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望潮生》梣汐

17、胭脂泪（二）

　　夏日的风竟吹来了许多凉意，不知是不是人心境的缘故，烈日当头也并不觉得燥热。
　　宋子兰站在堂前等着白若穿戴好来接见她，想想还真是讽刺。
　　“皇后娘娘到！”只见白若身着一袭明黄色拖尾裙，发间的金步摇随着缓缓而来的步子若有似无地晃动着，倒真是让人生了几分敬畏。
　　“冰儿，赐座。”
　　“是。”
　　“不必。”不知为何，现在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宋子兰更加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白若闻言点点头，“不坐，便站着罢，长话短说便是，想来你也不愿见着本宫许多时间。”
　　本宫？她适应这个新身份倒是快得很！“你可知澈哥哥要被处死了？”
　　“他是在本宫眼前被押走的，自然是知道的。”
　　“在你眼前？”宋子兰终是冷笑出声，“你还真是石头心肠！”
　　“大胆！”身旁的公公方一开口便被白若抬手制止。
　　“你这是来教本宫要怎么做的？”她冷了声音，不相同她多作言语，否则那日的一幕幕便像噩梦般缠绕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怎么敢教姐姐怎么做？兰儿不过是想告诉姐姐，皇上已经张贴了皇榜，明日午时三刻要将澈哥哥斩首，希望姐姐心中能有些准备罢了。”
　　白若是被这消息惊着了的，她料到齐乾会杀他，却未曾想过这样迫切，而且会选择瞒着她，可面上却只得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去，“本宫知道了，你出宫去吧。”
　　“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愿多待。”说完便转身离去。
　　“冰儿，”她伸出手，声音不住颤抖，“扶我起来。”
　　冰儿快步上前将她扶住，却险些没支撑住让她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公公也吓得慌了神，“小祖宗，可当心着点儿哟！摔坏了娘娘你我都要没命的！”
　　白若揉了揉有些痛的膝盖处，“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
　　方才让公公一番“提醒”冰儿也有些战战兢兢起来，双手却被一只温暖的玉手覆住，“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我定会在这宫中保你性命的，不必太过担心。”
　　“小姐……”
　　白若将食指贴在嘴边示意她噤声，“本宫想要出去转转，冰儿一人跟着便好。”
　　“是。”

　　终于出了那牢笼般的寝宫，外面的空气新鲜不少。
　　“娘娘要去哪？”
　　“大牢。”白若的神情瞬间严肃下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许多，若不是带着冰儿随行她怕是要使出轻功才是。
　　“娘娘，可是要，要去看苏将军？”冰儿在她身后一路小跑，生怕哪一步跟丢了可如何是好。
　　“自然。”听她的声音倒是平稳许多，想是缓缓走来的一样，这会功夫的和这不会功夫的一看便知。
　　“可，可娘娘怎知那大牢的位置？”
　　“子兰方才离开时便给我在沿途留下了记号，这是当初在琤玥阁时……我教她的。”说着竟慢下了步子，这让冰儿终于有了空隙好好喘了口气。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两人终于站在了天牢的大铁门前，可门口的士兵却迟迟不肯放行。
　　“皇后娘娘恕罪，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探视苏将军！”
　　齐乾将事情做的倒是绝得很，他竟然要苏澈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孤独地死去吗？随即转念一想心中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本宫要探视的并非苏澈，你可知牢内是否关了一位叫楚思宁的女子？”
　　“回娘娘，确有此人。”
　　“将门打开，本宫要见她。”即便心中直打鼓，毕竟还不曾适应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却要将自己伪装得端庄严肃，这对她来说的确有些难度。
　　“这……”
　　“怎么？难不成本宫要见的人都有皇上的禁令？”
　　“回娘娘，没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皇后娘娘头一天竟来这处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大胆！竟敢揣摩娘娘的心思！”一旁的冰儿将这士兵的神态看在眼里立刻出声喝止。
　　“小的不敢。”
　　“带路。”
　　“是。”
　　大牢里阴森森的，烛光幽幽的，倒是像极了琤玥阁那主殿，想必楚思宁也不会太过不适应。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才到了似是最靠里的一间牢房，里面的人披头散发，可她身上的衣服却让白若看得真切，是刺目的大红色，想来应当是她同苏澈大婚那日的婚服。
　　随着狱卒开门的声响，楚思宁慢慢回过头来，待看到她后却突然大笑起来，像是疯了一样，“没想到来这里看到的第一个熟面孔竟然是你。”
　　“大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下！”
　　“退下吧。”白若对旁人对她的称呼并不在意，更何况这个人是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楚堂主，那段日子相处下来不难看出，她这个人本性是好的，直来直去，不会背后使阴招，“若不是因为苏澈，想必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她说着在眼前的大石块上坐了下来，与坐在枯草铺成的床上的楚思宁的视线基本平行。
　　听她说了这句话又引得楚思宁大笑不止，“宋潇，啊不，我现今当唤你一声‘白将军’，亦或是，‘皇后娘娘’。”她说着也将原本背对着白若的身子转了过来，睁大了眼睛同她对视，“你大是一早便知道，我有多爱他，就有多讨厌你。”
　　“何必苦了自己？”
　　楚思宁的大笑转为了不尽的苦笑，“不。你没有心，自然不会懂。”
　　“你怎知我没有心，不会痛？”她白若活了二十余载竟还是头一回听有人对她做出这样的评价，“当初你同他洞房花烛之时，你可知我从那鬼门关是如何爬出来的？”
　　“你还是不明白，”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将脸前蓬乱的头发捋开，露出了一张瘦削不堪的脸，“那天的洞房花烛，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戏本罢了。”
　　白若有些吃惊，可让她吃惊的并不是楚思宁的一番话，而是她瘦得骇人的身躯，“他们是不给你饭吃？”
　　闻言，楚思宁也是一愣，她未想过她在意的竟是这个，“给了啊，不过我给倒了。”她的眼中已经蓄了泪水，她没想到如今唯一得到的关怀竟是来自她曾经最憎恶的女人。
　　“他们给你吃些什么？”
　　“皇后娘娘不会见过的东西。”心中翻涌着的暖流被她刻意压了下去，她怎么能对这个女人动容，若不是她，琤玥阁上上下下的百十口人不会白白丢了性命，父亲也不会……
　　白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我，若我让他们放了你，你可能，放下过去的恩怨，好好生活？”
　　“放了我？为何？”
　　“你还有个弟弟，叫楚思梵。”她无视楚思宁惊异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你应当也很诧异我会活下来罢，说来你或许不信，是楚思梵救了我，所以我想要做些什么能多少弥补一些我曾欠下的人情，若是他知道你还安然无恙，应该会很开心的罢。”
　　“思梵他还活着？”
　　“我骗你于我有何好处？”说完她站起身，“我给你片刻时间考虑，若是想要离开这里，便换上冰儿的衣服随我出去，到夜里我会亲自送你出宫去。”
　　楚思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当真要救我？不怕我杀了你？”
　　白若看着她脸上笑容淡淡的，“你若要杀我刚才便可以动手，况且你原本武功便不及我，更何谈现在？你是个聪明人。”
　　“我换。”

　　白若将楚思宁带出大牢后便安置在了附近的一处闲置的宫殿内，又亲自到自己宫中带了些糕点和茶水给她，“你不必觉得我在施舍你，我只是不想楚思梵看到这副模样的姐姐。你稍稍休息一下去洗个澡，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待夜深了，我便让你以出宫采买为由离开，地图我会画给你，你照着找定能找到楚思梵的居所。”
　　楚思宁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大口吃下糕点将“谢谢”二字压回喉咙，直到看到白若的身影渐行渐远才终于哭出声来。

　　宫里的戒备果然不是虚设，很快重犯楚思宁逃跑的消息便传遍了各个角落，可当齐乾看到被士兵押着的冰儿时，心下瞬间了然。
　　他挥挥手让所有人退了出去，“她为何要救一个险些害了她性命的人？”
　　冰儿跪在地上，始终低着头，“娘娘打小便善良不同于常人。”
　　“朕问你，皇后今日为何要去天牢？”
　　他的语气骤冷，让冰儿不禁打了个寒战却未开口回答。
　　“皇后娘娘到！”
　　这一声通传让冰儿如释重负，还好小姐来得及时，不然她的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冰儿，你先下去，本宫有话要同陛下说。”
　　“是。”
　　随着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齐乾倏地站了起来，“你究竟要叫朕怎样？”
　　“皇上这话倒是叫臣妾惶恐了。”
　　“惶恐？我看你胆大的很！”
　　“臣妾只是觉得，陛下今日这桥拆得甚好，将□□同苏将军一并除去，当真是个两全之事。”
　　“皇后此番专程前来，只是为了指责朕？”她波澜不惊的语气让齐乾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你若同她发火，却会像打在棉花上那般无力。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奉劝陛下一句，莫要教凡尘俗世蒙了双眼。”
　　“皇后今日之言……”
　　“陛下无需多言，自行其是便是。”说完便快步离开了这个令她感到压抑的地方，身后传来的是奏折散落在地上发出的一声声脆响。
　　白若前脚刚一离开，那名把守大牢的士兵便进殿问道：“陛下，可要派人追查逃犯的下落？”
　　齐乾却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淡淡道：“不必了。”
　　都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是输了，还是输得这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