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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百年孤独 ...

  •   夜色深沉如海,如此月黑风高,实在是犯罪的大好时机,谢寒微与叶少凌鬼鬼祟祟潜入Orakel总部,一路行来,一片黑灯瞎火,一个守卫也无,这曾经黑暗世界的元枢,如今显出一片破败荒凉的意象来,谢寒微说道:“照这个情形看来,顾明月恐怕,不会再来这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叶少凌初听之后竟有些惘然,迟疑道:“那他能去哪里呢?”
      谢寒微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走,直至这个幽深古堡的最深处,二人停下脚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面积并不大的三角形屋子,通体漆黑,夜色里如同幽灵,有着迷人的危险。
      二人不约而同迟疑了下,谢寒微才推开屋子的门,摸索一阵打开了灯,映入眼帘的,只有简单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些书稿文件,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叶少凌诧异道:“这屋子没什么特别啊。”
      谢寒微想了想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屋子虽然看起来简单,可是Orakel历代领袖待过的地方,还是找找看吧。”
      叶少凌随手翻着那几本册子道:“除了这几本破书没啥好看的啊。”看了几眼后他抱怨道:“这怎么全是外语,完全看不懂啊。”
      他一边抱怨一边随手乱扔,谢寒微接过一本,他多多少少也学过几门外语,倒是能看懂一些,只见这本册子上的署名是奇立柯,翻开第一句是:
      “Der Tod und die ultimative Wahrheit。”
      谢寒微有所触动,他知道奇立柯正是Orakel组织的创立者,而那句Der Tod und die ultimative Wahrheit(死亡与终极真理)此后更成为贯彻Orakel所有成员的精神信仰,谢寒微来了些兴趣,继续看了下去,翻译润色过后的内容是:

      “当我知道凭借手术刀无法拯救生命的时候,当我开始质疑生与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入魔。只有真正经历过生与死的人才能真正理解那种力量,理解我的疯狂。
      自世间出现人类以来,生死玄机,就成为人类最难以逾越的障碍与最大困惑,我们仅能度此短暂一生,还是可相拥来世?人生天地间,是有限之旅,还是无尽轮回,当我们在活着时候领悟的悲喜爱恨,到死之后,可还能记住那一份生前的感动吗?亦或真如传言,人死魂消,无论是孟婆汤还是忘川水,都将净洗前尘。
      千古以来,古今中外无数贤者对死之一事各有所想,荀子云生者人之始,死者人之终,可生从何来,死往何处?庄子说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认为生死不过是两种不同的形态,言虽豁达,却不过是一种生死观念,与生死的事实无关,关于死后生命是否存在,以唯物观点看,人死之后,云散烟消,而许多宗教则认为人体内有永恒不灭之物,即魂灵,又有轮回之说贯穿前生后世,凡此种种,将生死一事描述得更为扑朔迷离,成为终极之学。
      在我漫长求索的过程中,渐渐对天堂与地狱说产生了极大兴趣,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本属于无稽之谈,无法客观证实,但同样不能否定其存在,放眼世间,无论哪一国哪一地,天堂与地狱的概念都深入人心,成为人们的普遍认知。
      死亡本是人存在的一部分,人是向死的存在,但这只是建立在生命仅此一世的基础上,因此死亡成为了人生的绝对终点,若能对生命进行更为宽广的理解,或许可以窥探生死流转的真相,若从轮回不绝的立场来印证生命进程,则成为生与死交替往复,因此生死其实是分段,
      死亡一方面是隔绝今世与来生的天堑,另一方面却是衔接今世与来生的枢纽,死亡只是众生的无限生命在跨越时空之际所经历的一种转换形态,而宇宙则作为众生现世活动场所,以及生命流转的连续时空结构。

      尽管多数人们对于死的态度都持抗拒,然而死亡对生命而言是有绝对必要性的,它并不完全阻碍着人类,而是让生命休息之后再出发,因此对人们而言,破除对于死亡的恐惧与迷思,突破生命的极限,打破对于世界的有限认知,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然而死不可定义,难以上升为精确的科学,所以它成为了宗教和哲学共同探讨的永恒课题。实际上,宗教用情感与信仰解析死亡,用死的必至性证明人生的痛苦,从而促使人建构一种超越性的理念与向往,努力摆脱世俗的限囿,突破生命的迷雾,去获得某种永恒不朽与神性,但我要印证的,是真正死后何归,是世间是否真有彼岸,我想要做的,偏偏就是将死精确,我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但我知道,我的脚步不会停止。
      也许终此一生我都无法看到真相,但没有关系,会不断有后来人继承我所有的意志与力量,他们会去寻找,当我们窥见那个终极的时候,人类将不再是人类,而将成为掌控生死轮回的神!”
      看到这最后一句,谢寒微惊凛于奇立柯的野心,也不知道这位初代领袖,曾有过怎样一种人生呢?他心有感慨,同时感觉有些头疼,尼玛这些天才实在是闲的蛋疼啊好好活着不好吗研究什么死啊真是,他又动手翻了翻其余笔记,忽的说道:“这里有本笔记是汉字写的,咦,不是顾明月呀,霍羽,这不是那个科学家吗。”
      叶少凌听及霍羽二字,霍然从谢寒微手中夺过书稿,谢寒微吓了一跳,他看见叶少凌神色可怖,试探问道:“怎么你认识霍羽吗?”
      叶少凌轻舒口气,平静下来,道:“他是我的仇人,同时是顾明月的老师。”
      谢寒微惊诧不已,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叶少凌面无表情看看他,道:“你有那么好奇吗?”
      谢寒微一本正经道:“好奇只是微不足道一个理由,重要的是既然我们现在选择合作,那么自然应该做到资源信息共享,这样才能相互拾遗补缺,你觉得呢?”
      “听你鬼扯。”虽是这么说,叶少凌却还是把千夜离岛所发生的事情略略讲了一遍,谢寒微惊得更狠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道:“大家都是这么有故事的人啊。”
      叶少凌瞪他一眼没再说话,开始看那本笔记,但他只看了一段就看不下去了,头一段的内容是:
      “人类所无法看见与预知的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操控着世界,创造出了很多偶然与必然,作为一种包罗万象的根本规律,终极至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分只是挥之不去的幻象,时间和变化被视为虚幻不实,不再有真正的意义。
      合理性乃是宇宙永恒的奥秘,区区之人有幸掌握了些虽不完备却真实的科学知识,这些有限的知识向有心的人指出无限的真理,此种奥秘感是科学研究的深刻动力,人类进步的精神进化越是深入,我就越坚信通向真正的真理之路不在于对生命和死亡的恐惧之中,也不存在于盲目信仰之中,而在于对理性知识的努力追求之中,我所作所为,都是为探索自然世界和思维世界里所显示出来的崇高庄严与不可思议的秩序。”
      “写得这都什么玩意,除了字以外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啊。”叶少凌抓狂道,谢寒微凑过来看,也皱了皱眉,却还是看了下去,后面继续写着:

      “除了这一生和这个世界以外,所有的东西都是假设性的意识形态,神,天堂与地狱,都不过是人类情感的折射,而不是真正的体验经历,它们并不是真相,而任何想要寻找真理,宗教性,灵性成长的人都应该了解这件事,神只是一种假设,说神已死只是其中一种方式,神从来就没有活过,神的概念不过是一群狡猾的家伙发明出来,那只是想象。
      爱,静心的艺术,这是最愚蠢的一件事,我认为其他的事情都远比爱,生命,静心,欢笑来得低,你也许是个伟大的外科医生,你也许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但你仍然需要一点幽默,需要一点温暖,你仍然需要生活与爱的艺术,你仍然需要生命中这些有伟大价值的东西,
      因为神只存在于生命之中,爱只存在于祈祷之中,
      清理你的那种疯狂,它又在哪里呢,一个人几乎是需要变得如此极端的,如果他要超越这种丑陋的人性,人们就会说他是疯狂的,他们说佛陀是疯狂的,他们说耶稣是疯狂的,他们说苏格拉底是疯狂的,任何不屑与群众昏沉的人,任何想要超越他的人,都会被视为疯狂,但这种疯狂是清理的唯一方式。
      一个人身上必须拥有混沌,才能生出一颗跳舞的星球,从前全世界都是疯狂的,你了解真理,但是你已经忘记了。
      终极之人问,爱是什么,他知道金钱是什么,他知道权利是什么,他知道受到敬畏是什么,但他从不知道爱是什么。
      你透过错误而探索生命的新领域,你透过错误而变得成熟,你透过错误而变得有智慧,人类是透过错误而进化的。
      生命不止存在单一世界,但生命的存在是绝对的孤独。
      我要去发现未知的力量,向世人展示生命最深层的奥义。
      生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理想化的界限,而我将冲破它,将耀眼的光明投向黑暗的世界
      我所有对生命的伟大理想与抱负都化为泡影,我就像那个路西法,一心渴望获得万能的权威,到头来却被禁锢在地狱之中。
      你要在平静的生活中寻找幸福,尽量避免野心的诱惑,即使那些看起来无害的,想在科学与发明创造中一展才华的雄心抱负也得避免,但我自己就会在这无聊的野心之上,但是不断会有人步我后尘。
      我所犯下之滔天罪行,我心肠之狠毒,我所遭受的苦难,在这世上都无人能比。
      所谓的终极目的是虚无的,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人的情况和树相同,它愈想开向高处和明亮出,它的根愈要向下,向黑暗处,向罪恶处,直至地狱,
      十字架上的上帝是对生命的诅咒,一个由生命寻找救赎的路标。酒神被斩成碎片是对生命的承诺:他会由毁灭中再生与回归。
      而我会寻找到终极之答案,为了我的血与骨,迷失,还有彼岸。”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一些内容,在此略过,谢寒微点评道:“这人字写得不错,这些话嘛大多是引用,一半是尼采说的,一半是弗兰肯斯坦里面的话,不过若如你方才所说,顾明月是由他所创造出来的,那也就难怪他的笔记里会出现弗兰肯斯坦了。”
      叶少凌目光幽幽看着他,道:“哥我初中没上完就混道上了。”
      谢寒微解释道:“这是一个讲述人造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类的脚步应该适可而止,僭越的话,就是灾难,而眼下看来,这个灾难,也许就应在顾明月身上。”
      顿了下谢寒微叹道:“从笔记的内容来看,霍羽这个人的特点,深邃,孤独,狂妄,残忍,是天才也是魔鬼,从如今顾明月的行为来看,与霍羽可说是同一类人,同样有着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后果也要达成所愿的巨大野望,付出的则是自己的灵魂,不断进取只是却走偏方向,邪恶但有着伟大的底色,疯狂的让人畏惧,真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师徒。”
      叶少凌沉默着,也不知想些什么,谢寒微也安静下来,继续扒拉那些书稿,然后他拿起一本笔记,道:“这本,好像是顾明月的。”
      叶少凌凑了过去,道:“你从哪里看出这是顾明月的?又没有名字。”
      谢寒微道:“很简单,这屋里只有这两本笔记是用汉字书写,Orakel历代领袖只有霍羽和顾明月这两人是东方面孔,因为先前那本是霍羽的,所以这本是顾明月的。”
      叶少凌不服道:“就不兴霍羽一人写两本笔记吗?”
      谢寒微鄙夷道:“这两本笔记的字迹不一样好吗。”
      叶少凌服气了,其实他认同谢寒微的判断,只是每次这家伙说话都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肯定样子,实在是很容易激发人的逆反心理,偏偏差不多他每次都是对的,唉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只是个混混出身,别说认字迹了,连字都认不全啊。
      他胡思乱想间,谢寒微已经开始阅读笔记,叶少凌忙靠近去看,只见上面写着:

      “在那巨大的屋子里,在那火的居室,
      在那计算全部年数的黑夜,
      在那细数岁月的黑夜,
      请将我的名字归还于我。
      当东方的天阶上的守望者
      让我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当众神一一报出自己的身份,
      让我也记起我昔日的名字。”
      叶少凌惊喜道:“咦这段话我看过,沧月的拜月教之战里有。”
      谢寒微点头道:“我也看过,不过和你看的不是同一本书,由此推之,看书其实也是件殊途同归的事情。”
      叶少凌问道:“那你从这段话里看出什么了没有?”
      谢寒微想了想,道:“额,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暂时还没有看出什么,不过用这种文字开头,顾明月这人,内心应该是比较阴郁跟敏感的。”
      说罢他继续往下看,叶少凌也不再问,看后面的内容。

      “我从来没有写笔记的习惯,我自信能将一切想要记下的东西装入脑海,但只有这一次,我选择用纸记录下来,因为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所以希望借助纸张这样可以触摸的真实存在来坚定自己的相信,因为,我不敢不信。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是有倾诉需求的,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我不能这样做,我很想将这些事情埋藏心底,因为有些事情,不必说也不求谁能懂,但我选择了用笔记录下来,一方面是满足自己倾诉的欲望,另一方面,或许是我也希望某一天,能有人看到这个东西吧,那个时候,我的一切秘密将被揭穿,但我想那个时候,我的命运应该已经结束了。

      这样语焉不详的话语让二人都有些弄不明白顾明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扉页上的内容已尽,谢寒微翻开下一页,第一行这样写:

      “你看清哪个是真我,哪个地狱尽头里跌落。”
      不知道为什么,谢寒微总觉得这句话是对他和叶少凌,更准确的说是对笔记阅读者说的话,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难道顾明月他,早就知道这本笔记有一天会丢失吗?他脑中一时千头万绪难以理清,心里却不由有些寒意,他的手指有微微的颤抖,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警告和阻止着他再继续触碰这笔记里隐藏的秘密,谢寒微有些心烦意乱,但对真相的渴求与好奇压过了那些莫名的恐惧,遂继续看下去,后面写着:

      “我是作为实验品而来到这个世上的。
      组织中有这样一个机构,收容各地的弃婴,同时拥有大批的代孕者,负责专门培育婴儿,组织接收了纳粹的祖先遗产学会,同时也承继了那不择手段的疯狂罪恶,枉顾生命伦理,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而这些婴儿,就是实验的受害者,他们没有真正意义的父母家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组织进行非法活体实验,这是何等的悲剧,我们这些人,一生下来,所受到的不是父母亲人的疼爱,在我身上最多的,是注射器留下的痕迹,印象里常年被浸泡在令人作呕的溶液里,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的管子,当时的我已经拥有一定程度的智力,心里唯一的念头,是憎恨,我想要杀人,杀死所有让我痛苦的人。
      映入我眼帘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光亮,我闭上了双眼,让心沉入黑暗。
      三岁那年,我从容器中走出,而与我同期的婴儿,因为身体激烈的排斥反应接连死去,他们的尸体被拿去做了什么,我后来也渐渐明白,却连眉都不再皱一下,我已经开始习惯某些突破人类底线的事情,因为,我也已经罪孽深重,丧失为人的资格,而其实,我本来也不是作为人类的身份来到世上。
      组织中有深蓝儿童的计划,所谓深蓝儿童,即拥有特殊意志或超自然能力的儿童,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例子,其中或者子虚乌有以讹传讹,但不可否认,也有真实存在的,这些孩子多是天生特质,而组织则企图通过后天的方式培养出超越正常人类的超能力者,为此大力研究生命科学,对基因工程的投入程度一度与死亡真相持平,因为组织中很多人相信,凡人是无法揭开生死轮回的秘密,因此需要一些特别的人来承担这个使命,也因此,有许多婴儿因为这无聊愚蠢的念头降生于世,而其中的大部分,都在实验过程中死去,以悲剧的绝望姿态结束短暂一生,最后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则开始往地狱的更深处走去,制造出更大的痛苦与悲剧,这疯狂的科学暴行,制造出了一群更疯狂极端的异类。
      我们是被上帝遗弃的一群,尽管我不相信上帝,但若真的有,我一定弑神。
      五岁之时,我已经基本能够控制自身所拥有的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这个时候,我被派出去执行第一次任务,执行一项可说是屠杀的任务,当时我已经通晓世界各国的法律,也明白一个人所应该具备的基本道德伦理,而无论是法律或道德,夺取别人的生命都是一件极端残忍的事情,但身为杀戮机器的我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接受组织灌输的理念,而不可以质疑,即使有疑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沉默,更可怕的是,因为身负异能的缘故,因为所受教育的缘故,似乎在心里面,就真的失去了同情与善良,因为身为强者,所以肆意凭陵。

      任务的地点是位于南中国海的某个岛屿,这次任务颇为机密,就算是我实际上也并不知道那岛屿的具体位置,当时是乘直升机直接空降在附近海域,之后潜水入岛,而我接到的命令,是杀死岛上所有人,不留任何活口,当时是我第一次杀人,但我并不害怕,我早已丢弃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我的灵魂,只有一片冰冷,鲜血很快染红了夜,不断有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尸体,让我感到稍稍诧异的是,那岛上的人面对我所拥有的力量也并非全无一点抵抗能力,他们之中有人身上也有着奇异的力量,而那种力量,似乎与我的力量之间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系,仿佛同源一般,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那些人的力量比起我还是过于渺小,无论老人,妇女,孩子,无一例外,全都被杀戮殆尽,这个看起来还颇有些温暖的小岛,彻底荒芜了,我不是很想承认却又不可否认的是,在毁灭的过程中,我竟得到了一丝卑劣的满足感。
      之所以提起这件事,那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自己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力量,就算是组织中与我同期的那些深蓝儿童,也无法跟我相提并论,如今想来,大抵应是那次任务彻底激发了我的狂气与杀意,也让我拥有了一种危险的价值观念,之后的许多年,有更多人或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中,而我已经视若等闲,我承认我的罪孽,但我不认错,时至今日去想,若一个人身负力量,真的很难抵挡由它所带来的诱惑与侵蚀,无论那力量是财富、权势、智慧或单纯的武力,拥有越强力量的人,越容易迷失自我,开始自我膨胀,专制,狂妄,却不知越强大的力量,越容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造成比那力量更强大的悲剧,我其实清醒的明白着这一切,却不抗拒,也许是因为,我早已深陷于对生命的疑惑,只有在别人的痛苦中得到一丝慰藉,同时印证自我存在的价值,但越是如此,就更加疑惑,难道我竟是为了沦为一件杀人工具而生的吗?
      在我其后的岁月里,无论是智慧、意志与力量都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我更加强大,更加深刻,也更加邪恶,更加漂亮,我开始代表组织向明面世界进军,无论是商业运营或是科学研究,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开始有人称我为,世间最接近完美的人,可惜呀,可惜我不过是个由魔鬼制造出来的,最接近地狱的魔鬼。

      我第一次开始想要逃避,逃避那些将我死死困住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命运还是别的什么,我想逃避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吧,明知道没有用,但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卑微与怯懦,我想我明白,再怎样强悍的人,也一定有其软弱一面,
      总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停下来过安定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看天边浮动的云,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人生中的爱与恨,痛与美,我能真正拥有体会,而不是终此一生,只为了一个我并不感兴趣的愚蠢信仰而活,什么死亡与终极真相,真是可笑,于我而言,只有缺乏意志,才会急不可待需要信仰,但尽管如此,其实我也迫切需要某种东西,填补我内心巨大的残缺。

      后来我看越来越多的书,越强大,越寂寞,越深邃,越苍白,知识越多越反动,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审视与回顾,我人生的路还很短,这一年我不过十几岁,但黑暗无望的人生,或许一分钟都太漫长,我无限辉煌的成就,我无限深重的罪孽,那些荣耀,那些血腥,究竟我拥有什么呢?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呢?我一个人反复诘问着自己,却给不出一个答案,我想要找个能听我说说话的人,然后,我看看身边周围,我没有亲人,只有一个老师,那个带我走向地狱的、恶魔一样的男人,即便在他被我逼迫自杀之后,想起时依然能感受到彻骨寒意,我没有朋友,我的身边,是一群和我一样不属于人类的怪物,或是一些不知道我真实面目的普通人,他们又如何能理解我呢。
      我开始明白,我是个寂寞的孩子。
      在我看过的一本哲学书中这样说,寂寞是一种心的疾病,而孤独是一种治疗,那些真正理解孤独意义的人已经超越了寂寞,无论他们于人群中或孤身一人,他们都是孤独的,他们明白真实的自我,他们明白,孤独是人之天性。
      那书上又这样说,我们孤独的进入世界,我们孤独的离开世界,在这两种孤独之间,在生与死之间,由始至终陪伴我们的都是孤独,但你无法理解孤独之美,因此你陷入了一种错误的认知,对寂寞的认知。
      一个人若要发现他的孤独,必须走出人群,渐渐走出这个世界,他所有的感觉都会专注于自己,然后就会有一种光明的爆发,他将会第一次体会到属于孤独的美丽与祝福,属于孤独的自由与智慧。
      我想他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我无法安享孤独,我不是那些进入了终极意识状态的神秘家和圣人,就算拥有再怎样超越人类范畴的力量,本质上讲仍不过是个脆弱的凡人,我渴望温暖,喜欢有人陪伴的感觉,我不想任何时候看到自己,都是孤单一个人,我开始想要找到一个爱我的人,我想要与那个人安度余生,相互依靠着,一起见证人生的繁华与落寞,一同走过世间的风雨,陪她哭,陪她笑,而她也不会害怕我,不会讨厌我,会原谅我曾犯下的错误,而为了她,我愿意为我所行赎罪,但我心里很清楚,身为异类的我,犯下无法饶恕罪行的我,不配得到爱,那不过是奢求。

      我有一份婚约在身,未婚妻是东南亚秦家的千金,其家族势力足以与Orakel并驾齐驱,但我们之间的婚约,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政治联姻,我并不讨厌她,相反我极为欣赏与尊重她,我一度相信,她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遗憾的是,我们无法相爱。
      看到她的时候,会让我有一种看到另一个我的错觉,她庄严,强大,雍容,完美,但却与我一样的冰冷,两个互相了解透彻的人,犹如两面镜子相互映照,让我清楚的看见她无法逃避的责任枷锁,我所背负的命运原罪,我们是相像的两个人,我们也是相反的两个人,我们是无法走到一起的两个人。

      十六岁那年,我恋爱了,准确的说,那算是暗恋吧,又或者,是我错误的将依恋当成是爱恋,对方是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姐姐,当时我在美国的梅奥诊所任职,与美国一些医学专家合作进行远程医疗研究,她本身是梅奥的护士,后来成为我的助手,看到她,我以为我看到了南丁格尔,尽管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意志,但本质上我仍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渴望被爱的孩子,因此对于她那样有着温暖笑容,懂得去照顾人的女性有着极大的好感,也可能是,我在她身上,找到一点如母亲呵护孩子般的感觉,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我的,因此陷入近乎盲目的狂热喜欢,我甚至向她坦白我的一切,我出生在一个黑暗残忍的组织,我犯下许多无法饶恕的罪行,我拥有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我用这力量杀死许多人,我把我的烦恼,我的恐惧,我的迷惘,我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诉她,我想我是疯了,我真的是疯了。

      然而她将我当做怪物,那样害怕的眼神,我已经预知了后果,这个我第一次爱的人在我离开的瞬间选择了报警,她实在太小看我,我认为我遭受了背叛,这让我感觉到极端愤怒,可其实我也明白,她其实并没有错,面对一个罪大恶极的凶犯,选择报警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为什么,会听见梦碎心碎的声音,为什么我会如此难过呢?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赌博输了,输得鲜血淋漓,我陷入一种深刻的绝望中,果然,没有人会爱我,我是注定孤独的个体,这残酷的真相开启我体内的魔性,我亲手扼死了她,我所爱的人,然而在她被死亡凝固成永恒的恐惧目光中,我竟感到了一丝惶惑,我在做什么呢?我究竟做了什么呢?
      对着她的尸体,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流泪,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到歉疚,为我所作为,为我所没作为,为我的贪欲,我以为是爱,为我的冷漠与疏离,我以为那是存在的疑惑,为我的叛逆与敌对,我以为我之为我,为自我毁灭所完成,我以为我思我在,我就是世界的定名。我是智慧,是意志,是神明。
      直至孤独和虚无将我灭绝,地狱之门为饕餮而开。
      那是我的心语,出自于一个香港女作家之手,那段时间我疯狂迷恋上她阴暗冰冷的作品,书中内容与我的情境并不算相似,但都是一样绝望的心情。
      有多少茫然与疑惑,有多少云翳与黄昏,我看不到未来,只看到一片无尽的苍白,是那样叫人惶惑。
      我可以拒绝吗?
      我能够逃离吗?
      我不知道,于是开始有了那么多次的逃离,从这一场到下一场,却明白,没有用的,缺乏那一双飞翔的羽翼,无论怎么用尽力气,始终都只在路上,终点,在看不见的远方。
      我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生命会有如此多的伤痛,后来我明白,在这整个被愿欲所承载着的人间,你不需要有任何疑问,生命是没有答案的,世界之大,又怎知其辽阔,人的一生要经历无数的繁华与苍凉,在痛苦和茫然间不断徘徊,但若徘徊得太久,便容易迷失真实的自我,我想要有一颗不为现实所动,坚持到底的心,却不知道,我究竟该坚持些什么。
      如果追寻的结果就是,死亡,疯狂,遗忘,长久的哀伤,永远不睡,放逐——但请相信我,我很想,活下去,并且安稳,宁静,温柔,一手创造自己的命运,又用生命去对抗这自己一手创造的命运,自然也是,生命的悲剧。
      我很清楚的明白着自己的不同之处,我只想要一个爱我的人。
      但我却站在天空之上,所有的人对我望而生畏,
      从未想过要真正去毁灭什么,我不过是在寻找什么,我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掌握一切事情,但就算我拥有超越全人类的意志与力量,却仍不能左右这孤独宿命,而这又是谁人之错?

      “二零零八年,十月,二十四日,霜降。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就是在这一天里,我遇见小瞳,她和我相似的东方面孔让我对她有种本能的好感,遇见她时,我看到她站在桥栏上,消瘦的身姿像要随风飘走,她正打算从桥上往下跳,没有来得及想,我冲过去把她抱了下来。
      然后,我挨了一巴掌。
      这是我预料之内的事情,毕竟阻止她自杀对我来说可能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但对她而言是我破坏了她终结生命的雅兴也不一定,我并不觉得自杀是所谓软弱不负责任的表现,死与生同等高贵,没人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更何况,生无可恋的绝望,我其实也曾有过,我要是瞧不起自杀,那岂不是瞧不起我自己,我会这么傻?
      我在挨了那一巴掌后脑中转过了很多念头,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对我喊了一声:“流氓。”
      她用的是汉语,虽然我不算是中国人,甚至我究竟算不算人类也很难说清,但这让我更有亲切感,毕竟我有相当一部分中国血统,我时常想,若我在这世上还有故国,那应该就是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了。
      这时的我对于打扰了她自杀有点歉意,但对于她叫我流氓又有点不太高兴,我想要是她再来一次的话我绝对不会阻拦了,而我口中说的是:“你是中国人?”
      我同样使用汉语,而且我自信不会有人能听出我的异国口音,果然她愣了一下,然后疑惑道:“你不是中国人?”
      我点了下头,说:“不太算,我是德籍。”
      她“哦”了一下,然后生气道:“德国人很了不起吗?是德国人就可以耍流氓了吗?”
      我真的觉得很无辜,首先我虽然是德国籍但也不能算德国人甚至不算人,其次我绝没有耍流氓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就是不想看你自杀而已。”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大概我的外表不很像个坏人,她点了下头,道:“好吧相信你,但是,谁说我要自杀了?我就是想跳下去随便游个泳而已。”
      我呵呵了下,依我的目测,桥高接近三十米,这样的高度下跳水游个泳,还随便,你是在逗我?还是你玩的就是心跳?当然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我说的是:“好吧。”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灿烂,让我有一刻的目眩神迷,她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管怎么样小靓仔,还是谢谢你救了我,走吧,姐姐请你吃饭。”
      救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是自杀吗?我腹诽着,同时又仔细看了看她,道:“看你的年纪大概不超过十七岁,跟我基本同岁,叫你姐姐这不太好。”
      “对哦,这样容易把女孩子叫老。”她托着下巴嘀咕。
      我是想说这样叫我很吃亏好吗!
      但这话我当然也没有说出来,然后我听见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顾明月。”
      “哇,好漂亮的名字。”她说,然后又道:“跟你人一样漂亮,话说这么中国化的名字,而且你汉语也说得那么好,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很热爱故国?你爸爸妈妈一定也很漂亮吧,啊对了你是混血儿吗?”
      她一通话说下来,我有点无语,不知道回答哪句,更有些问题无法回答,比如说,我上哪找爸爸妈妈去,出于简单至上的想法,我挑了最后一个问题胡乱回答:“我有一点古雅利安血统。”
      她听了很高兴的样子,说道:“哇,真的是混血儿呀,我还没见过活的混血儿呢。”说着她突然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蛋,我有点脸红,连忙后退了两步,她好像看出我的不自在,但她也不出言点破,只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没有说出来的是,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干净而明亮,有着我黑暗人生中所不曾见过的温暖。
      为了掩饰我那时的无所适从,我故作轻松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很认真的说:“我叫容心瞳,千万要记清楚哦。”
      一定,我心里这样说。
      “那么,就先告辞了。”
      我口中这样讲,但其实我很想和她多呆一会,却不知如何是好,在她面前,我紧张的无所适从,似乎怎样开口都不对,结果居然说出这么句话,真应该抽自己才对。
      “那再见哦。”她笑着冲我挥了挥手,我有些失落,转身离去。
      不敢回头的我那时候想,再见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见了吧。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我对小瞳,还远谈不上喜欢或者爱,但我对这个初识的女孩很有好感,只是人这一生,会遇见那么多人,会经过那么多事,会遗忘,会记得,而我会一直铭记在心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我摇头不去想答案。

      我再次来到美国梅奥,那件事犹如发生在昨日般清晰,我不想总是逃避,我想要面对。
      这天见到个意想不到的人,容心瞳,我上次在德国遇见的女孩,她与我一样惊讶,又带着几分欣喜,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道:“我是这的实习生啊,你呢,也是吗?”这时一个医师过来道:“顾教授,下台手术马上开始了。”我点点头,小瞳愣了下,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道:“教授?”然后她道:“对了,我是听说医院请来了一位少年天才,原来就是你呀。”说着忽然伸出手捏我的脸,一边打量一边好奇道:“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天才呢?”
      我又脸红了。
      然而我的神色忽的阴冷下来,一年前,我杀死的那个女人,第一次见到我时,依稀也是这样说,这一切何其相似,但我转瞬清醒过来,她和她毫无疑问是两个人,无论情境再怎样相似,但那些都已经过去,我的痛苦,我的罪行,包括我的生命,一切都会过去,我不知道留下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这些念头在心中转过,我云淡风轻的一笑,道:“天才可不是看出来的。”
      转身向手术室走去,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我想我应该又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功德,能不能抵消我犯下的错,然而对与错不可以放在一起,错了始终是错了,但在我承认我的错误之前,也许我应该先让这个世界认错才行。
      工作结束后我独自向居所走去,不料后边有人拍拍我的肩,这让我有些诧异,因为我竟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我听到小瞳道:“走小顾教授,姐姐请你吃饭。”我本能的想要拒绝,但话还未说出口,她已经生拉硬拽把我拖走。
      小瞳吃饭的样子谈不上斯文优雅,也算不得粗鲁豪放,不过看得出来有吃货的潜质,跟一年前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想至此我心头微动,我似乎总有意无意拿小瞳与那个人对比,这难道意味着,我一直还困在往事里吗。
      吃完饭后我送小瞳回去,一路上她说个不停,活泼得紧,我心里吐槽着话怎么这么多,但不知何故,我非但不讨厌,相反十分喜欢这种感觉,有人相伴的感觉,而小瞳实在是一个个性外向鲜明的姑娘,很容易给人好感。
      我们一同走在夕阳下,任暮光洒上衣衫,那一刻我想到两句中国古诗,夕阳无限好,人约黄昏后。
      我看着暮色中的她,脸庞清丽,白裙飘飘,像极了天使,那一刻的我,又忍不住想要相信,相信会有一个人拯救我。
      分别时,其实我很想多和她呆一会,但我只是对她微笑,挥手说再见。

      不要跟我说话,请不要,理解我,不要靠近。
      如同在裂空之下,我遇到了你。无所依傍,此生无所依傍。
      你将逝亡,我亦摇摇欲坠。
      但我还是缓慢而小心地靠近你,一定因为相互怜惜。

      越是相处长久,越是明白小瞳的纯澈无邪,如宿命的相逢一般,我对她渐渐无法控制的情愫与保护欲,一切都几乎无法阻止。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对爱的伟大狂热,但我不敢,我不适合幸福,我的心碎裂太久,根本无法弥补残缺了。
      我想我只是,孤独了太久,突然置身温暖中而无法适从了。
      我想我只是,一个人走了太久,久到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我想我只是,太过害怕,害怕我再一次付出了所有,却换来一个无法接受的结局,我害怕我喜欢上小瞳,我更害怕有一天小瞳会知道我身上所有真相,我害怕再一次心碎,我害怕我会再一次亲手杀死我所爱的人。人间失格中说,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我想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吧。

      然而那温暖如此耀眼,明知飞蛾扑火,也忍不住向光芒坠落,但我还是选择了逃避,不是害怕粉身碎骨,只是不想伤害我的同时,更伤害到她。
      我离开了美国,转身的时候,眼中有泪光。
      我来到一个古老而落后的城市,这里很偏僻,也很安静,我学会了种花,种草,在我的园中,种下了一大片薄荷,满目清新,似乎连我心里的幽暗气息都消失很多。
      但世上从不存在桃花源或乌托邦,越想逃避,越要面对。而很多时候,我不明白,很多事情,我太明白。突然之间就想念起来,心里想的,眼前浮现的,都是那一个人的容颜,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去爱。
      小瞳,你对我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不久后的某一天,我再一次遇见她,相逢如画,那斑驳的夕阳光影,映照错乱的时空与姻缘,她还是白裙飘飘,暮光下的容颜清丽,不似人间的美,我有一刹的意乱情迷,也许小瞳,才是真正最接近完美的天使。

      那天她在看一部电影,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铃第四部,当时正演到贞子剧场里演出的那段,小瞳在安静听台词:

      “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就算将违抗神的旨意,我也要陪在你身旁,如果这一切只是梦境,但愿醒来后能有你在身边,但朝日会映出我真正的身影,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然后她转身,看见她如昔明澈的目光,我不知所措。

      但我的心里有一点疑惑,在德国,在美国,再到如今这个连我都不十分清楚的国度,这一时期我的行踪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但无论我身在何处,不出多久后小瞳都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相信这是缘分或神的旨意,我其实很多疑,之后我动用了一些关系,出人意料的,居然找不到一点她的资料信息,这个女孩,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没有过去,她在此之前的人生,都被奇异的抹去了,那么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如此靠近我,是为什么呢?
      我不动声色,淡淡说了句:“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她只定定看着我,一霎不霎,也一句话未说,我这才发觉她的神情有些异样的凄楚与哀伤,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投照着我,竟让我有些惊慌失措,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机械式的又重复了句:“这么巧。”
      小瞳摇摇头,说不是巧合,她一直在找我,我愣住,不知所措,她忽然抱住我,有淡淡的香气萦绕,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小瞳安静的不说话,但我感觉到有泪滴在我衣衫上,那个时候我想,这泪是为我而流么,原来这世上,有人会为我流泪,我忽然也心痛起来,伴随着一种真意的欢愉,小瞳,假如你舍一滴泪,我会用余生奉陪。
      这一次,我以为看见真正的爱恋。
      我愿意再相信一次,即使代价是挫骨扬灰。
      就这样无缘由的陷入爱的河流,爱上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女孩。
      但那一段时光,成为我生命中最好的年岁,我不再疑惑,我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不再用于伤害与毁灭,而是为了守护我所爱的人,我开始学会感谢,感谢我头顶上那一片天空,感谢我眼所能见的这个世界,感谢命运赐我这一场遇见,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以为我无望的人生终于迎来光明,真的非常感谢,这所遇之幸,我将铭刻一生。
      我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幸福感里,在此之前和之后的岁月里,我没有过相恋的体验,因而在与小瞳的相处中显得极为笨拙,常常惹她生气,我能测算出星象运行,却猜不透女生的心情,这也验证了,智商在爱情面前没用。我还学会了洗衣服,学会做饭,陪她逛街,陪她看电影,但事实上,其实一直是她陪着我吧,渐渐融化我天生的孤独,我的人生似乎渐渐完整,如果能够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头顶是天空云朵,脚下是苍茫大地,而在我身边的,是你。
      我开始期待永恒,但我明白,所谓永恒,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这一天天色极好,风细天如镜,院子里薄荷正盛,小瞳还在睡觉,我在院子里摘薄荷,却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那是组织的人,事实上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组织联系过,而组织对我也显示出几分纵容的态度,但我知道,组织是不可能会真的对我放任自流,而遇见小瞳之后,我是真正想要彻底脱离组织,离开那个见鬼的地方,我只想和小瞳安度余生,但就在此时,组织如幽灵般而来。
      他们此行前来是告知我,我被老师确立为组织下届的领导者,要我回去总部,我礼貌的应承,答应一周之内会回去,但我心中,已经酝酿好一个计划,我不可能再回去组织,但我也不能逃避,组织的力量我很清楚,根本躲不掉,更何况我不会让小瞳和我一起过东躲西藏的日子,那么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彻底让组织消失掉!
      凭我个人的力量当然无法做到这一点,我决定与思远合作,借助东南五家的力量,借助icpo的力量,一举击垮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宗教型高科技犯罪组织,以此获得我想要的自由与救赎,但变故却在我还未实施行动之前便发生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开组织核心太久,对组织的现状缺乏了解,当时无论是云空还是弗伊修斯,都已经羽翼渐丰,拉拢到足够的力量,声势已经凌驾在我之上,成为组织继承者呼声最高的人选,虽然老师最后选定了我,但他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结果,而且我知道,老师是非常乐于看到我们之间的血腥竞争,他常说的话是,没有东西是属于谁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当天夜里,有无数杀手潜入,其中不乏拥有特殊能力之人,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并不害怕这些人,我唯一怕的是小瞳看到我杀人时候的样子,害怕她知道我的真相后会离开我,那天夜里我杀了很多人,小瞳被惊醒,看到满身沾染鲜血的我,看到那个,修罗一样的我。
      我清楚看见她眼中的害怕,我清楚看见她的脸色一瞬苍白,我似乎又听到心魂破碎的声音,那时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我悲凉绝望的望着她,然后我看见,一步一步,小瞳向我走过来,她还是选择靠近我,然后,伸出双臂,如同相逢时那样,轻轻抱住我,抱住满身是血的我,她还是不说话,只是一直哭,眼泪一滴滴落在我身上,那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然后小瞳回房间拿来了药箱帮我处理伤口,她一边小心翼翼包扎着一边问我疼不疼,我傻笑着说不疼,而由始至终,小瞳都没有问我那些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但我已经决定告诉小瞳,我想我不该对她有任何欺瞒,而就算最后的结果是她离开我,这一次,我也心甘情愿接受,当她抱住染满鲜血的我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我不会伤害她,更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她。
      沉默了一下,我对她说,在我身上,有很多秘密,她突然伸出手来,将我要说的话冻结在唇边,然后她说,阿月,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她蓦地又哭起来,我不知所措,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听到小瞳低声道,我怕你说出来,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我怔住,也终于明白,小瞳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与救赎。
      处理完伤处后,我们离开了这个曾经有过一大片薄荷和两个相爱灵魂的庄园,然而我太小看了云空他们,之前的袭击只是个前奏,第二波的伏击就埋藏在庄园之外,走出去的一刹,万千流弹,死神之舞,现代武器与奇能异术交织一处,经历了第一轮袭击的我,几乎已经失去了抵御的能力,死亡来临的一瞬,小瞳的身影挡在了前面,我看到她纯白如雪的裙裾上渐渐绽开了血色的花朵,小瞳倒在我的怀里,我脑中一片空白,抱住她往庄园里退,那一个瞬间,我真心祈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祈求上帝能够将时光倒退,祈求小瞳不要遇见我这个不祥的人,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竟无法保护所爱之人。

      我看到她吃力的将手抬起,覆在我的脸上,她的神情凄楚忧伤,轻声对我说,阿月,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伤痛,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原谅我,不能再陪你了。
      我看到她轻轻阖上眼眸,依稀看见有烟花落满故道,落在我们初见的那天,离别的此夜,这一场人生遇合,这一场爱恨别离,终于以让我抱恨终身的姿态收场,我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小瞳,想哭,但泪水流不下来。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小瞳,是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爱我,但为什么让我学会爱的你,却要离我而去呢?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她这样善良的孩子,为什么不肯将她留在我身边,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一切?人生就是这样残缺的吗,世界就是这样残忍的吗,这无法抗拒的残酷,就是所谓命运吗?
      还没有认清楚日光的温暖,夜就冰冷的来临,其间一刻,明与暗,爱与不爱,希望与绝望,一念之间,就是地狱。
      千百轮回,唯独找到一点依靠,却终于无法相伴,我那么努力的学习爱与被爱,可触目世间,给我的是怎样回报?
      再也没有爱我的人,再也没有我爱的人。
      小瞳,你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没有人能看到,但我知道,曾经有过那样完美的一个你,在某一个宁静时刻出现在我眼前,成为生长在我血液灵魂里,并与此身心永恒想念,而这里,埋葬了一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和一个生长在黑暗、却深爱光明的少年。
      我轻轻放下小瞳,缓步走向园外,眼中有地狱妖莲盛放,从这一刻真正将魔性开启,从这里开始,向那些伤害你的,向这世界,向这宿命,展示我复仇的意志与力量,但还不止如此,小瞳,我会让你再回到我身边,我决意为你,一窥这生与死的终极。”

      “这这这这这,”叶少凌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蹦出了一句:“这写得还挺细腻的,老实说顾明月的笔记比霍羽的好看多了。”
      谢寒微同样震惊不已,短暂平复下心情后道:“我赞同你的观点,不过后面还有内容。”
      二人又继续翻看,后面却是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

      “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所有真理都是曲折的。
      如果真的有神,我不能接受那个神不是我。
      你必须准备好沐浴在你自身的烈焰之中:你怎么可能重生呢,如果你不先化为灰烬?
      理想主义者是不可救药的:如果他被扔出了他的天堂,他会再制造出一个理想的地狱。
      说再见吧,去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到的是原乡。”
      谢寒微皱了很久的眉,叶少凌也一直保持沉默,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也许蓦然发觉顾明月,其实和他们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最终还是谢寒微先开了口,道:“以眼下的情况看来,我们所看不懂的那些外语书稿,大概也是之前Orakel几位领袖写的随笔,而这个所谓秘密之地的本质,其实只是Orakel历代领袖释放自己内心的地方。”
      叶少凌问道:“你觉得为什么他们都喜欢记笔记?”
      谢寒微叹了口气,道:“其实顾明月的笔记开头已经解释了,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倾诉的欲望,只是如他们这种人,很多话不足与外人说,很多话,只能与自己说。”接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们走吧。”
      二人掩上了门,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刻,还会有人或有意或无意接触到这里,接触到这世上最深邃伟大也最邪恶疯狂的一群人,在他们的心里,是怎样一个世界。
      走出Orakel总部大门的时候,意外看见了两张熟面孔,花流水,柳沉舟,从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谢寒微心里有点小吃惊,不过他反应也快,开口问道:“冯教授让你们在这里等的?”
      花流水答道:“准确来说,是阿姐的安排。”
      谢寒微点点头道:“难怪你们明明被抓却还能出现在这里,你们的阿姐现在在哪里?”
      花流水遥望远方,出神道:“海上。”
      叶少凌出言问道:“小凡怎么样了?”
      花流水还没回过神来,柳沉舟本来想沉默是金,这下也只好开口道:“这个你放心,阿姐特意让我们告诉你,有她在,蒋凡不会有事的。”
      叶少凌微微点了下头,虽然和秦思远不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值得信任。
      柳沉舟看看二人,道:“不过恐怕阿姐也拖不了多久,我们现在要赶快跟上,配合阿姐的计划。”
      二人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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