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归途》曲殿

20、轮回天生，驶向最初与结束的岛

　　腥咸的海风伴随晨曦而来，轮回天生号的甲板上，正并肩站着一对看日出的男女。
　　“思远，我们结婚吧。”
　　他的语声清雅温文，说这话时候，正是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那煌煌的日光将海天之间染成一片暖色，似乎也驱散了他身上如月的冷意，让他的容颜少了几分清寒，多了几分温暖。
　　秦思远有些怔怔看着他，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顾明月的目光依然温暖，他缓缓道：“我很庆幸，最后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们之间曾经存在很多问题，但即便如此，经历诸多事后，你仍愿意选择相信我，甚至不惜放弃你的同伴，放弃东南五家的力量，而同样的，为了你，我愿意放弃神谕国际集团，放弃Orakel学院，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思远，你愿意试着，试着与我相守一生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
　　秦思远问着，她凝视着顾明月，这一刻的她不是那个手握滔天权势覆雨翻云的女子，这一刻的他也不是那个世间最接近完美的天神遗裔，这一刻的他与她，只是一对寻常的、渴求用承诺印证永恒的普通恋人。
　　顾明月笑了下，然后缓缓伸出手，道：“我之一诺，可逾三世。”
　　淡然如云的语调，却一字千钧，秦思远看着他伸出的手，也轻轻一笑，凌厉尽去，只余温柔，将自己的手缓缓覆上顾明月的手，十指紧扣。
　　那一刻似乎幸福被握在手中，那一刻他与她以为握住了永恒，却直到最后才明白，那不过是触手可及的空。
　　但无论如何，至少眼下，也许他与她是真的相信，与君执手，此生相付。

　　顾明月问道：“思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秦思远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二人第一次遇见，距今差不多已经有十年时光，那时候是秦思远的生日，秦家为其举办了极为盛大的宴会，与会的人员任意走出一个，都是堪称呼风唤雨的人物，其中顾明月代表Orakel前来，更是重中之重，他来此的重要目的之一，其实是联姻的前奏，应该算是相亲，当时Orakel在霍羽的引领下逐渐走向全盛时期，势力空前强大，且打算联手东南五家将影响扩大到东方，而秦家的势力虽然主要在东南亚一带，但如今正准备将重心向西方世界转移，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因此有了这一场联姻，只是秦家只有秦思远这一个继承人，而Orakel却还有好几个候选，因此事实上，秦思远看中了谁，谁就是Orakel的下任领袖，
　　那时顾明月对此并不在意，当时的他并无野望，来此只是例行公事，与人稍事客套后便借故逃遁，在秦家如重楼宫阙般巨大的院内走动，意图寻个阑珊清净处。

　　也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着黑色礼服的少女，眉目清冷，极为惊艳，顾明月必须承认，这等容貌，就算是比之自己也丝毫不逊色，而看到她，就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雍容，强大，庄严，完美，顾明月有刹那失神。
　　那少女拿着本书，一句句念道：“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
　　“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顾明月忽然替她念出了下面的句子。
　　那少女注意到这个陌生人，没有害怕与恼怒，只是细细看了看他，然后开口道：“你读过这文章？”
　　顾明月道：“四月裂帛嘛，我读过好几遍，但都没读懂。”
　　那少女又打量他几眼，道：“你是顾明月？”
　　顾明月微有吃惊，道：“你在哪里见过我吗？”
　　少女摇摇头，道：“从未。”
　　顾明月迟疑问道：“那你是，猜出来的？”
　　少女说道：“算是吧，每年与会的客人基本都是固定的，今年只有Orakel的霍羽先生连同他的三位部属我没有见过，看你的年纪当然不可能是霍羽先生，那三个人中，云空是位少年僧侣，弗伊修斯金发蓝眼，这两个人的相貌特征都很明显，那么不言而喻，你自然是最后一个人，也就是顾明月了。”
　　顾明月赞叹道：“思远小姐不愧为秦家长女。”
　　秦思远看看他，漫不经心道：“我的身份你也是猜出来的吗？”
　　顾明月微笑摇头，道：“不，我只是看过你的资料而已。”
　　秦思远说道：“看来为这次联姻，你们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她说话的声音微冷，但语调却很淡然，顾明月问道：“你好像对联姻的态度并不在意，一般的女生对此不都应该是很有抵触情绪的吗？”
　　他本以为秦思远会说那是一般女生，我怎么可能一般，然而秦思远却只是叹道：“那又能如何呢，生在秦家，承担荣耀的同时也要承担责任，与门当户对的人联姻，确保家族未来仍能长治久安，这就是我的责任。”
　　顾明月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理性剖析自己的人生，并直面那个可说黯淡无光的未来，他惊讶道：“你没有想过抗争吗？你没有想过逃离吗？你没有想过自由吗？你没有想过真正的爱与希望吗？”
　　他所说那些，是他倾尽此生追求的梦境，然而秦思远只是摇摇头，目光虽怅然，却坚贞道：“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顾明月怔住，看到秦思远的第一刻，他以外看见了一个女性的自己，但直至此他才明白，她其实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问道：“难道你，没有自己想要的人生吗？”
　　秦思远看看他，道：“我向往无穷尽的远方，向往也许永无到达之期的天涯海角，但我也清楚的明白着，人可以随心所欲去想，却不能任意而行。”
　　顾明月叹口气，认真道：“你很特别。”
　　秦思远没有答话，只是遥望远方，那个以她之身份，永远无法到达甚至出发的远方。

　　时隔多年，那少女的话依然未忘，顾明月微笑道：“思远，我一直记得你说过，你向往的是未知远方，是穷极一生也许都无法到达的天涯海角，那么，我就用我余生，陪你走遍天涯。”
　　他立下的誓言是如此情真意切，可惜的是，所谓誓言，唯有幻灭而已。

　　而世界的另一处，颜歌正孤独坐在Orakel学院里，静静看着窗外的黄昏，她这半生都作为顾明月的影子存在，可眼下顾明月孤身离开，留下了她孑然只影，但颜歌并没有怨言，她只是在想顾明月临行前对她说的话：
　　“颜歌，这些年在我身边，你害怕吗？”
　　那时候她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没能看到顾明月眼中的失落，最后他只是轻轻对她说：“没关系，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情，你就可以离开我了，我也不会再阻挡你们，这个世界，已经与我无关了。”
　　“可是其实，先生，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你的，能陪在你身边，我很荣幸。”但她却没能说出口，为什么自己这么胆怯呢？颜歌痛苦的想，也许自己是真的害怕吧，才会明知道前方是早已布好的陷阱，却眼睁睁看着他独自离开。
　　没关系的，先生很强，比这个世界都更强，无论遇到何种危险，都会平安无事，她只能这样祈祷，但不知何故，这一次她却感到心神不宁，似乎如果她不去阻止，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结果，终于，颜歌下定了决心，她起身开门，却见门外有一人站着，挡在她的面前。
　　颜歌怔了一下，她面前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有着极为锐利的眼神，正是小寒。
　　颜歌皱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寒不答反问道：“你呢，你要去哪里？”
　　她的口气有些无礼，颜歌冷冷道：“我去哪里不需要向你交代！”
　　小寒的声音却比她更冷：“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想阻止这次行动是不是？你想救顾明月？”
　　颜歌没有说话，小寒接着道：“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的身份立场？顾明月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原本帝子让你来到他身边是为了伺机除掉他，但你却一再袒护于他，上次千夜离岛如果不是你，顾明月已经死了，帝子已经对你很不满，这一次如果你再破坏帝子的计划，就算你是龙女也没有人能救你。”
　　颜歌依然沉默着，小寒的语气却软了下来，甚至是带着哀求道：“颜歌，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顾明月死？这一次不仅是我们这一方，还有霍羽，就连他的未婚妻秦思远也在设计他，眼下他已经众叛亲离，你去非但救不了他，连自己也会搭进去，我们是最好的姐妹，我真的不想看着你死。”
　　颜歌摇摇头，道：“无论如何，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生涉险却置之不理，我不要他死。”
　　小寒看着她坚定无悔的眼眸，惊道：“你难道，爱上顾明月了？你疯了吗？没有人敢爱他的。”
　　颜歌凄婉笑了下，道：“可是我们，其实并不算是人类，不是吗？”
　　小寒怔了下，随后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去的。”
　　小寒身周渐渐有蓝光泛起，颜歌惊凛于对方的决心，但这一次，她绝不会退缩。

　　当看到Orakel总部维威尔斯堡一片黑暗的时候，周木缘的心里隐隐作痛，所谓日月盈亏，自有其时，周木缘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呼风唤雨势力空前的Orakel也会有走向衰败的一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先生离开了。
　　周木缘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先生都已经离开了，既然如此，这里又有什么好留恋呢，他转身，离去。
　　刚走出两步，周木缘已经发现他想要平安无事的离开居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人来，不断挤压着他可以行动的空间，周木缘皱皱眉，索性端立不动，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要做什么。
　　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周木缘看见他们的时候心下了然，漠然道：“原来是你们。”
　　那二人正是勉强也算他同事的柳沉舟与花流水了，柳沉舟道：“你果然在这里。”
　　周木缘心思转动，道：“你知道我会来？”
　　花流水接过话道：“阿姐说过，顾明月的手下中，以颜歌与你最为忠心，尤其你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对于故地，出于怀念也会来看上一眼，我们在这里守了三天，总算等到你了。”
　　周木缘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暗暗惊诧秦思远这个女人看人真是极准，尤其她与先生关系特殊，如果是她对付先生的话，周木缘脸色阴晴不定，不过眼下强敌环伺，倒也不容他分心，还是要先想办法脱身才好。
　　那边花流水开始了劝说工作，道：“其实一直以来你都只是负责帮顾明月处理一些私人业务，并没有犯下过十恶不赦的罪行，如今顾明月的败局已定，而接下来，针对整个Orakel的行动也将展开，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瓦解Orakel的话，相应的，我们也会申请为你减刑，甚至无罪。”
　　周木缘冷笑了下，道：“你以为我会背叛吗？”
　　花流水不解道：“如果说背叛顾明月让你很难接受的话，可是，对于Orakel你好像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周木缘淡淡说道：“Orakel是先生的Orakel，因为我不会背叛先生，所以也不会背叛Orakel。”
　　花流水还要说些什么，一旁柳沉舟叹道：“没用的，只见一义，不计生死，阿姐早说过他是无法劝服的。”
　　花流水点了点头，二人挥挥手，一众手下齐齐逼近，周木缘的神色平静，并无丝毫惧意，就在此时，一道剧烈强光笼罩全场，所有人都被刺得捂住双眼，而后一阵烟雾飘过来，极为浓烈，众人也不知其是否有毒，纷纷屏住呼吸后撤，待到那烟雾散尽后，周木缘已经不见了。
　　成功脱逃的那一刻，周木缘有些悲伤的想，一切都如先生所预料的一样，可是，为什么明明有能力掌握一切的先生，却选择了放手呢？
　　“阿缘，有一场巨大的风波正在逼近，我不希望你被卷进去，离开吧，带着那件东西，走得越远越好。”
　　想起顾明月临行时的嘱咐，周木缘握紧了手，无论如何，只要是先生的决定，他都不会有任何异议，而他也一定会做到。

　　而这个时刻，叶少凌正在焦急的等待秦思远一方的消息，不料却先等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老者，叶少凌倒也见过，好像是什么国际刑警的顾问，叶少凌对这位老者印象颇深，对方有着一双似乎阅尽轮回的眼睛，满是神秘玄奥。
　　卓玄很是客气的对他道：“叶小兄弟，你好。”
　　叶少凌很是疑惑，道：“卓玄老师对吧，您怎么会来找我。”
　　毕竟对方也算长辈，叶少凌正想让霍清湄帮着泡杯茶招待下，却惊奇的发现霍清湄不知道跑哪去了，叶少凌摇摇头，只得自己动手，卓玄接过叶少凌递过来的茶，道：“其实我过来是想问你，不知道你对这次我们针对顾明月的行动可有信心吗？”
　　叶少凌诚恳道：“没有。”
　　卓玄笑笑，话锋一转道：“叶先生，其实你的实力并不会比顾明月差多少。”
　　叶少凌摇头道：“这话我自己都不信，我跟顾明月交过手，说是天差地远也不为过。”
　　卓玄淡淡道：“那是因为他对御神体的掌控远远在你之上，而你也有可能达到那种程度。”
　　叶少凌皱眉道：“你知道御神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卓玄随意道，然后他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盒子，道：“这个东西叫做麦克斯韦作用器，可以激发你的御神达到新的高度，甚至可以与顾明月一争高下，不过对于你的身体会有一些负面影响，甚至是死，至于到时你是否使用，就看你自己了。”
　　他话说完便起身告辞，留下叶少凌一个人怔怔出神。

　　卓玄缓步走了出来，至一个拐角处，看见霍清湄正在等着，他道：“有什么事情吗？”
　　霍清湄看着他，道：“可以放过阿叶吗？”
　　她满是哀求的眼神，卓玄皱眉，道：“小湄，你，真的爱上他了吗？”
　　霍清湄咬咬嘴唇却不说话，卓玄叹息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保他不死，但，你不要节外生枝。”
　　回到家里，卓玄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却似乎照不进他心底的黑暗处。

　　谢寒微走进来的时候，卓玄正在院子里俯身浇花，那姿态明艳的花朵盛放出万种风情，原来世间的一切，都如此不同。
　　卓玄并不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淡淡说了句来了，谢寒微却是答非所问，他说道：“我是应该叫你老师呢，还是叫你霍羽先生。”
　　卓玄的手骤然一僵，然后慢慢抬起头，他没有丝毫的辩驳，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寒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道：“你记不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你曾经写过一封信给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卓玄，或者说霍羽已经明白过来，说道：“原来如此，你去了维威尔斯堡是吗。”
　　谢寒微点点头，继续道：“现在想想，写给我的那封信应该是你唯一的手书了，在那之后你很少动手写字，连需要签名都是标准的仿宋体，我以前并没有太过留意这些，直到我去了维威尔斯堡，看到了一本和你字迹一模一样的笔记。”
　　顿了下他又道：“但当时我只是有所疑虑，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我托秦思远的人找到了当年霍羽的遗物，与你的基因数据进行比对，才真正确定了你的身份。”
　　霍羽轻叹口气，道：“我一生谨慎，想不到百密一疏。”
　　谢寒微摇摇头，道：“不，你不是百密一疏，只是维威尔斯堡内你的笔记一共就那么一本，如果你毁掉的话，很容易被顾明月发现，你不能承担这个风险，所以只能留下这个后患，你真正疏忽的，其实是写给我的那封信吧。”
　　霍羽诧异道：“我说的就是那封信。”
　　谢寒微被噎得差点没说出话来，霍羽笑笑，然后道：“其实我真正百密一疏的，是你才对，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居然会认笔迹，尽管，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谢寒微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带了些伤感，道：“不是这样的，我会认笔迹是上警校之后的事情了，我之所以还能认出，只是因为那封信我一直保存着，我常常会拿出来看，那信上的内容，我，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
　　然后，他缓缓道：
　　“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选择互相拥抱取暖的，不过是畏惧世界的辽阔，因为心无所恃，所以随遇而安，但那些伤痛其实只连接遥远的过去，而明天的路依然漫长，心怀恐惧也要去追赶，不断接近我的脚步声，只是，无论走得多远，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来时的路。”
　　霍羽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你都还记得。”
　　谢寒微自嘲道：“说真的这封信的内容狗屁不通没病装病，当时我看不懂，后来我都不好意思看，尼玛实在太矫情了，但我却一直记得，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虽然我是个孤儿，但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我，在远方有个叔叔，他一直等待着我的成长。”
　　说到最后，他的语声越来越低，霍羽的面上也浮现一丝怅然，道：“你的成长，其实已经超过我的想象。”
　　谢寒微苦笑了下，道，“后来你成为国际刑警的顾问，而我也以你为目标，加入国际刑警，只是我却没有想到，我敬若父亲的卓玄老师，居然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罪犯，你之所以收养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的能力对付顾明月，那不是出于公理，只是你个人的野心与私仇。”
　　霍羽并不否认，他神色淡如云水，道：“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
　　谢寒微目光痛苦而坚定，道：“你为了所谓信仰，无所不用其极，说是罪孽滔天也不为过，现在我以警察的身份逮捕你，你可以选择拒捕，但我会当场击毙你。”
　　霍羽轻摇了下头，道：“我不会逃走。”
　　谢寒微一怔，却听霍羽又道：“但现在，我也不会束手就缚，其实相比于我，现在的你应该更想抓顾明月吧。”
　　谢寒微正色道：“的确如此，但任何一个罪犯我都不会放过。”
　　霍羽微笑着说：“既然如此的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来协助你抓住顾明月，而事情结束后，我会选择自首。”
　　谢寒微皱皱眉，似乎是在思索，霍羽看出他的疑虑，淡淡道：“你不必疑心，这些年来，我对你可曾有一句话是言出未行的吗？何况抓顾明月的危险性你应该很清楚，也许我会死在这次行动里，那么，也就不必劳烦法律再制裁我犯下的罪。”
　　确如霍羽所言，自他收养谢寒微之后的近二十年来，从没有骗过谢寒微一次，想起那些时光，谢寒微终是心软，道：“好，我答应你，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其实你完全有能力从我面前脱身。”
　　霍羽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我已经躲藏了太久，我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弥补一个我当年亲手创造的错误，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似乎无意多提，说完这些后道：“谈些正事吧，顾明月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不知道你现在，对他的了解究竟有多少？”
　　谢寒微想了想道：“额，他很强，比任何人都强。”
　　霍羽扶额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如我换个问题，你找到顾明月的弱点了吗？”
　　谢寒微老实回答道：“没有。”
　　谢寒微最近被人问问题问得怕了，眼见霍羽还打算再问，他直接道：“我说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发现你自己说吧。”
　　霍羽苦笑下，随即道：“其实顾明月唯一的弱点，是他缺乏爱。”
　　谢寒微不以为然道：“很多人都缺爱的啊，你看眼下全中国有多少万年单身狗，如果把爱的范围扩大，孤儿啊自闭症患者啊什么的，大家都缺爱的。”
　　霍羽摇摇头，“顾明月不同的，对他而言那是他的心魔。”
　　谢寒微问道：“可为什么顾明月会缺爱呢，讲道理不吹不黑，他可以说是我见过最为完美的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就他身边那个美女助理，我看对他肯定不怀好意。”
　　说着猥琐的笑了笑，霍羽没搭理他，而是道：“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但事实上，每个人都害怕他。”
　　“害怕他什么？”谢寒微问。
　　霍羽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道：“你听说过恐怖谷理论吗？”
　　谢寒微明白过来，有些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顾明月难道是机器人？”
　　霍羽说道：“严格来说不是顾明月，应该是羽客夜神才对，他的基因序列，与人类有微小的不同，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差异，却是人与神的差别，不过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种终极的人工智能。”
　　谢寒微惊诧不已。
　　霍羽解释道：“你不觉得吗，所谓御神体，更像是对自身一种保护机制的开启，当身体感应到外在威胁的时候，这种力量会自行开启，而羽客夜神还有另一种镜心识的能力，说穿了其实就是他高度拟人化的体现，据我得到的资料，羽客夜神智慧绝顶，但对感情颇为淡漠，这不简单是情商性格的问题，而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在羽客夜神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情感，这也从侧面印证我的判断，羽客夜神，或许本质上是一个人造人。”
　　谢寒微疑惑道：“可是顾明月似乎并不如此，事实上我看他的感情极为真实细腻。”
　　霍羽点头道：”的确如此，那是因为他毕竟是人类基因与羽客夜神的综合体，虽然极大程度上继承了羽客夜神的血脉，但还存有人类的表征，这也正是为何他是世间最接近神的人，却不是神，在他体内同时存在神性与人性，因此他还渴望爱，有对爱欲归宿的向往，而且对此比一般人更为偏执，因为那是他内心唯一的空白与残缺，他根本不愿意做神，他想成为人，而只有得到了爱，他才能是一个完整的人。而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恐怖谷理论是指一个外表已经完全像人类的机器人，却偶然表露出非人的特点，由此引发人类的恐惧，顾明月就处于这种情况，虽然他与人类并无二致。”
　　谢寒微疑问道：“说真的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他与人类有什么不同？”
　　霍羽道：“岂止是你看不出来，没有人看得出来，尤其我们的世界都不算普通人，因此对他异于常人，甚至远超非人的力量都认同，但，我们看不出来，却有一个人知道一切，知道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
　　谢寒微问道：“谁？”
　　霍羽道：“顾明月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与人类的不同，而他虽有人类的情感，但事实上并不成熟，而且极为偏执顽固，因为很大程度上他还被神性左右，所以他一边渴望爱，一边又怀疑否定自己，他认为一个非人类不可能得到人类的爱，而只会让人类心生恐惧，也因此，他无法被爱，也无法去爱，而事实其实也与顾明月的判断相一致，虽然看不出来他与正常人类有什么不同，但，你难道不害怕他吗？”
　　谢寒微怔住，顾明月的颜如辉月，气度无双，为人也谦和，无论怎么看都不讨人厌，但面对他，谁也说不出为什么，会有本能的恐惧与排斥。

　　霍羽又继续说道：“他的确受万人仰慕，但如果有一天那些人忽然发现这个人其实不是人类，哪怕只是生出这样一种感觉，都会不由自主感到恐惧，就算他不是机器人，而是真正的神明也是一样，因为人类对神，其实更多的是敬畏，而绝非爱，所以无论是他的未婚妻秦思远，还是与他形影不离的颜歌，自始至终都无法真正爱他，也许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正是顾明月的悲剧所在。”
　　谢寒微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但这个悲剧，却是你一手造成的。”
　　霍羽并不在意，只是道：“一切都是为了，死亡与终极至理。”
　　他眼中有虔诚之意，谢寒微却觉得不可理喻，道：“这个世间，科技的倒退不可怕，文明的遗失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性的沦丧，任何信仰真理都比不上人性高贵，你自以为是在追求真理，却制造出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神魔，不但顾明月一生悲剧，也造成了这个世界的痛苦，你甚至为此抛妻弃子，难道那所谓死亡的真相，生命的意义，所谓人类的无限可能，所谓的终极至理，会比自己家人的幸福更为重要吗？”
　　霍羽看看自己的弟子，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他道：“我不必与你争论什么，也许未来的某一日你会明白，有一种东西，它超越了自由与尊严，超越了爱与正义，于你而言，你想守护的东西就在身边，而对我而言，我想看清楚天空之上。”
　　谢寒微没有再说什么，他明白对相互坚持的两个人而言，争论并没有意义，眼下也并不是时候，他道：“说回顾明月的事情，事实上，也许你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是用自己的生命去爱着顾明月，而她才是真正改变了顾明月人生的人，他如今之所以不遗余力追寻死后世界，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找回那个女孩。”
　　霍羽讶然道：“是谁？”
　　谢寒微答道：“容心瞳，她是顾明月的爱人，当年你提前确立顾明月为Orakel下任领袖，引发了云空与弗伊修斯的不满，这二人联手派出大批死士袭击顾明月，导致了容心瞳的死亡，由此引发了顾明月心里的仇恨，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霍羽皱眉道：“伏击的事情我知道，但云空跟弗伊修斯从未跟我报告过还有什么女孩死了，事后我也派人做了调查，没有一个人提过这回事，从Orakel时代起，顾明月一直都在我的监视下，可也没有过关于你所说这个女孩的任何资料。”
　　谢寒微皱皱眉，这个对顾明月而言最重要的女孩，居然如此的来历莫名，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忽然之间，二人的手机几乎同时收到一条短信，谢寒微打开一看，内容是：
　　“我在千夜离岛，欢迎诸位来访，另外，除了收到我消息的人，请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否则，会有很可怕的后果发生，顾明月。”
　　看着霍羽微微变色的脸，谢寒微明白过来，道：“您也收到顾明月的消息了吗？”
　　霍羽点点头，道：“想不到顾明月已经知道我还活着。”
　　谢寒微正要说些什么，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回却是花流水的电话，他接完电话后神情极端凝重起来，道：“花流水来电说，秦思远突然联系不上了。”
　　霍羽脸色沉重，道：“顾明月先发制人，秦思远的处境恐怕不妙，我们麻烦了。”
　　谢寒微也是深深蹙眉，道：“老师，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霍羽站起身，道：“事已至此，按顾明月所说，我们去千叶离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