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拣粒星》百步九折萦

2、02

　　战争早就结束了。

　　谢辰比谁都要更清楚这个事实，战犯们昨天才在白塔下处理完毕，从一区到十二区、一环到十环，整个世界的电子广告屏都在播报着这场盛况，万众载歌载舞庆祝着和平终于到来，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在为杀戮血脉贲张。

　　尹河任由他的长甲戳破自己白皙的脖颈，金蓝色的断端上沾了些红，她小心地握住它们，仔细地摩挲，眉尖微蹙，但似乎只是在为其断裂得不够漂亮而感到惋惜，仅此而已，仿佛丝毫不知这是能够毫厘间杀人取命的凶器，另外还有空腾了只手出来揉了揉谢辰凌乱的额发。

　　“你才十七岁吧，是想去战后收容所，还是跟我回家。”

　　“什么？”谢辰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你，未成年，看样子也没有监护人。无论如何，请让我带你离开。”

　　只是一个路过的政府公职人员吗？

　　光着腿单膝跪地的谢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当成未成年人要被政府收容的一天。他审视了一下自己，身体退化成了十几岁的样子，全身满是血污、淤青和细碎的伤痕，及腰长发杂乱地披在身后，衬衣盖不住的大腿侧露出一点剑尖，浅红色的电子玻璃眼又涌出了一阵湿润液。看样子还真像个合格的因战而流离失所的少年，敏感、谨慎又悲伤，像只不愿意接近人类的流浪幼猫。

　　他暂时把指甲收了起来，冷着眼，戒备地对那名女性说：“不要多管闲事，否则立刻杀了你。”

　　“那么你想去哪里呢？”对方没有生气，语气也不像有被这不讨好的回答戳伤，甚至依稀还能看到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即使这笑容莫名令谢辰感到十分不适。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应该去哪里，会去哪里，但绝不是所谓的战后收容所，更不可能是某个陌生的政府公职人员的家里。

　　辜负了追随者的献身，在众妖前许诺过的自由、希望和信仰也都没有做到，如今只有自己独自在苟延残喘，生命力像鼠辈顽强得可悲。如果有他一定要去的地方，那么目前顺列第一的最好去处应该是那里。

　　谢辰软若无骨般地撑住墙，凑到尹河的耳边，滚烫的气流肆无忌惮地蹿了进去，轻声细语：“看样子我该下地狱。”

　　对方注视着他的样子，就像看着一只没被教养好的野猫，有些头疼时刻会被抓伤，又觉得这样张牙舞爪的野性也令人着迷，但驯养的过程无论怎样都是有趣的。尹河深吸了一口气，随意地揉搓了两下他的头发，试图冷静下来，指缝深深插进他的发丝，耐心地答非所问：“这世界没有地狱，战争结束了，不必迷信神鬼平安，请相信科学。”

　　“……”

　　“这世界有神。”谢辰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在言语上进行无谓的反驳。

　　尹河冰凉的右手划过他的脸，指甲合乎规矩修剪得整整齐齐，是十分健康的淡粉色，顺着他的长发一路往下。她温柔地抚摸着谢辰脖颈上斑驳的青紫，神情像醉酒般迷恋，“你自己相信吗？”

　　不知为何，谢辰被她摸得头皮发麻，后背都战栗了起来。

　　他忽然没心情跟这个女人纠缠下去了，抬手拍掉了她，眼里的湿润液又漫了出来，低声发起强硬的拒绝，“别碰我，滚。”

　　对方看着他正在渗泪的浅红色眼睛，有些不快，接着自说自话，“跟我回去，我应该帮你换一双眼睛。”

　　虽然谢辰很现在的能见度不足百分之十，他确实也很想要一双新的眼睛，但他无由来地对这名女性生理性地感到害怕，就像灵长类对爬行动物的恐惧一样，宛如刻在了基因上，天生就有逃避的本能。

　　所以他几乎是快要怒吼出来，“政府公职人员都是这么听不懂话，是吗？！”

　　他忽地拔出了腿侧那把短剑，削风破空，剑尖在灰暗的小巷里划出一条幽蓝色的蛇影，眼疾手快地就朝尹河的脖颈上刺去，既准又狠。

　　尹河毫不怀疑他真的会刺下去 。

　　毕竟他恨政府，恨为政府卖命的一切相关人员，在这种时候能抓个一星半点来祭奠那些刚处以极刑的战犯可真是再合适不过。

　　但他还是扔下了短剑。

　　接着也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尹河的怀里。

　　一只透明滑凉的小触手刚放完电，从谢辰的后颈探出来，本想习惯性绕到前面衣领下的境界，却被尹河的眼神给吓得直接抖成了半液体，依依不舍地流回到她身体里去，顺便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散落在墙边的几片金蓝色断甲。

　　尹河心情难得这样好，甚至哼起了童谣，她抱起伤痕累累的谢辰，低下头，本想朝着眼睛吻下去，却又临时吻上了他的眉心。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的星辰，跟十七年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