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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谢辰做了一个梦。

      他被一条蛇缠住了,那条蛇通体透明,像一条滑腻的可食用明胶,没有坚硬的鳞片,浅粉的血管纹理模糊可见,像红墨线洇在水面。

      他天性怕蛇,冰凉的蛇却爬上了他的颈子,透过它甚至可以看见他自己白皙的肌肤,青色的血管,还有深深浅浅的淤斑红痕,跟它的红粉血管交杂在一起,分不清个明白,甚至像他的伤痕在自行游走。

      蛇咬了他一口,像被电刺一般尖疼,虽然这种疼痛对他来说已经不算疼痛,但他还是轻轻皱了下眉。

      接着便绕住了他的脖颈,一圈,又一圈,绞得呼吸不畅、喉头干涩,他被迫微张着口喘气,感受着被一点点剥夺空气的滋味,他拼命想要挣扎,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甚至没办法呜咽出声,更别说向什么东西求饶。

      他潜意识里十分讨厌缺氧的感觉,因为这会令他无法冷静思考,可能是在梦中的缘故,他引以为傲的定向力出现了障碍,才几分钟便觉得已经磨了一个世纪,他甚至都想象出了自己死去的样子。

      他感受到蛇依偎了一会儿,便无意在此游戏,仿佛之前只是逗弄他一般,灵巧地游过耳际、鬓边、脸庞,倚靠在他的眼侧。

      这时他好像还听到了一阵轻快的笑声,而他一丝一毫也没办法睁开眼。

      这条蛇又冷又滑,流连在他的眼周,他不喜欢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尤其是在经历了那场所谓的审讯之后,更令他感到一股恶寒,但它却有些欢快的变本加厉,吐出了一条细长分叉的信子,快速舔舐了一下他的眼睑便吞了回去,点到即止,频繁往复,他的眼睑被舔得已经一片湿淋,也可能是那无穷止的湿润液的缘故,他一直在流泪,接着蛇信顺着他紧紧闭合的眼睑,舔过他浓长的睫毛,轻柔地往里钻,简直像是要把他从梦里撬出来一样。

      谢辰的右侧上眼睑被动抬起,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在梦里跟蛇纠缠,但现实里强烈的光线已经疯狂地涌进他的眼睛,他醒了,劣质的瞳孔后知后觉地缩小,眼前的白光渐渐淡成一个人影。

      一个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尹河盘着发,戴着医用口罩,谢辰跟她对视着,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谢辰却知道她一定在微笑,她的笑起来眼睛很弯,友好无害,笑容过分礼貌、甜度过高,很容易被没眼色的人误解成讨好,实际上却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什么都漠不关心。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什么器械,由于距眼过近而失焦,谢辰想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是一把全自动镊。

      接着那把自动镊便朝他的眼球伸了过去,不,这不是他的眼球,他的眼球清澈如一汪潭水,邃远如一片深渊,明亮如一颗星辰,拥有引诱和迷惑的力量,只消对视一眼,他就能保证对方会发誓要追随他。

      可他早就失去了自己的眼睛,这只即将要失去的眼睛也只是一个三流私人诊所里最廉价的电子玻璃罢了。

      “会有点痛。”这句提醒未免过于谦虚。

      话没落音,尹河便快准狠地剥除了他的眼球,手法熟练得让他忍不住回忆起了上一次被剥除眼球的情形,他感到一阵钻心刻骨的疼痛,这是人造神经被一根根割断的感觉,虽然不如自身神经敏感,但神经疼痛的密度也过高了,仿佛都能听到身体的尖叫,他以为自己会过分挣扎,但实际上却没有丝毫动作。

      他才意识到自己动不了了。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像一具尸体一样平躺着,任由骑跨在自己身上的人作业,剥除一只快报废的电子玻璃,又安上一只新的,再接着剥除另一只,再安另一只新的。这个女人就像在给人偶换玻璃珠一样,好像不知道他也会疼得撕心裂肺,而他的身体看起来也十分配合,竟然连发抖都不会。

      谢辰逼迫自己仔细思考,应该是为了防止手术时乱动而给他注射了某些药物,那为什么不干脆用麻醉药让他失去意识,清醒着却没办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昏过去了,他的体力应该不至于撑不过那几句话的功夫。一般人会把路上昏迷的陌生生物带回家吗?哪怕她是政府公职人员,把他送到战后收容所就应该是极限了,他确信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可以被觊觎的东西了,她还给自己换眼睛?谁给她报销这个!虽说这手术做得有够差劲,哪有术者会骑在受术者身上的。

      他有种不敢往下细想的诡异直觉,像梦里那条滑凉透明的蛇一样阴森,这个女人给他一种令人发指的熟悉。

      尹河也不喜欢身下人没有反应的样子,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她喜欢看他的一切反应,不管是疼痛的挣扎、绝望的恐惧,还是坐拥自由时的喜悦、热泪盈眶的感动,让他痛苦或快乐都可以取悦她,就像一些主人并不清楚猫咪的真实感受,但只要注视着它,看它鲜活地动来动去就会变得治愈一样。

      下次还是想看他动一动,她想,我按住他也比现在这样好。

      “结束了。”尹河摘下口罩,俯身往他的眉心落下一吻,“过会儿你就能动了。”然后便起身下了床,脚步声渐行渐远,稳定匀速,听起来没有停下来回过头。

      谢辰正闭着眼努力适应新器官,他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取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后知后觉地对那个意味不明的吻皱了眉,还费力抬起了一根手指,他试着用喉咙发声,却只徒劳地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呜呜声,像惹讨人厌的哭腔。

      他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距这里大概有十米,接着是水流的声音,她在洗些什么东西,接着就是沙沙的切菜声。

      哦,她在做饭。谢辰想。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只会吃营养液的类型。

      他听得出尹河的心情很好,她切菜时的动作十分轻快,甚至还不带词地哼着歌,那是一首战地童谣。

      这是战争刚开始时流行的童谣,谢辰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依稀记得一句词,天地离,山海移,一粒流星坠在银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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