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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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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搏命的时候常有,如此狼狈的情况却不常有。时雪生凭着几片从相熟的江湖郎中那儿赊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野山参,硬是吊着一口气将追杀他的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隐在一片密林中,远远地便瞧见这片树林子边上停了红彤彤的一行人,靠近了一看,果然是支送亲的队伍。这新娘子的排场还不小,随行的少说也有十来辆马车、四五十个仆役,还有一队士兵,不知是什么来头。
只是这群人虽然看着威风,多半也就是个样子货。他满身血腥,靠得这样近,都还没被发现。时雪生想着,这是我命不该绝。
他将手中长刀背在背后,从怀里掏出匕首割下外袍,将身上所有往外冒血的地方都缠了一遍,如鬼影一般闪到了树林的边缘。
时值正午,正该是最晴的时候。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不仅簌簌地落着雪粒,还刮着西北风。时雪生瞄准了停在中间的那台四角雕龙、四柱画凤、连窗户上都画着状元及第的大喜轿,趁着周围几十人谁也没往这边看的时候,一个凌空从五丈外的树上跃进了窗户里,连破空声都被风声给掩了个正着。
喜轿中一阵暖香,本就体力耗尽的时雪生有那么一瞬间的迷糊。多亏了多年刀尖上舔血的生涯,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应对。
轿中一共两人,一个粉衣裳的丫鬟,一个穿着喜服盖着盖头的小姐。时雪生一手捂着那丫鬟的嘴,一手点了那小姐的哑穴,又将匕首抵在了她脖子上。
那丫鬟惊恐地杏眼圆睁,时雪生冷漠地与她对视,口中却与那小姐对话:“这位小姐,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个过路的,暂借贵宝地一用。我不打算杀人,但你和你这丫鬟要乖乖听话,把嘴闭严了。若是哪个人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到时候可就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我手中的刀说了算了。”
这是时雪生惯用的一套威胁,一直以来都挺好用,只是这次似乎没什么效果。那位被他威胁的小姐既没有抖如筛糠,也没有点头如捣蒜,而是不动如山稳稳地坐在那儿。时雪生想着,不愧是富贵人家出身,真是临危不惧,有点见识。他只得将匕首再逼近了几寸,打算让这位小姐稍微见点血,并且继续威胁道:“没时间跟你耗。如果听懂了,就点个头。”
头没点,血也没见,只有细细的沙沿着匕首往下掉。时雪生一瞬间茫然,多年刀尖上舔血的生涯也没能让他在一瞬间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他犹豫了一瞬,用匕首挑开了那位小姐的盖头,登时惊呆了。
只见盖头下面是个戴着凤冠、穿着嫁衣、头干四肢俱全的布人,脖颈处被时雪生划了个口子,此时正簌簌地往外流着沙。
时雪生震惊地看向那丫鬟,发现她正愤怒而谴责地瞪着自己。
时雪生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着自己真是离死不远了,竟然连手指头戳的是真人还是假人都没分出来。
他捏着手指头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那愤怒的丫鬟,缓缓向她伸出了手,在其逐渐惊恐的眼神中,一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
待那丫鬟再醒来时,时雪生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换上了那布人身上的嫁衣,此时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你!”她又惊又怒,却还记得压低声音,朝门帘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道,“你想干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时雪生一把乌黑的头发散开,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玉梳,分神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你需要一个小姐,我需要一个藏身的地方,我们两个合作,不正好各取所需?”
“谁和你各取所需?”那个丫鬟小心地离他百丈远,却又恨恨地盯着他,“你就不怕我喊人?”
“你喊吧。”这一次时雪生连看都没看她,道,“要是人来了,我就先把你家小姐和人私奔的事给抖出去。”
“我家小姐没和人私奔!”那丫鬟气急了,竟然也不怕时雪生了,激动地上前来夺走了他手中的玉梳,“别乱动我家小姐的东西!”
“没私奔那也是跑了。”时雪生指了指她手中的梳子,“还给我,要不然我可就喊人了。”
那丫鬟惊呆了,显然没想到时雪生竟然会反将她一军,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时雪生缓缓将手伸向了门帘子,开口道:“来……”
“给你给你给你!”那丫鬟暴躁地将梳子放在了镜子前,整个人焦躁不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时雪生非常自然地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女子发髻,又拿起一旁早有准备的棉线,熟练地修起了眉毛和鬓角。
那丫鬟在一旁看呆了,半晌才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怎么会这些女子装扮之术?”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时雪生道,“第一个问题,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紧咬着嘴唇,道:“我家小姐的芳名,如何能随便告诉外人。”
“行,不说是吧。”时雪生又作势去撩门帘子。
“黎代容!”那丫鬟赶紧拦他,一副马上要哭的样子,恨声道,“我家小姐叫黎代容。”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时雪生修理好了眉毛,自然地拿起了放在一边的胭脂轻轻地点在唇中。
“你……你管我叫什么名字!”那丫鬟嘴硬道。
“不说算了,不过是个丫鬟,叫什么还不是随意,不如就叫……”他看了看旁边煨着茶水的炉子,道,“不如就叫炉子吧。”
“我-叫-溪-水。”那丫鬟一字一顿道。
“行吧,溪水。”时雪生将镶珠嵌宝、额前缀着一排金珠流苏的凤冠戴在了头上,转过头来问她道,“第三个问题,你家小姐是要嫁到什么地方去?”
在时雪生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溪水几乎是惊呆的。
她也不是没见过这人原本的模样,是个眉目冷峻的半大少年,满身血腥,又背着那样长的一把刀,是断然不带一丝女气的。而如今他穿着嫁衣扮作女子,她一时之间竟然都没瞧出半点不对来。
这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原本瘦削凌厉的脸看起来柔和了些,眉尾拉得长长的,虽然仍没个笑模样,却无端端生出了冷清出尘之感,又有凤冠霞帔在身,十足一个大家小姐了。
她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时雪生表情冷漠,“你家小姐要嫁到什么地方去。”
溪水听着他说话仍是少年嗓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不知怎么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我家小姐可是要嫁去卫将军府的,卫巍大将军,你总该听过吧!你识趣点,赶紧走,我不告发你。”
时雪生震惊了:“卫巍今年少说也得有五十多了吧!难怪你家小姐要逃婚。”
溪水恨得磨牙,道:“我家小姐要嫁的是卫小将军,卫闵!”
“卫小将军,”时雪生把玩着梳子,“难不成是卫巍的儿子?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说明你孤陋寡闻。”溪水道,“再有一日就到柳城了,那里是我们姑爷的地界。我们姑爷治军之严是连皇上都嘉奖的,要是到了那儿,你可就插翅难逃了。”
“既然‘你家姑爷’这么厉害,那你家小姐还跑什么?”时雪生难得地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我说,这位溪水姑娘,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什么境况了。又不是我绑了你家小姐,就算我走了,你家小姐也回不来。到了地方你那位厉害的姑爷要是发现新娘子丢了,岂不是要抓你问责?现在有我假扮你家小姐,谁也不用担责任,你家小姐也能远走高飞,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这是不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走了对你有没有一点好处。”
溪水却还是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他,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要是你做出点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坏的都是我家小姐的名声!”
时雪生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人,略感头痛。
他昨天刚刚立誓要金盆洗手,绝不再杀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现在他有点后悔把这个誓立早了。
要不是他实在受伤严重需要个地方休养躲藏,他早就跳窗走人了,哪还需要和这个丫头这么多的话。
两人正僵持着,轿帘外突然响起了人声:“溪水姑娘,小姐的风寒可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