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归途》曲殿

21、不能仗剑而生只能刺剑而死

　　顾明月一个人坐在海边。
　　此时长空寂静，海天之间一片寥寥，顾明月忽有一种独钓寒江雪的寒凉与寂寞，原来由始至终，唯有孤独入骨。
　　他眼前的海水中还有血色未曾散尽，显然不久之前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杀戮，只是顾明月神色间并无丝毫在意，他只是遥望远方，等候着客人到来。

　　当叶少凌与霍清湄来的时候，看到了已经化为一片焦土的千夜离岛，也看到了那个废墟里的人。
　　顾明月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道：“欢迎二位。”
　　叶少凌冷冷问道：“小凡呢？”
　　顾明月笑笑，道：“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他话说得不清不楚，叶少凌皱皱眉，就要动手，顾明月看出这点，道：“请稍安勿躁，我们还有两位客人要过来。”
　　叶少凌微愕，就在这时，顾明月忽道：“来了。”
　　谢寒微与霍羽终于也来到此地，顾明月站起身，道：“总算人都到了，很高兴见到大家。”
　　接着他环顾众人，对叶少凌道：“叶先生，你恨我吗？”
　　叶少凌冷笑道：“你杀了我全族，杀了老孟，抓走小凡，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顾明月点点头，怅然道：“但我却不想杀你。”
　　他静静看着叶少凌，道““你记不记得，在千夜离岛，孟青楼只讲了三个故事，而最后的第四个故事，由我为你讲完。”
　　叶少凌一怔，而这个时候，顾明月的声音飘起。

　　“该从哪里说起呢。”顾明月沉吟片刻，道：“距今二十年前，我受命前往千夜离岛执行任务，内容是杀死岛上所有人，当时我御神已成，岛上的人无一幸免，但事实上，至少有三个幸存者，他们在霍羽的安排下成功逃离出岛，避开了我的追杀，而这三个人里面，有一对兄弟。”
　　叶少凌听到这里的时候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听顾明月继续道 ：“这兄弟二人在羽客夜神的后辈之中，血脉继承的最为完整，都有着不凡的能力，霍羽看重这对兄弟的力量，因此有意放过了他们，并收留到身边培养。而兄弟二人中，以哥哥更为出色，他的能力继承主要表现在镜心上，所谓镜心，其实就是极高的智能，当时的哥哥只有三四岁，但心智已经与成人无异，其冷静睿智处比之成人犹有过之，他清醒的看穿了霍羽的伪装，也记住了仇恨，但他更清楚的明白自己眼下绝非霍羽对手，而且与仇恨相比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弟弟。”
　　说及此顾明月看了叶少凌一眼，含义万千，叶少凌心中一震，顾明月却已移开了目光，道：“那个哥哥将自己的人生出卖给霍羽，以此换取弟弟二十年的平静生活，而他自己却彻底沦入霍羽的掌控，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念念不忘要替弟弟争取自由，而霍羽虽然迫于与哥哥的约定而让弟弟离开了自己身边，却一直暗中监视着弟弟的成长，他利用弟弟的性命威胁哥哥为其做事，当那个弟弟展现出御神体的力量以后，又让那个哥哥接近弟弟，以此利用弟弟的力量为他执行任务，这些任务无一例外都极为危险，哥哥虽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冒险，但他别无选择，如果不这么做，弟弟马上就会死，所以他只能在背后默默的去准备好一切，以此让风险降到最低。”
　　顾明月看着叶少凌，道：“我想你应该能想到，故事里那对兄弟，就是孟青楼和你。”
　　叶少凌神色阴郁，眼中却隐有泪光，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些，原来自己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而一直有一个最爱自己的哥哥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可是，命运又为何如此残酷，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可是哥哥，却已经与自己永无再会之期了。
　　叶少凌的恨意凝结，眼中已有血色流转，顾明月注意到他的变化，微笑道 ：“想杀我为你哥哥报仇么，不必着急，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
　　他的目光在霍清湄身上微微停留，霍清湄遽然一惊，叶少凌却是微怔，顾明月的故事后续已经开讲 ：“你以为是我杀了孟青楼是么，但其实，霍羽为了完全控制住他，一直为其注射慢性药物，他本身已经距死不远，他去找我的时候，已经有了赴死之心，只是在他死之前，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情，那就是彻底解决霍羽的问题，让自己的弟弟，在失去了他的守护后也能获得自由与安宁。”
　　顾明月的眼中已有尊敬之意，道：“事实上在哥哥的心里，一直策划着对霍羽的反击，为了保护自己最爱的弟弟，他不惜牺牲自己来找到我，以自己的生命完成对霍羽的最后反击，而执行这次反击计划的人，就是我。”
　　看到诸人难以置信的神色，顾明月轻松道：“不敢相信是么，但其实孟青楼的选择完全正确，因为全世界，只有我才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
　　叶少凌皱皱眉，道：“但霍羽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顾明月道：“但霍羽还有后人，在你旁边那位姑娘，她是霍羽的亲生女儿。”
　　霍清湄面色大变，叶少凌也是惊骇欲绝，道 ：“你，说什么？”
　　顾明月冷笑道：“怎么，你以为一直在你身边的人就是你的家人么，我告诉你，她不过是一直监视你的人。”
　　叶少凌只觉得世界忽然间黑白不分起来，他不愿相信顾明月所说，可只看到一旁霍清湄满是愧意与惊惶的脸，叶少凌已经知道，顾明月没有骗他。
　　但顾明月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他道：“还有一件连我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我敬爱的老师，他居然还活着。”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霍羽，深鞠一躬道：“十年未见，老师的样子我居然都认不出来了。”
　　霍羽看看这个昔日弟子，叹道：“十年不见，你的心机更深了些，你选择这个时候揭穿我和小湄的身份，是为了乱叶少凌的心志，好增加胜出的把握么。”
　　“不。”顾明月摇头，道：“我不需要靠任何心机手段也能赢，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霍羽道：“你是说孟青楼么，难怪你会知道我还活着，想不到我居然被一个死人摆了一道，凭心而论，我倒是小看他了。”
　　顾明月却没有说话，目光又转到叶少凌身上，带着些嘲讽道：“如何，你的两个仇人都在这里，你是要先杀我，还是杀他呢？”

　　叶少凌低垂了头，散乱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目光，他的身子不停的抖，霍清湄想要拉住他的手，可终于还是不敢。
　　她冷冷看向顾明月，道：“现在你满意了？”
　　顾明月淡然道：“我已经说过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仅此而已。”
　　霍清湄一怔，转瞬明白过来，顾明月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孟青楼死前的布置，想到孟青楼，她心中复杂，不知是何滋味。
　　顾明月叹息道：“孟青楼死前对你表示愧疚，但他亦是别无选择，他并不能真正确定你在自己的父亲与阿叶之间会选择谁，就算你选择了阿叶，也不是你父亲的对手，这世上能真正帮阿叶摆脱你父亲阴影的，也只有我而已。”
　　“够了！”
　　叶少凌怒吼，他抬起了头，脸孔有些扭曲，他带着恨意的目光分别看看顾明月与霍羽，最终又停留在顾明月身上，他道：“你们两个，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但现在，我只问你，小凡究竟在哪里？”
　　顾明月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道：“他是冥王之子，我的人现在正利用他做最后的试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无论是孟青楼死亡的真相，或是霍清湄的身世揭露，都让叶少凌濒临崩溃，听到蒋凡已死的消息，叶少凌终于疯狂，可他越疯狂，越冷静，在他的身上，藏着一个魔鬼的盒子，现在，终于到了开启的时刻了。
　　叶少凌眼中有无穷无尽的血色在燃烧，他的杀意气势不断攀升，顾明月感受到一种极为强大的压迫感，他皱眉道：“你，不应该有这么强的。”
　　叶少凌没有说话，如龙纵起，在他的拳上，居然有了银色月光，顾明月不闪不避，眼中同样妖莲浴火，他抬手击出，与叶少凌正面相抗，两股巨力相撞，叶少凌居然不落下风，顾明月深吸口气，眼中血光更盛，一股绝强斥力须臾生成，若依往常，叶少凌早被当场弹飞，可此刻却只退了半步，顾明月心中诧异，手上却不留情，虽只半步，却已经占了先机，他的拳已经破开叶少凌的护体屏障打在了叶少凌胸口，然而叶少凌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没有丝毫痛楚之色，眼中唯有血红一片。
　　二人拳来脚往，叶少凌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血越来越多，可那些伤却似对其没有丝毫影响，顾明月心中微微凛然，只感觉对方的力量在不断增强，竟然直逼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起，顾明月忽的露出微笑，道：“原来如此”。
　　一旁霍清湄看到叶少凌恍若妖鬼的样子，心中惊慌不已，她问霍羽道：“父亲，阿叶到底怎么了？”
　　霍羽皱眉不语，一直不发一言的谢寒微这时道：“他应该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或者被什么刺激之类，看眼下的架势，只怕已经成了纯粹的战斗机器，在没有倒地之前，是不会停手的，只是这样下去，只怕是他的身体会先撑不住。”
　　“老师，这是你的杰作吧。”忽然，顾明月的声音亮起，他若无其事的走到霍羽面前，诸人大惊失色，再看叶少凌，仍然在不停战斗中，他对着虚无中的幻影不断攻击，状若癫狂。
　　顾明月淡然道：“不必惊讶，我不过是用了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段，让他看见我的幻象，可笑的是，他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却连一个幻影都看不穿。”

　　接着顾明月说道：“其实类似的情况我之前也曾见过，那一次是羽客夜神，可是老师，羽客夜神是真正的御神体，而他虽然也继承了一些羽客夜神的血脉，但毕竟有限，你强行激发，他根本驾驭不了，眼下他已经完全失去自我意识，结果只有死而已。”
　　霍清湄已经落下泪来，她拉着霍羽，哀求道：“父亲，你救救阿叶，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
　　霍羽看着自己的女儿，叹道：“想要救他，只有制住他，可眼下他已经近乎入魔，想要制住他谈何容易。”
　　霍清湄怔住，她看着叶少凌，那个她所爱的男子，眼下却如同一个可怜的怪物，霍清湄泪如雨下。
　　忽然，她的神色决绝，竟不顾一切向叶少凌身边冲去。
　　“小湄！”霍羽震惊不已，他想拉住女儿，却已经晚了。
　　霍清湄已到叶少凌面前，她缓缓张开了双臂，似哭似笑，说道：“阿叶，你醒醒，我是小湄。”
　　也许世间真的有奇迹，叶少凌竟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停止了无用的攻击，他血红的双眼除却杀意，更有了一丝茫然，面对眼前这个女孩，他好似恢复了一点神智。
　　霍清湄轻轻抱住他，道：“阿叶，跟我回家好不好。”
　　叶少凌的眼神渐渐清明，可转瞬又被血雾迷住，他一把推开霍清湄，痛苦的嘶吼。
　　霍清湄的心却比他更痛，她再次靠近叶少凌，就算遍体鳞伤，她也一定要带他回家。
　　可叶少凌已如魔神附体，再无一丝神智可言，丝毫不认得眼前这个女孩是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家人，而只是一个让自己痛苦的敌人，他掌中有冰冷月光盛放，一掌向霍清湄击下！

　　当死亡迫在眉睫的一刻，霍清湄的心却出奇平静，她闭上了眼睛，满是泪痕的脸上却有了微笑，她想，阿叶，如果我不能救你，那么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陪你赴死，无论去哪里，我都不会丢下你。
　　然而预料中的死亡却没有发生，霍清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多出两道人影，谢寒微与顾明月竟同时出手，一左一右瞬间将叶少凌制服，叶少凌身上月光消散，缓缓倒了下去。
　　“阿叶！”霍清湄惊呼一声，忙伏下身查探，发觉叶少凌只是昏迷过去，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她紧紧抱住叶少凌，再也不愿放开。
　　霍羽这时开口道：“小湄，他身上伤不轻，你先带他走。”
　　霍清湄一怔，确实叶少凌身上的伤势需要处理，她看看顾明月，发现对方并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又看了看霍羽，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抱起叶少凌，虽然很费力，但她脸上却有了幸福的光辉，就这样一步一步抱住所爱的人，渐渐走向海岸。

　　谢寒微有些意外的看看顾明月，说道：“我想不到你居然会出手救他。”
　　顾明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我也想不到，你的实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那么刚才，你为什么不选择与叶少凌联手？”
　　谢寒微淡淡说道：“我行事有我自己的准则。”
　　顾明月点点头，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谢警官，其实你虽然是霍羽弟子，但与我们之间的往事并没有什么关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也来到这座岛上？”
　　谢寒微倒还真的不太明白，于是道：“愿闻其详。”
　　顾明月道：“因为我很羡慕你，也因此希望由你来见证我与这个世界的了断。”
　　谢寒微面色有分古怪，道：“羡慕我什么？”
　　顾明月叹息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的人生与我有些类似之处，而我们的区别在于，你足够洒脱，有所坚持，也能够放下，你始终对这世界抱有一分宽容善意，而我不同，曾经我想要向这世界要一份温暖，却只得到伤害，后来这个世界乞求我的宽恕，但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原谅。”
　　他对于谢寒微的过往并不详谈，谢寒微知道这是对方有意尊重自己，他心下感喟，虽知为时已晚，却还是尽力劝说道：“如果你懂得放手的话，也许结局不会是现在这样。”
　　顾明月笑笑，道：“所谓道理，不过是说说而已，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目光都足够深远，可以轻易看穿这一生的光阴，那尽头注定是死，但我们都看得穿，又有几人能放得下？”
　　谢寒微神色复杂，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刻他对顾明月那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忽然消失了，就好像对方褪去了神格，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沉默后他道：“也许，你是对的。”

　　顾明月的神色满是感伤，又道：“不管是谁，只要不断追寻着答案，就会有他该回归的地方，即使虚无缥缈，但在前方，一定有着他想要追求的答案，可我不同，我从一开始去追寻的就是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越走越远，终于造成了如今所有的痛苦。”

　　他说的话并不直接，谢寒微看过他的笔记，明白他一生都在寻找一份爱，当下打破隐晦，道：不，追寻本身并不是错，但无论缘起于哪一念，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负责，你没有走错路，每个人都有追寻爱的权利，但那并不代表所有，更不能成为借口，你所犯下的罪，要由自己来赎清。”

　　“你是在教训我吗？”顾明月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然后他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张狂桀骜，说出的话也是嚣张不可一世，他道：“我疏离狂悖，我与世为敌，但那又如何呢？我虽罪孽滔天，可天上天下，又有谁人可制裁我？”
　　谢寒微神色无奈，叹道：“你我之间，终究还是要一战的。”
　　顾明月唇边挂着讥诮笑意，并不答话。
　　谢寒微的身影忽然像镜子一样碎裂成残片，渐渐消失在空气里，而与之同时，顾明月的身影居然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下一刻，二人的身影又同时出现，谢寒微面色惊疑不定，再度消失，顾明月微微一笑，亦如幽灵般隐去，如此来回数合，二人的身影时隐时现，青天白昼下，直如见鬼一般。

　　谢寒微面色已显苍白，他道：“你怎么会有和我一样的能力？”
　　顾明月淡淡说道：“这可说来话长了，第一次见识你的能力，是在游戏里，那时你在无数黑藤缠绕中突然消失，这让我开始猜测你或许拥有能掌握更高维度的力量，但如果你真是来自高维空间的人，那么对处于三维世界的人们而言无异于神，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后来天生坛城内，我下潜之时看到了你穿越潘洛斯阶梯的一幕，那时你虽然成功脱逃，但却并不轻松，由此我判断出你并没有那种力量，说到那个破梯子，那应该是老师你的作品吧，怎么，又是为了测验弟子的能力，顺变检验一下自己的教学成绩么，在Orakel时你已经如此，到了icpo这毛病还是没变。”
　　他说着嘲讽的看了看霍羽，但霍羽只是一言不发。
　　顾明月倒也不甚在意，又对谢寒微道：“之后在Orakel总部地下基地里你在我面前使用了那种能力，当时我释放了天使领域，这让我对你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认知，你只是拥有在一定范围内，能从数个平行空间内自由转移的能力，虽然也算触摸到了高维边缘，但你根本看不穿四维空间的无限细节，
　　谢寒微叹服道：“你说得没错，但你又怎么具备这种力量？”
　　顾明月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可以控制基本作用力。”
　　谢寒微思索片刻，道：“是电磁扭场？”
　　顾明月赞许道：“不愧是老师的弟子，但也不仅于此，除却释放电磁扭场可以引发时空的扭曲破裂以外，引力作用同样可以以无限弯曲的方式改变空间结构，时空会以多维空间的形式而存在，同时我在电磁扭场作用的加持下，拥有透视力，感知力，我所能看到的维度，比你更高。”
　　谢寒微哭丧着脸，道：“大哥，你这么强还怎么打啊。”
　　顾明月摇摇头，道：“强的不是我，是羽客夜神，我相信制造出羽客夜神的，是神级文明。”
　　提及羽客夜神，霍羽与顾明月脸上都有分异样神色，谢寒微觑准时机再度出手，顾明月随手招架，蓦地身后劲风袭来，顾明月微微皱眉，不知又是哪路敌人，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移形换影中拉开了一段距离，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住了。
　　只见场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人，而多出的那个人，赫然与谢寒微一般无二，不仅是形貌，连衣服也是一模一样。
　　顾明月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这并非是幻象，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但，是分身，还是镜像呢？他一时也无法确定，可他仍镇静，语调平稳道：“谢警官，你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谢寒微谦虚道：“哪里哪里，您夸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位谢寒微也同样如此，无论语气神态均是一模一样，顾明月冷眼旁观，说道：“不知道哪位是你的本体呢。”
　　谢寒微苦着脸道：“大哥，不带这么直接的，这要是告诉你，我岂不是输定了。”
　　顾明月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也没关系，无论哪个都是一样的。”
　　他言罢后眼中红莲绽开，有无穷澎湃的力量一瞬产生，如绳索般紧紧锁住谢寒微，谢寒微也是凝神运力，利用时空间的转换摆脱束缚，真身分身一前一后向顾明月同时出拳，顾明月毫无退避之意，双手也是一前一后接住了对方的拳头，只是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对方空出来的两只手在他身上各留下一拳。
　　谢寒微出拳极重，顾明月微现痛苦之意，可他两只手仍紧握谢寒微的拳头不放，下一刻谢寒微神色剧变，自顾明月袖间忽然张开两道亮晶晶犹如蛛网似的东西将他当头罩住，立刻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分好动弹不得，尤为不妙的是，他所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一刹那消失无踪了，也于此时，另外一个多出来的谢寒微凭空消失，便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了地面上一团绳索。
　　“这是。”谢寒微回想起来，在Orakel地下基地营救蒋凡时，顾明月那个助手颜歌也使用过这么个玩意捆住了自己，当时他还以为是对方的特殊能力，没想到顾明月居然也来了这么一手，大意呀大意，谢寒微痛心疾首的检讨自己。
　　顾明月负手而立，道：“这个东西不是什么超能力的产物，而是实实在在依据黑暗能量特点设计出的针对性产品，DE（即暗能量）限制器。”
　　谢寒微有些明白过来，道：“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顾明月解释道：“工作原理说穿了倒也简单，一切物质都具有波粒二象性，所谓的DE，在身体中以粒子状态存在，在我们运用时，粒子之间通过相互作用产生转化现象，变为光波形式发出体外并具备杀伤力，而这条绳索材质特殊，束缚在人体后，其本身携带的粒子运动与DE的粒子运动产生冲突反应，使得DE无法发生转化现象，而仅仅只以普通粒子存在体内无法释放出去，目前已知的异术都已DE为基础才能发动，我限制住了你的DE，也就把你从一个超人强者重新变成了凡人。”
　　最后，顾明月微笑道：“这就是科学的力量，服了吗？”
　　谢寒微深吸口气，叹道：“被捆得跟粽子一样，不服也得服啊。”

　　“那么，你就乖乖别动，现在，该到了我与老师了断的时候了。”
　　顾明月转目看向霍羽，眼中闪过彻骨冷意，道：“老师，我其实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敢来，你好不容易才死而复生，又为什么来自寻死路，以你的本事，大可以再躲个十年二十年。”
　　他口气里满是讥讽，霍羽却也没有生气，面色如常，只是静静道：“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捡回性命的吗？”
　　顾明月微怔，摇头道：“这我的确不清楚，当年你在密室内自杀，事后我检验过遗体，那的确是你本人没错。”
　　霍羽仰首，望向遥不可及的天空，也望着无法追回的流年，道：“是幽影救了我。”
　　顾明月疑惑道：“幽影？那是谁？”
　　霍羽道：“幽影是千夜离岛贤者的女儿，小湄的母亲。”
　　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霍羽神色间有了感伤，仿佛那是他一生不愿触及的痛，但他却还是继续述说下去，述说着那些回忆，也许很多往事，说出来会更好一些吧。
　　“二十多年前，我无意间涉足亡海，来到了千夜离岛，为了获知羽客夜神的秘密，开始追求幽影，那时的她涉世未深，纯澈如水，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卸下一身伪装，不去想遥远的死亡真相，不去想人世间那些烦恼，我甚至想过为了她放弃一切，就在千夜离岛与她度尽余生，可惜，我没能做到。”
　　霍羽的眼中有了泪光，他用了一生的光阴也未能为自己找到答案，所谓爱恋与信仰，究竟何轻何重呢？

　　然后他又道：“与她相恋的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可她越好，我心里越愧疚，她并不知道，在她眼前那个人，并不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人，而是个别有所图的坏人，后来，我盗取了羽客夜神的尸骸，自知有负幽影，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便不告而别，带小湄离开了千夜离岛。”
　　顾明月冷笑着，道：“你有负她的怕是不止如此吧，你派我前往千夜离岛杀了岛上全部人，就没有想过那些人都是她的家人亲友吗？”

　　霍羽面色一霎苍白如纸，道：“你说得不错，是我欠她太多，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
　　他喟然一叹，道：“后来幽影找到了我，她问我究竟有没有爱过她，那时我说了言不由衷的话，终于让她心死，而她也自觉无颜面对千夜离岛的族人，终此一生再也没有返回故土，她成了一间孤儿院的老师，我一直默默关注，却不敢见她一面。”
　　霍羽满目叹息，又说道：“之后的事情更印证了生命无常，十年前你的复仇之战里，我兵败如山，被逼到无路可退，我决意自杀，临死前的心愿，只想见幽影最后一面，可我没想到，我真的见到了她，当她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刹，我还以为世间真有神迹，只是我没想到，她来，是代替我死的。”
　　顾明月皱皱眉，道：“代替你死？”
　　霍羽道：“幽影也是羽客夜神的后裔，智慧异能都极为出众，她有一种改变身体形貌的能力，相似到几乎等同于克隆复制。”
　　这让顾明月寻思那种能力与谢寒微是不是有所关联，但眼下这也无关轻重，他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变成了你的样子，可为什么她不直接和你一起离开。”
　　霍羽道：“幽影对御神体与镜心识的理解仅次于你，她明白拥有羽客夜神完整血脉的人是何等可怕，如果她救我一起离开，事后一定会遭到你无穷无尽的追杀，因此，她选择了独自赴死，而死前她只是告诉我，霍羽，我还是不能看着你死，只希望你照顾好小湄，好好活下去。”
　　霍羽苍老的面容上已经泪水纵横，顾明月也收起了冷笑，谢寒微虽被五花大绑，却也是感慨万千。
　　霍羽的神情阴郁，那无尽的哀伤在心底如水漫延，十年之后，他终于说出了当年没能说出的话：“也直到幽影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何为真正的生死离别，也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爱她，很爱很爱，可，一切都晚了。”
　　顾明月漠然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霍羽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是我让你来到这个世界，造成你一生悲剧，也让我抱恨终生，自幽影死后，我的人生就不再是为了Orakel的信仰而活，一切罪孽都是因我而起，也将由我亲手终结。”

　　顾明月道：“你的意思是，你难道想终结我，就凭你吗？”说着他嘲笑道：“这些年来你暗中策划了多少阴谋，利用了多少人想要杀我，云空，弗伊修斯，孟青楼，甚至是羽客夜神，再到今日叶少凌，谢寒微，又有谁能赢我？如今这些人或死或败，你还有何凭仗，难道说，你还在等那些怪物，或者是东南五家的人？”
　　霍羽摇摇头，道：我来这里时，空气里还有血腥味未散，想来你已经提前出手，杀了许多怪物，如今他们怕是已经胆寒，至于东南五家，秦思远不知所踪，只怕他们已经阵脚大乱，你筹划周密，想来已经掌握一切，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始终是最优秀的那个。”
　　顾明月道：“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终结我？”
　　霍羽神色平静，道：“不是我，你自己已经打算离开这个世界了，对吗？”
　　顾明月蹙眉，霍羽又道：“你已经找到了冥王之子，又召集了流刑地与Orakel本部学院的许多科学家，我通过监听那些科学家的言谈知道，你打算启动Orakel的强子对撞机，这一系列的举动证明，你已经有了开启死者之国大门的能力。”
　　顿了下，霍羽有些叹服道：“历经六世，百年光阴，想不到你真的完成了无数先辈的愿望。”
　　在地上绑着的谢寒微忽然问道：“凭借什么冥王之子，真的就可以见到死后的世界？”
　　霍羽道：“这个，恐怕只有他才能解答了。”
　　顾明月也不隐瞒，道：“所谓冥王之子的意义，在于他拥有灵体，一般人死后灵魂会直接被死后世界所吞噬殆尽，而灵体却能穿梭阴阳两界，因为它同时具有生与死两种性质，根据我的研究结果，灵体可以让生与死出现一点微不足道的罅隙，但有这一点已经足够，借助强子对撞机产生的巨大反应能量，足以将那一点无限扩大，彻底打破生与死的界限，死者之国，将真正出现在世人眼前，而那一时刻，我的意志，将成为世间的法则。”

　　“只是那个时候，也许世界将会被吞噬不复存在吧。”霍羽淡淡来了一句。
　　谢寒微一惊，道：“什么意思？”
　　霍羽说道：“尽管可以打开死者之国的大门，但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存在，根据我的理论推想，那也许是一个与我们现世完全相反的，另一个宇宙，到时候两个世界界限破碎，谁也不清楚后果如何，也许一切都将新生，也许一切都将毁灭。”

　　顾明月摇摇头，道：“我现在也还不知道，不过别说是死后世界的危险了，仅凭强子对撞机所产生的能量，一旦释放到外界就很有可能造成极为可怕的后果，但就算出现什么意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找到生命的真相，如果代价是令世界为我陪葬的话，那也未尝不是它的荣幸。”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谢寒微听得心惊肉跳，终于，他开口说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那个叫容心瞳的女孩对不对？”
　　顾明月有了刹那失神，然后，他皱眉道：“你到过维威尔斯堡是么，不过也没关系，时至今日，一切说出来也已经无所谓了，你说得没错，我一生追求，都是为了小瞳，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小瞳在哪里，我都一定会让她回到我身边。”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追逐的只是一个幻影。”谢寒微道。
　　顾明月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谢寒微。
　　谢寒微并无惧意，道： “据你的笔记里所写，那个女孩死于云空与弗伊修斯的伏击下，但老师曾言，当年那场行动他调查过，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关于那女孩的一点事，他监视你多年，也从未见过你身边有过这么个人，而在你的笔记里，那女孩也有许多不同寻常的蹊跷之处，这引起了我的怀疑，于是我开始调查。”

　　他缓了缓继续说道：“你的笔记里提到，那个女孩曾经任职美国梅奥，我查阅过梅奥的档案，你倒是的确在那里工作过，但他们医院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容心瞳的人，这个人就如同凭空出现一样，排除掉你闲的没事连笔记都写假的可能后，还剩下两种可能，第一是这个女孩是个只有你能看到的幽灵亡魂，但鬼神一事虚无缥缈，如你的研究表明，灵魂离体后的结果只有烟消云散，若说她只是一段磁场一段残留于世的精神能量，那么以你的御神完全可以感应出来，由此可以判断她也不是什么鬼，因此结果就只剩第二个，容心瞳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她不过是你因为缺乏爱而自行臆想出来的一个幻影！”

　　“住口！”顾明月的容颜一刹变色，他天塌不惊的面容上波澜显现，竟有无尽惊惶之意。
　　谢寒微知道自己说到了对方心中最大的隐秘，又道：
　　“甚至你的笔记里开头自己说，自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后面又说那个女孩在你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没有人能看到，这说明你自己其实是知道她根本就不存在的，只是你不断强迫自己相信，因为你不敢不信，顾明月，从十年前开始，你就已经疯了，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追逐你自己虚无的幻想而已。”

　　顾明月的脸色极为苍白，可他却慢慢镇定下来，道：“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吗？”
　　谢寒微一愣。
　　而这个时刻的顾明月完全恢复了他永远温和平静的气度，道：“我早已闭上了双眼，你所以为的真实与虚幻，对我而言是不具备任何意义的。”
　　谢寒微那个气呀，道：“就算那个女孩确实存在，你也打开了死者之国，那么你又如何找到她？”
　　顾明月也不答话，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类似mp3之类的小东西，打开后，里面播放出一段声音：
　　“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就算将违抗神的旨意，我也要陪在你身旁，如果这一切只是梦境，但愿醒来后能有你在身边，但朝日会映出我真正的身影，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那声音颇为空灵，又有几分幽冷寂静，顾明月听着竟不自觉露出了微笑，他道：“这是小瞳自己的录音，是她最喜欢的一段台词，也是我们之间的永恒约定。”
　　谢寒微听那声音颇为独特，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不知怎的心下有了个念头，难道顾明月所说是真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容心瞳这个女孩存在吗？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说服顾明月放弃，他没有多想，说道：“好吧，可我们可以猜到，死者之国那地方肯定不小，你这段录音才能传多远，万一她听不见你说这可咋整？还是好好待在现世吧哥，有多少漂亮姑娘等着你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顾明月淡淡道：“这不劳你费心，我会与轮回天生号一起进入，船上有着增幅设备，那时侯，俄耳甫斯呼唤爱妻的声音会在一瞬间响彻整个冥界！”
　　谢寒微疑惑道：“轮回天生号？那不是艘船吗。”
　　顾明月道：“那只是它的几种形态之一，我为轮回天生号开发了旋转磁场动力与自航行系统，甚至可以进行星际航行，船上的食物饮水储备也足够我支撑数十年，没准这些时间里我连长生的秘密都能破解掉，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小瞳。”
　　谢寒微面孔僵硬，道：“你考虑的还真周到。”
　　顾明月微微一笑，道：“过奖了。”

　　这个时候，天地之间骤然一亮，一道耀目无比的极光照彻苍穹，顾明月抬头看着天空，平静道：“开始了。”
　　而海天之间，一艘巨大的邮轮也正缓缓驶来，那正是顾明月的轮回天生号。
　　谢寒微颓然叹息，已知末日无法避免。

　　秦思远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她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床边放着一张信笺，秦思远拿起一看，那笔迹秀逸清新，极为熟悉，那文字也极为熟悉，是她最喜欢的一篇小说四月裂帛，她拿起来，怔怔看着：

　　“思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到达那个彼岸了，很遗憾我们终究还是没能相爱相守，很遗憾我未能与你相伴天涯，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但很感谢，最后你与我合演了一出爱情童话，虽然结局不免破碎，但那个时刻，我是真的相信，我们能够相爱。
　　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尊贵的灵魂，为我所景仰。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
　　为了你，我吃过不少苦，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期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同行。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这么多年，我很幸运成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见面，你从不吝惜把你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我的杯。像约书亚等人从以实各谷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又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来……你让我不致变成一个盲从的所知障者，你激励我追求无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终能找到我的爱与自由，救赎与彼岸，我得感谢你给我翅膀。
　　“请相信，我尊敬你的选择，你也要心领神会，我的固执不是因为对你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自己个我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丽，你一向甚我美丽。
　　　那么，就这样告别好了，信与不信，不能共负一轭。”

　　那一刹，所有的时光都静止，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个人完美的面容与温和微笑，秦思远茫然看向远方，似乎想要再看那个人一眼，可触目所见，唯独一片斑驳夜色，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顾明月很喜欢的一句话：
　　“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低眉、浅笑、静默、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人潮卷涌谁也不曾埋葬谁，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然而我们隔土静听犹记得细弱之身有所承诺有所残缺。”
　　想要说出我爱你，没能说出我爱你，原来过于自以为是，便无法学会对爱诚实，为什么这个世界，永远只有残缺呢？
　　一生从未哭过的秦思远，终于凄然泪下。

　　此时此刻，世界的另一处，无穷无尽的光明犹如创世之火点燃了整个天空，渐渐地，在那光明深处缓缓现出了一点黑影，起于微渺，却不断增生扩大，那黑影如雾，如烟，也如虚无与空茫，不断吞噬着世间的光明。
　　顾明月已经踏上了轮回天生号，海风拂动他额前的发，遮住了那双无人看清的眼，然后，他走进舱室内，出来的时候抱着个清秀少年，正是蒋凡。
　　顾明月将蒋凡扔到谢寒微身边，道：“这孩子就由你们交给叶少凌吧。”
　　谢寒微目光古怪，道：“他明明没有死，你为什么骗叶少凌？”
　　顾明月自嘲道：“也许是因为嫉妒吧，我嫉妒你们每一个人，你们都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谢寒微沉默了下，道：“在你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善意，为什么一定要如此选择，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也许，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出现。”
　　顾明月笑了下，温和清澈，也带着分忧伤，他道：“不必了，既然这个世界对我殊无爱意，那么我心甘情愿离开，不能因爱而活只能为爱赴死，我不再留恋。”
　　可虽是如此说，他却还是没有走，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远方，似乎还在等。
　　或许直至此刻，他依然希望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不是为了世界，而是因爱他而来。
　　可过了很久，海天寂静，没有一个人出现。
　　既然如此，这个尘世，又何须留恋？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然后，就此与人间辞别。
　　轮回天生号浮空而起，顾明月眼中红莲前所未有的怒放，他眼角有血线流下，有无尽月光自他身上不断涌出，他整个人化做一轮皎洁纯白的皓月，那温柔也肃杀的月光不断掩埋着黑暗，月光中他孤独的身影，被永恒印在天空之中。
　　我应该死去，这样我就不会再感受到此刻正吞噬着我的痛苦，我将再也不会为那些永远得不到满足，也永远不会熄灭的情感所困扰，等到化为灰烬之后，有关于我的记忆将很快被世人遗忘，我再也见不到日月星辰，再也感觉不到微风拂面，视觉，触觉，所有的意识都将消失，这样，我就能找到我的爱与幸福了。
　　辞世前最后一刻，他脑海中想起弗兰肯斯坦里那个可恨也可怜的怪物，而自己也是如此，所有怪物的结局大抵都该是如此吧，为世所不容，最终只能孤独赴死，从此人们不必害怕怪物，日月星辰尽可各司其职。
　　还好，我还有你，小瞳，你不是虚无。
　　他眼角有泪滑落。

　　看着逐渐恢复晴朗的天，霍羽吃惊道：“堵住了。”
　　谢寒微不解道：“你说什么堵住了？”
　　霍羽看着不断消失的黑影，道：“他堵住了冥界与现世的入口。”
　　谢寒微一怔，方知顾明月所说要世界陪葬不过是个谎言，最终进入冥界的，只有他孤身一人而已，谢寒微茫然想着，顾明月，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先生！”
　　忽然，一声凄凉的呐喊回荡在海天之间。
　　终于来迟了一步，颜歌看着那个她仰慕若神的男子消失在茫茫的异世，再也无法仰望他的光芒，那一刻的心被猝然疼痛占据，一直未曾说出口的，一直不敢说出口的。
　　我爱你。
　　她一直在他身后，她犹如他的影子，她从来不敢站出来，因为害怕灰飞烟灭，而如今，她终于说出口，却再也无法挽留。
　　他终此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愿意爱他的人，为此不惜掀起末世之劫，可终于，他没能听见这句迟来的我爱你，他等了一辈子的我爱你。
　　我们的一生都在失去与错过，只希望，未来会有一天，悲哀将不再是人们必须面对的情感，宿命也能对人们温柔以待。
　　最终，所有的悲欢明灭都收束于一个尾声，疯狂之后，只剩下梦境的幻灭，与无尽孤独，而生命就这样到达彼岸，无论是爱与恨，罪与罚，或是故事本身，世间一切，都不免曲终人散。

　　离别时刻已到，我们分道扬镳
　　我独赴死，你们活着
　　哪条路更好，唯有神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