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街》谢西红

15、后果

　　突然，我看到我们所处的医院墙壁开始从上到下逐渐消失，光线也越来越暗，耳边传来瀑布一般哗啦啦的雨声。如同电影镜头的瞬间切换，我跟女人一起来到了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而外面正下着暴雨。
　　暴雨声让女人回过神来，怎么回事？我们离开医院了？
　　我点点头，我们好像一直在不同的空间中穿梭，而这不同的空间，似乎都与你的记忆有关。姐，刚刚那个陈飞跟你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现在的丈夫。女人的声音很轻，但奇怪的是，在滂沱的暴雨声中我竟听得清清楚楚。
　　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印证，我的心脏像是被冰雪冻住了。难怪女人对他如此熟悉，难怪女人面对他的时候情绪翻转变化不定，难怪自己在女人和少年之间完全插不上话，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倏忽侵袭到我的全身。
　　不过现在，在我心里，他已经没有这个身份了。女人伸出手掌，豆大的雨点在手掌上四处飞溅，释然而决绝。
　　我只觉自己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刚刚被冻住的心脏一点一点恢复了温度。姐啊，咱能不能不要说话大喘气。
　　嗯？女人没听清，疑惑地朝我看来。
　　没事，我没说什么。我突然想起变成飞鸟之后每次见到女人，女人的脸上都像戴了副假面，空洞，漠然，没有露出过笑容，所以女人跟陈飞的关系应该并不好吧。瞧我这脑袋，一遇到女人的事就就不好使了，刚刚失落个什么劲儿。对了，或许可以趁女人现在心情好，打听一下女人的现状。
　　姐，你跟陈飞，现在的关系并不好吗？我变成飞鸟之后，就发现你一直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卧室里，而且都没笑过。
　　你真的想知道？女人定定地看着我。
　　嗯。我吐出了一个短暂而坚决的音节。
　　其实你想知道也无所谓，只是我觉得有些丢脸……女人叹了口气，算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也没有机会获得一个求而不得的解答。我们进店里去说吧。
　　便利店里只有一个男店员，白皮肤，一头金毛，看到我们进来，放下了手中的手机。我朝他摆摆手，我们进来避避雨。
　　Sorry，sir，can you speak English？
　　我愣了一下，这居然是个纯种外国人！我同女人这是到了哪里，直接出国了？但我还是很快改了口，Yes,we just want to take a rest.
　　在高脚椅上坐下的女人同样一脸惊异，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出过国，之前我还以为我们到的地方都与我的记忆有关，看样子并不是这样。
　　是啊，我点点头，这地方似乎很偏僻，路上都没有行人，我看短时间内雨还停不下来，要不还是先聊聊你的情况吧。
　　也好，算是打发时间吧。女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缓缓讲述起来。我虽然同陈飞结了婚，但对陈飞过去的事知之甚少，他也不愿意同我分享过去。当时我因为母亲腰伤复发放弃支教回去照顾她，我们在医院偶然碰见了一面，他便对我展开了追求。他比我大两岁，那个时候已经成了一家公司的老板，因此帮到了我很多。后来他向我求婚，我以两家家境差距过大拒绝了他，但他却没有放弃，反而对我更照顾了，还帮我母亲找了水平更高的主治医生。所以我母亲出院的时候，他再次向我求婚，并允诺此生只爱我一人，我不再犹豫，答应了他。但婚后，一切都变了。他不愿意让我出去工作，自己却时常加班到午夜，甚至彻夜不归。我不明白，那个时候他的家境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如此逼迫自己拼命工作。现在我明白了，他从小缺乏安全感，不喜欢那种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他要把自己得到的一切紧紧握在手中。
　　那你没想过离开他，重新开始吗？
　　我是想过。但我母亲独自将我抚养长大，身体一直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婚姻失败，便特别期望我能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我不想让母亲伤心，当然，那时我也不够成熟，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试图改变他，改变自己，只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再后来，他是家中独子，我的公公婆婆一直在催着我们要孩子，可我觉得我跟他之间的感情状态并非处于适合要孩子的阶段，毕竟，夫妻之间感情不稳定，最受伤害的便是孩子了。你知道吗？在那个街角，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亲。
　　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我想要安慰女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没什么，我都已经习惯一个人了。这些年，陈飞的事业越做越大，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他并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但他对我表达爱意的方式就只剩下了禁锢和一堆冰凉的银行卡。于是，我们俩个，都变成了自己原本厌恶的模样……
　　喔，你刚刚还提到没有见到我的笑，自从去年母亲因病去世之后，我好像真的不会笑了，那些对生活的美好期望似乎一下子从身体里消失了。世界如此之大，我能拥抱的，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自己。你知道吗，那一年，去你们那里支教，是我到目前的生命里做过最勇敢，最叛逆的事情了。女人的语调越来越伤感。
　　不，在这个世界上，你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天意让我们重逢，现在，你的身边还多了一个我。女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夜雾般的悲凉，我站起身，想要给女人一个温暖的拥抱。
　　正在这时，店里冲进了另一个顾客，打断了我的动作。他好像很赶时间，在货架上飞快拿了几样东西便抱到了店员面前结账。女人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结完账的男人又匆匆往外赶，女人却在看到他的刹那，迅速得跳下了高脚椅，拦在了男人面前，脱口而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