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告白》多蕴漫文化

21、圣女

　　掀开帐篷的门帘，外面的景象有些陌生。
　　换了个位置扎营，周围的风景理所当然会变得不同，不过营地里的帐篷聚集在一起的样子还是非常熟悉。
　　四周安静得只有风声，仿佛曾经战火中的哀嚎只是一场深夜缠绕的噩梦，看到这样的光景，我忽然有些想哭，于是赶紧咬着嘴唇忍住了，一边向前移动起脚步。
　　可能是昏睡了两天才醒来的缘故，两腿软绵绵的，不过幸好脑袋还算清醒，足以支撑我继续往前走去。话说，我记得之前小腿被箭矢划伤过，没想到现在已经完全愈合，就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到。
　　这是我之前倾泻神力的时候一并治好的吗？还是在我昏睡的时候乔乔帮我治疗的？
　　我的思绪放空，突然想起以前在神殿时即使我只受了一点小伤，乔乔也会试着使用神力帮我治疗。有一次我甚至假装抱怨般问她，是不是很喜欢看到我受伤，因为这样她可以借机练习使用神力了。
　　想到这些往事，心里没来由觉得一阵难过。
　　好想回去神殿啊。
　　就在我暗自伤感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到修士密布的帐篷，忽然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西灵殿修士白袍的老人，正是何其筠。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我早已不将无足轻重的排挤往事放在心上，语气轻快的率先打招呼道：“你好，何修士。”
　　听到我的问好，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惊慌失措，最终深深弯腰，单手右掌覆盖在胸前，行了一个修士特有的最高以示崇敬的礼节：“谢谢……”
　　听闻动静，更多的修士从帐篷中走出，跟着弯腰深深行礼，语气虔诚得宛若朝圣：“圣女大人，谢谢您救了我们。” 
　　我顿时陷入了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应。然而更多的人聚了过来，纷纷向我行礼表达着感谢。
　　忽然间受到人群的极大关注，让我觉得十分惶恐，我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般，不由自主地想要落荒而逃。
　　“林修士。”
　　就在我准备转身想要逃回帐篷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接下来还有乔乔的呼喊声。我只好转过身，看到叶明昊和乔乔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狄仁武正在帐篷里休息，你不用担心。而且，现在更重要的是林修士的身体。”
　　叶明昊皱着眉头打量着我，用郑重的语气说道，显然以为我是因为想查看狄仁武的状况才出来的。
　　“你才刚从昏迷里醒来，还是应该多休息。”
　　叶明昊的担忧依旧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恍惚得像还在梦境，我怔怔地看着他，而他面色微妙地回看我。沉默片刻后，他突然提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建议：
　　“要不要一起去散个步？就一会儿。”
　　“啊？将军大人，您刚才不是说林修士需要休息吗？”
　　乔乔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被叶明昊突如其来的提议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叶明昊尴尬地对她笑笑，再次转向我强调道：
　　“就一会儿。林修士一直待在帐篷里肯定挺闷的，出来吹吹风也好。”
　　于是，乔乔一个人先回了帐篷，而我则稀里糊涂地跟着叶明昊一起向营地后方的草坡走去。
　　叶明昊似乎知道我目前的思绪还有些混沌，所以一直主导着话题。一如既往的美好笑颜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可此刻却在我眼中多了几分陌生的感觉。这是心神和体力透支的后遗症吧？
　　“那之后，每当士兵们聚在一起时都会提到林修士。说真的，大家都有一种受到神灵庇护的感觉。”
　　“啊……听您这么说，倒是让人挺难为情的。”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有些脸红地说道。
　　“我可没有夸张。要是那都不能被称作‘奇迹’，那世间几乎没有奇迹了。”
　　他一直不停地称赞我，好像有意要逗我开心。
　　“在那么绝望的时候忽然爆发出一道白光，真是让人永生难忘啊……有人甚至开始称呼你为‘圣女’呢。”
　　从他嘴里听到“圣女”这个词，我的身体猛地一抖，差点没晕过去，叶明昊则小声地笑了出来。
　　散步到草坡上，叶明昊劝我稍微休息一会儿。他在一棵大树底下垫好了手帕，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坐了上去，一边不安地瞅了瞅四周。
　　附近没有任何人，前面就是树林。想到遭到袭击时从林木中冲出来的扶林国士兵，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了。
　　叶明昊依旧延续着先前的话题：
　　“等战争结束后回到国都，我一定会好好对林修士论功行赏。”
　　其实，我早前已经听过了“圣女”这种说法。乔乔提到过，走出帐篷在周围闲逛时向我弯腰行礼的几名士兵也对我口称着“圣女”。
　　西灵神殿是帝国首席神殿，一般来说只有那里顶尖的女修士才有资格成为圣女。我就是一个无名小神殿的修士，竟然被人这么称呼，让人感觉怪怪的。况且，我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这种称号。毕竟上辈子生活在地球上，在那里这可不是一个好词儿。
　　“我可不是什么圣女。”
　　听到我的话，叶明昊陷入了沉默。
　　我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又沙哑，轻易就能听出我的心情低落。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可我疲于挤出一个强装的笑容。
　　除了不喜欢那种词儿，最大的原因是我觉得自己不配被人那么称呼，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将军大人，我……我最怕的就是被负罪感折磨。尽管那时狄仁武副将的伤势已经非常严重了，可是，我最担心的并不是他的生命，而是担心……担心如果他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自己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说真的，这才是我最害怕的。”
　　的确，当时我真诚迫切的祈祷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如果不能救他，那我肯定一辈子都无法安睡了。
　　亲眼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我的脑海中依旧盘踞着这样的想法——如果就这么结束了，他的面容就会像亡灵一样无休止地折磨着我。
　　所以，我很厌恶当时的自己。自己明明是那么软弱和差劲，“圣女”的称呼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嘲讽，而非荣耀。
　　叶明昊神情严峻地紧抿着嘴唇。我静静地迎着对方的金眸，将当时的感受全部倾倒而出。即使很不堪，我还是想要说个明白。
　　他是西灵神殿的龙骑将军，是帝国之光，也是自始至终都在极力推崇我的人。如果这样的人因为不知情而称我为“圣女”，我的良心会更不安的，所以就全部坦白了。
　　“我当时还想到了之前死去的那个佣兵，觉得非常痛苦。现在想想，那个瞬间我曾突然失去神力，应该就是因为我把自己的私心放在了首位。不是把副将大人的安危，而是……把自己的负罪感放在了首位。”
　　听完我的倾诉，叶明昊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他轻轻地皱起眉头，歪着脑袋问道：
　　“治疗的时候没有全心考虑伤员，没有以伤员为先，林修士觉得这是一种自私的想法吗？”
　　“您一定觉得很失望吧？”
　　“不，我没有觉得失望。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有些理解不了，但那有什么错吗？”
　　他的话尾带着些许的疑惑，脸上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好像真的无法理解一样。不过，他又像是决心想要弄个水落石出似的，再次问道：
　　“如果以林修士之前提到的‘手段’和‘目的’的说法来讲……是不是就意味着，林修士在救狄仁武的时候，并没有把他当作‘目的’，而是把他当成了‘手段’？”
　　康德的这个理论对他的触动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我神色别扭地看向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看到我莫名其妙地笑了，叶明昊更加一头雾水，但他并没有停下嘴里的话语：
　　 “那么，林修士的做法是否让某人因此遭受损失了呢？”
　　“什么？”
　　“林修士说那是自己的私心，可是那种私心最后不是拯救了所有人吗？”
　　这个结论有点似曾相识。
　　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我曾问过他是不是因为神力的缘故才对我好，他则反问如果是的话我会不会失望。最后的结论是，我说即便他是出于为了让我好好发挥神力才对我好的，我也不会感到失望，因为我并没有因此真的遭受损失。
　　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我几乎都忘记当时的对话了，但他却记得那么清楚。所以，他今天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安慰我。
　　怎么回事？眼泪好像要决堤了……没想到我的泪点这么容易被戳中。
　　见我的眼眶湿润起来，叶明昊怔了怔，之后开始小心翼翼地伸手触向我的脸颊。
　　不，准确来说，是触向脸颊旁边的发丝。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此刻的发型应该是相当滑稽的。
　　我原本长发齐腰，可是左边的头发在遇袭时被削去了一些，显得有些参差不齐。我有点尴尬，想把头发撩到耳后，却被叶明昊抢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