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岁风月雨

2、第 2 章

　　时雪生顿生警惕，刚要抬手将刀架上那丫鬟的脖子，却被溪水一个反手推到了正对着轿门的榻上，三两下给他蒙上了盖头，还塞了个热烘烘的手炉在手里。

　　时雪生：“……”

　　说起来他打记事起就给人杀人卖命，大小也算个杀手，实在没想到竟然也有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压倒阵势的一天。

　　溪水打理好了时雪生，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裙，才将轿帘子掀了个缝，探出头去，朝轿外的人笑道：“劳烦王妈妈忧心，小姐好些了，刚刚还就着热茶用了些点心。”

　　那位与她说话的王妈妈穿着绸缎，戴着银簪，看着也像是个体面的管事下人，闻言便笑道：“好些了就好，若是好些了，车马也该启程了。按道理也不该停这么久的。若是明日到不了柳城，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这哪里能呢。”溪水将假笑摆在脸上，“王妈妈放心，尽管启程吧，误了什么也不能误了吉时啊。”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那王妈妈一个劲儿地往轿子里面张望，溪水死死地把着轿帘，硬是连丝风也没放进去，王妈妈没法子，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溪水放下轿帘，狠狠道：“呸。”

　　时雪生扯下那盖头，虚弱地捂住伤口，觉得自己快死了，便简洁地道：“茶，点心……”

　　时雪生将起码有三斤重的凤冠扔在了一边，靠在榻上，边吃点心边听溪水声泪俱下地讲述她家美丽善良端庄大方的小姐与歹毒后娘的故事。

　　“等这送亲的车队到了柳城，小姐也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到时候柳城那边的人要杀要剐，我溪水逃不过，她那些恶奴恶婢也别想逃过。”溪水擦了一把眼泪鼻涕，一脸的决然。

　　她边说边手脚利索地将那个布口袋里的沙顺着窗边均匀地撒在了喜轿外，又三两下将口袋皮剪成了小段，放在煎茶的炉子里烧了，将灰扫了出去。眨眼间一个“布小姐”便灰飞烟灭了。

　　真是个好狠的丫头。

　　只是时雪生听着听着，却听出了疑惑：“等等。卫巍家的权势不小吧？既然你家小姐在娘家过得这么惨，嫁过去不是挺好？难不成——那个卫闵……”

　　溪水闻言转过头来，神情带着点忧伤地看着他，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是个麻子脸？”

　　“呸，你才是麻子脸。”溪水柳眉倒竖，“卫闵小将军相貌俊朗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从前不知道有多少小姐都肖想着要嫁给他呢。只可惜……”

　　溪水叹了一口气，带着些惋惜：“只可惜前阵子一场战事把腿给伤了，说是成了瘸子。那阵子全京城的大夫恐怕都被各家小姐偷偷派去的家仆给问遍了，都说是好不了了。一时之间便谁也不愿嫁了。这门亲事推来推去，最后便落在了我家小姐头上。”

　　“因为人家模样好就一个个抢着要嫁，因为人家成了瘸子就都不愿意嫁了。你们这群女子，可真是浅薄。”时雪生点评道。

　　“哼。浅薄就浅薄。反正这门亲事不能落在我家小姐头上，剩下的，谁愿高尚谁高尚去。我家小姐那么好的人，从小没了娘，已经够苦了。若是再嫁了个瘸子姑爷，岂不是一辈子都没盼头了。”溪水道。

　　时雪生不欲与她争辩。反正那跑了的是卫闵的媳妇儿，又不是他媳妇儿；那瘸了的是那位代容小姐的相公，又不是他相公。

　　“你听着！”溪水突然又将矛头对准了他，“要假扮我们小姐，可以。我也不问你是哪儿来的、是干什么的。知道你是想借个地方养伤，我这两天也会好茶好饭地供着你。但唯有一条：你绝不能借着我们小姐的身份，干出什么不该干的事。”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如今都要自身难保了，哪有功夫去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时雪生倒是十分坦诚。

　　“还有。”溪水垂下了眼睛，“就算有你假扮我家小姐，也最多拖延到拜堂。到入了洞房，哪里还能拖延下去。到时候，卫小将军那边要是怪罪下来……我本来也是抱着必死的心的，到时候可保不了你。你要是自己有逃命的法子，就尽管逃命去。只是看在你好歹借着我家小姐的身份躲了一时的份儿上，万望你能多拖延个一时半刻，也好让我家小姐跑远一些。”

　　时雪生又心生疑惑：“既然你家小姐都丢下你跑了，你何必还如此忠心耿耿地为她？”

　　“小姐哪里是丢下我跑了，她如今只怕还在镇子上等着我与她汇合呢。”溪水的表情有些忧伤，“只是我若也跑了，恐怕立刻就要被人发现，到时候谁也跑不了。与我家小姐同行的还有我们一个姐妹，我们背地里商量好了，我留在这儿支应着，她把小姐骗走。如此好歹能逃脱两个。”

　　时雪生一脸漠然。将他养大的人最信奉的一句话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认为如此。故而对这一番主仆情深，他只觉得荒谬可笑。

　　但那丫头有一句话说得对。好歹他也是借着这小姐的身份躲过了这一时，自然要尽心尽力地替她拖延一会儿，否则不是欠了她的吗？

　　更何况，他也挺想看看那个瘸了腿又跑了老婆的倒霉蛋发现他是个假新娘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而此时此刻，那个瘸了腿又跑了老婆的倒霉蛋正悠哉地坐在房顶喝酒。

　　柳城是个边陲小城，常年风大沙大，战事不断，城中一大半的家户都是驻军的家眷，整个城极为破旧，就连将军府也十分上不了台面。

　　如今将军要娶亲，整个院子已经极力地修葺过了，到处都挂了红灯笼和红绸子。只可惜灯笼刚挂上就被刮得破破烂烂，红绸子转眼就蒙上了一层灰。负责主理这事儿的军师颇为苦恼，干脆让把东西都撤了，到新娘子进门了再备上，故而现在府中看不出什么喜气。

　　只是府中为数不多的下人和来帮忙的士兵们正被支使得团团转，多少还是和平日有点不同。

　　军师名叫柳文雅，名字倒是很文雅，人也很文雅，比卫闵大几岁，什么都爱唠叨两句。

　　他一上房顶，果不其然就找着了卫闵。

　　“新郎官儿，下面满院子的人都等着你呢，你倒是很会躲清闲。”柳文雅道。

　　“啊。”卫闵应了一声，倒了口酒在嘴里，眯起眼睛道，“等着我干嘛？”

　　“就算你什么事儿都不管，喜服总得自己试吧？”柳文雅坐在了他旁边。

　　寒冬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雪粒比刀子还锋利，也不知道这屋顶有什么好坐的，整日的坐在这儿。

　　“到时候进了洞房，新娘子一看，这新郎官儿的喜服怎么短了一截，还不得被笑话一辈子啊。”柳文雅道。

　　“哼。”卫闵嗤笑，“连瘸子都敢嫁，哪里还会在意喜服是不是短了一截。”

　　“人家连你瘸了都不在意，还是嫁了过来，岂不是足以见得真心？”柳文雅拍他的肩膀，“再说，你又不是真瘸。入了洞房以后好好地跟人家解释一番，也好安了人家新娘子的心，以后好好过日子。”

　　“哪里是什么真心，分明是被逼无奈。皇帝赐婚，谁敢不从？”卫闵道。

　　“唉，”柳文雅叹了口气，“黎太师也挺无情，都做了那么大的官儿了，为了讨好皇帝，舍了他女儿跟舍了地里的黄花菜似的。也不知他家的小姐是个什么样。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小姐也是个可怜人，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值不值得好好对待，我还要先试探她一番。”卫闵道。

　　柳文雅立刻警惕了起来：“你可别乱来啊！你要如何试探？”

　　“如何试探？”卫闵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露出点少年人的明朗笑容，“我不刚好是个瘸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