利剥夺生命。
　　也许他们没忘，但他们假装不知道。装聋作哑，也是人类的一大特长。

　　因为一段不堪回首的高中时光，湖栀语在高考后决定离开教育界，不做老师。放弃了每年三个月寒暑假的诱惑，放弃了永远在熟悉的领域打滚的舒适，放弃了……或者说自己彻底舍弃了，与某人朝夕相处的机会。
　　永远，不回头。
　　但是考研的压力又真真切切摆在了自己面前。想着高考最后每天凌晨两三四点睡，早晨又要六点准时起床的生活，湖栀语被一句“考研堪比高考难”彻底吓到了。而且高考还是老师同学一群人的长途远征，而考研只是你一个人的战斗。所以，湖栀语学医的唯一出发点，一是“中医学”这个名称可以接受，二是，该专业，本硕连读。
　　换言之，不用考研，就可以直接保到硕士。
　　但是作为人类，烦恼就是不会间断。

　　强打精神听完三节背题库比看书有用得多的组胚，湖栀语同学无奈的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从上学期的正常人体解剖学开始，湖栀语就发现，花一整天看书再做题，你可能还是只能做对一半，但是如果直接看题库背答案，你可以半天刷三遍保证正确率95％以上。而考试只考题库，那么好了。本来自己对这些也是兴趣缺失，就直接背题库吧。
　　哪怕听天书，还是坐在第一排，因为她觉得老师很可怜。
　　当然，对于医学院校的任课老师，湖栀语真的是充满了敬佩。

　　“唉，湖栀语么，她怎么老是坐第一排呀？”
　　“想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吧，绩点打高点，好争奖学金。”
　　“听说昨天她又深夜学习凌晨起床，开的闹钟又吵醒舍友了，你看，她舍友又联名在朋友圈骂她了呢……说她什么，自私、不顾及他人感受，啧啧啧”
　　“上学期她不是没考好嘛，搞什么创业，结果只是代理，说白了就是帮人家公司卖命，根本没有自己原创的东西。学校也不支持她，为了这还清退了一大堆同类型的店铺，之前卖水果的卖奶茶的卖衣服的……一众代理店全都不要了。”
　　“啊还有，之前她不是一直想去药图案社当社长的吗？这次部长当上了吗？”
　　“哈，你还不知道，药图案社的指导老师嫌她长得太丑，整天看着碍眼，就直接给否了，连个部长都没让她当……”
　　“哈，看她整天搞事情，还不是奔波辛苦终日一无所得，真是个笑话。”
　　“嘘，你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湖栀语收拾了书包从两人跟前经过，她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两人的脚背一眼，而后什么都没说，迅速的走开了。出了教室门，湖栀语笑了笑，对于刚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进自己耳朵里的对话，不置可否。

　　自习室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湖栀语猛然发现，自己今年已经20岁了。简单概括下自己过往20年的人生，长得不好看，家里不富有，无才华无特长，从没有男生主动追过她。只有一次莫名被表白，最后被证实是恶作剧。情商被很多人列为黑名单，因为从来没有也完全不想被这个世界同质化。
　　她从心底里不想改变，或者说，无从改变。
　　不想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哪怕被全世界讨厌，也不能被自己看不起。
　　人说到底，还是得顺应本心啊。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但是，不管怎么辛苦，怎么分身乏术，自己最终还是被逼走的那一个。
　　可能就是因为明明长得丑还想努力有所成就吧，那种想变得更好的样子在大众眼里看来，大概就是恶心了。
　　她想起某位小学语文老师曾经阴恻恻说过的一句：“你花一两年做成百上千件好事给别人建立的好印象，可能只用半天，一件坏事，就可以完全被抵消。别人只能记住你的坏，而不会管你的好。”
　　这就是人性啊。
　　心像裹了浸水的毛巾，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冰冰凉，身上却汗涔涔的。好累啊，湖栀语默默地翻开了一本绿色的封面有些磨损的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假如我在此刻死去。

　　浅绿色枝淳
　　2019年3月20日星期三

作者有话说

　　本小说纯属虚构，请读者不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