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告白》多蕴漫文化

13、月下倾谈

　　我暂时陷入了沉默，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逃避并没有什么用，我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食物很美味，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因为大家太吵了吗？”
　　“不是的。”
　　看到叶明昊一脸担忧的模样，我有点过意不去。仅仅是没有好好吃饭而已，就让他这个总指挥官专门跑来嘘寒问暖。
　　我抬起头准备坦诚相告，但视线再次和他的在空中相接。那张俊美的容颜和灿烂的金瞳在月光下看起来似乎更带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彩，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变得有点羞于启齿了。
　　“将军大人，其实我……我现在只想回神殿去。”
　　“……”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很不合适，可我真的很希望这场战争要是能够早点结束就好了。”
　　我低垂这脑袋说出了一直以来都想说出来的话。
　　最初听到自己需要作为一名随军治疗师前往前线的时候，出于对战争和杀戮场面本身的恐惧，我本想断然拒绝的。只是因为那300个金币的诱惑，以及有两位将军保驾护航，我相信战争会很快结束，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才最后答应下来的。
　　然而等真的来到这里之后，我每天都后悔莫及，觉得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实在太草率了。我这么说，并非想要立刻逃离战场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自己的精神状态可能就要彻底崩溃了。
　　因为自从那个佣兵死亡之后，我的心中总是会出现这样的诘问：
　　我当时明明可以救他，却扔下他自己逃走了。做出这样的行为，我还能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治疗师呢？而且如果又有人在我面前受伤了，我还是像先前那样恐惧得动弹不得，又该怎么办呢？我依然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
　　这种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可怕，所以我这两天一直都心神不定的。
　　虽然不能将心里所有的焦虑都说出来，可至少坦白了想要回到神殿的想法。即便会因此被视为懦弱，我也认了。
　　对于我的这种状态，龙骑将军会怎么想呢？我不禁悄悄抬起头向眼前之人看去。就在这时，叶明昊以一种决断的口气说道：
　　“我会尽力的。”
　　“什么？”
　　“尽快结束战争，回到国都之前争取不让林修士再次经历险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听到他宛若骑士宣誓般的郑重，我很感动，无言地冲他笑了笑，心情一下变得轻快起来。叶明昊见状向我伸出手，说道：
　　“我们回去和大家一起待着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明天就要开始继续行军了，虽然这次的目的地不算太远，不过至少到达那里之前……”
　　“将军大人。”
　　我原本一直在安静地听着他说话，这时突然出言叫住了他。叶明昊原本看向别邸方向的视线也落回到了我身上。
　　“您很希望我的心情变好吗？”
　　我微笑歪着头问他，一边欣赏着注视着自己的目若朗星的金眸。
　　“是啊。”
　　叶明昊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
　　我冲他嫣然一笑，平静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因为那样我才能充分发挥神力是吗？”
　　话音刚落，叶明昊嘴角的笑意缓缓沉寂，继而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我，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甚至显得有些僵硬。
　　周遭顿时一片沉默。叶明昊的金眸神情微妙地看着我，片刻后终于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会这么想？”
　　他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道。
　　“啊，不是将军大人亲口告诉我的吗？”
　　我觉得他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有些勉强，于是继续用平静的声音泰然说道：
　　“您上次不是说过吗？使用神力治疗的时候需要有充分的诚意，哪怕心中只有一丁点的芥蒂，也无法发挥全部的效力。”
　　“……”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您才一直这么在意我的心情。今天也是一样，正是想要让我保持良好的状态，所以才做出会尽力提前结束战争这样的保证……”
　　在我说话的时候，叶明昊一直保持着微笑，静静地倾听着。不过那微笑已经越来越舒展，不再僵硬了。
　　听完我的话，他若有所思地俯视着我，金瞳里倒映着细碎的月光。
　　“那样的话，你会失望吗？”
　　“……我为什么会失望？”
　　我诚恳说道。
　　毕竟，他是统领全军的大人物，而且是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子。他想要麾下的人员保持高昂的战斗状态很正常，甚至他能单独注意到我的存在和我的状态本身，就已经十分令人惊讶了。然而听到我的反问，叶明昊的表情瞬间出现了裂痕，似乎那并非他预期中的答案。
　　这让我有点尴尬，于是我决定赶紧解释清楚。
　　“其实即便您在乎的只是我的神力，可是您一直以来都在尽力地帮助我，不管目的是什么，我都觉得很开心。”
　　叶明昊一半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另外一半则洒满了月光，在我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但他看着我的眼神依然非常微妙。
　　他维持这个姿势良久，最后，叹息一般问道：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我骗了你，你就不生气吗？”
　　我没有立刻做出回答，沉吟片刻，我最终还是干净利落地答道：
　　“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听到我说“没有损失”的时候，叶明昊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这下轮到我不理解了，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叶明昊的视线却跟着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有句话叫做‘人是目的而非手段’。”
　　思考片刻，我决定用一句富有哲理的话旁敲侧击地让他明白。
　　“……是你们橡树神殿的教义吗？”
　　“……那倒不是。”
　　我是盗用了康德的名言……不过我向他解释不了这句话的出处，只能微笑着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向他说道：
　　“我只是想说，即使我对将军大人来说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也不会心情不好。”
　　闻言，叶明昊的表情变得更加崩裂了。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就那样过了很长时间……他的视线终于缓缓地垂了下去。
　　如果将叶明昊现在这副姿容打造成石像，那么后世之人可能要给他冠以“惆怅之神”的称号了。
　　深邃俊美的五官之上，月光和阴影的比例相得益彰，简直美到惊心动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拍照存档的。
　　我正在神游天外，冷不防“倏”地一下又对上了他的视线。我只顾着感叹那幅绝世的清美画面，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过来的。他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傻乎乎地盯着他，明显一脸疑惑的神情。
　　所以这次即使他没有再问，我也准备给他透露一下谜底。以前就说过想近距离地看看那张圣画一般的容颜，再强调一次又有何妨？
　　“因为您很好看啊。”
　　“……那么只要林修士能看到我，心情就会变好吗？”
　　“……啊？哦。严格来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个问题太让人猝不及防了，我原本准备不回答的，可是看到叶明昊脸上期待般的神情，最后只好给出了肯定的回应——这张脸真是太“敬业”了，它在时刻不停地发挥着自己的魅力。
　　听到我的话，叶明昊突然一扫脸上的愁容，嘴角上扬愉快地笑了起来——那可谓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也就是说，我现也已经成了林修士的‘手段’？”
　　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应，我顿时慌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呃，嗯。”
　　……好吧，你赢了。我如其所愿地点了点头。见此情景，叶明昊粲然一笑，大步流星向我走来。我需要五六步的距离，他竟然两步就跨了过来。看到眼前兀然出现的身影，我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叶明昊就开口说道：
　　“明昊。”
　　“什么？”
　　“以后叫我明昊就行了。”
　　“……啊？”
　　这是什么情况？我顿时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就在这时，他又补充了一句让人始料不及的话：
　　“那样我就更有资格成为林修士的‘手段’了吧？”
　　……我是说过即使成为他的“手段”也无妨，可是深受触动的叶明昊竟然想要成为我的“手段”？
　　这种情形太令人困惑了，我一脸莫名惊诧地看着他。他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仿佛在等我那样叫他一声一样。
　　于是，略微踌躇了一下后，我带着有些别扭的心情试着开口叫道，声音轻若蚊蚁。
　　“……明昊？”
　　闻言，叶明昊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完全不同于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笑容，愉悦明朗得将月光都比下去，不禁让人心头一窒。
　　“嗯，林修士。”
　　呃……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好像莫名其妙地俘获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