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陌》笑相知

5、凡尘功过苍生莫问

　　魏淮转头便看见花丛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外袍，一双眸子干净得像一块水晶，浑身散发着一种纯良无害的气息。见了魏淮，也不行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是你啊。”魏淮松了口气，眸中盛了些
　　许温柔，“你怎么不去睡觉？”

　　那人道：“侍卫营中鼾声如雷，睡不着。”

　　“这样啊。”魏淮摸摸下巴，笑道，“要不我给你安排个空着的宫殿，然后以你的名字命名……苍莫阁，怎么样？”

　　苍莫淡淡地道：“也行。”

　　魏淮失笑，拉紧了身上的狐裘，咳得微驼的背影衬着枝头初绽的玉兰，显得很淡泊。他道：“今夜你便住在我偏殿吧。”

　　苍莫垂了眸子，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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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榻上的魏淮久久不能合眼，翻来覆去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他脑中所想的，尽是以前的魏淮所经历的事。

　　苍莫，是死士营中的死士。他初见魏淮时，不过十岁的光景。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无风雨也无晴。穿着月白色锦缎的俊秀少年向死士营中正坐在地上满脸脏污、啃着发霉的馒头的男孩伸出了手，自此，那个男孩成为了少年的心腹，有着崇高的地位，享受着众人的吹捧，再也不是一个为了一顿饭就要替别人卖命的死士。

　　一日，那少年把他叫进了一间华丽的大殿。他到的时候，少年正在批示公文，眉头紧紧的皱着，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听见他来，少年才舒展了眉头，道：“你来了。”

　　他木讷地点点头，道：“是。”

　　少年有意无意地轻笑了一下，他以为少年是在笑他的狼狈。却没料到少年开口的话竟是：“你叫什么？”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没有名字，死士营的人都唤我小呆子。”

　　少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和善道：“小呆子……你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倒像个小哑巴……这样吧，你先去我偏殿候着吧，我现在抽不开身。”

　　他低头应下，柔顺得像一只小猫：“是。”

　　于是他便被带去了偏殿，偏殿上方赫然有着一块牌匾，他只认识上面的“思”字。他一边候着少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这间偏殿。没多久，少年裹着薄薄的大衣，出现在他面前。

　　他抬眼，看到一个翩翩少年郎，一双眸子清澈脱俗，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恍若二月春风。他愣了愣神，缓过来便听见少年说道：“凡尘功与过，苍生莫相问……如此，便叫你苍莫好了。”

　　后来，死士营不见了小呆子，思潞阁不见了小哑巴。魏淮教他识字，教他兵法，教他做人。没多久，在魏淮的强力扶持下，他坐上了侍卫营营长的位子。

　　自此，他便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随意进出思潞阁了。他不知道那个清冷的少年经历过什么，总之，在他再见到少年时，却看见少年身旁赫然站着另一个少年。

　　他行了礼，恭敬道：“陛下。”

　　他也曾不用行礼，也不用唤他“陛下”，然而自他当上了侍卫营营长后，他便只能这样唤他。少年曾说过，侍卫营营长不是那么好当的，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人挑拨离间，到时候，他们难免会兵戎相见。

　　他记下了。此后经年，他将侍卫营治理得纪律严明，而少年也有了将虎符名正言顺地交给他的机会。他私以为是少年依赖他。

　　直到他看见少年旁边站的那个人，他才清清楚楚地明白，不是。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少年对他的种种好，不过是想将他作为自己最有力的利刃罢了。

　　他终究还是回了侍卫营。他也想过不帮他，让他自己面对那些蠢蠢欲动要逼宫的逆臣，但最终还是不忍让他独自承担。他口口声声说着“再造之恩，不能不报”，心里却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第一次遇见时清冷得恍若谪仙的少年。

　　他甘愿为他铲除一切谋反的势力，做他天下大局的一颗棋子，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但是，他却只配做一颗棋子，不可能做他的心腹。

　　在他大败谋逆的秦家军后，他便回了侍卫营。这些年来，他一路向前，从侍卫营营长的位子爬到护国大将军的位子，却终究保持着报恩的初心。少年派人来给他送赏赐，他接了旨，转头就将那些赏赐送给了侍卫营的侍卫们。

　　后来他便听说少年出事的消息。他急匆匆地赶去，只看到躺在榻上昏睡的少年。

　　他脑中一片空白，见了当初看到的站在少年身边的人，他暴怒地拽紧了他的衣领：“他怎么了？！你为什么没护好他？！”

　　那人却道：“他并无大碍，只是……他醒来之后，若还记得你……”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颤着声音问那人少年究竟怎么了。

　　那人默了默，一双凌厉的凤眸中染上了浓重的悲痛，方才凛冽的声音此刻竟也变得沙哑：“他被噬忆妖君伤了元神，怕是很难醒过来了。”

　　仿佛五雷轰顶，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哑着嗓子问那人，为什么没有看好少年，为什么让噬忆妖君有机会伤了他。

　　那人却说：“他是偷偷溜出宫去的，我当时正在观里讲道，并不知情。等我得知他不在宫中赶到噬忆妖君老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

　　事已至此，他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是他没护好他，才害他变成了这副模样。那个少年，他忘记了一切，对他却还是温文有礼，他唤他时明明还是很温柔，他却觉得，他变了。

　　一切都变了。

　　如今，魏淮被自己的百姓笑着称作“靖渊蠢王”，却不还口，还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爱叫便让他们叫好了，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忽然想起了少年以前给他取名字时，所说的那句话。

　　凡尘功与过，苍生莫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