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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下独酌 ...

  •   夜晚,青画在树顶看月亮,便觉得这实在是失策。平日里总觉着树上看月饮酒好一番风雅,却原来这般行来…不曾吃过晚饭,那月亮怎么看怎么象个烙黄的烧饼。她讪笑,不该这么冒冒失失爬上树来喝酒,竟有些头晕了。风一吹,人清醒了许多,却也不甚清醒。脑子里满满的那句“对不起”游过来绕过去,把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
      她知道,宁酒衣是一个多骄傲的人。所以她更明白宁酒衣说那句话到底有多么不可能!她和他认识了这么久,竟也是第一次,见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不该将她拉入这场漩涡?还是不该带她去秋水阁?还是不该让她涉险?
      她知道的。秋水阁。那是昔日,宁南山庄中她最喜欢的地方。那是曾经,她清水般无忧的少年时。
      曾经呵,她笑得甜美而恍惚,仿佛身处梦中般。

      秋水阁的梨花,到了季节,总是开得灿若白雪,铺天盖地的落了满院。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随师傅一同到宁南山庄做客。而宁酒衣不过八九岁年纪,却已经眉眼初开,庄上的丫鬟都开始红着脸偷偷瞥他。
      那个时候,若夫人还在,若曦还在,师傅,也还在。
      那个时候,秋水阁的梨花总是让她一遍又一遍的把玩,一遍又一遍的看。细细的洗净了梨花的花瓣,放在干净的坛子里,加上夏天收集的荷露,冬日里藏下的梅雪,放在床底下,来年便是极好的梨花酿,师傅,也是最爱喝的。他唤那酒,‘离殇’。
      那个时候,她,若曦,宁酒衣最爱玩到一起,伴着秋水阁梨花的开开落落,一度不知几度春秋。师傅从来将她教养的极好,单纯得很,自是不知道十三、四岁的年纪,也会有暗藏汹涌的情思。更加不知道,一个情字,究竟可以燃尽多少人一生的美好。
      那年,若夫人突然死了。秋水阁的梨花陡然不合时宜的开了满院,又一夜之间落尽,那梨花,美的惊人。
      如果不是师傅突然不见了,她去寻,她不会瞅见若曦仰着羞红的脸,泪眼朦胧说,“酒衣哥哥,我心里欢喜你。娘亲走了,以后你照顾我,可好?”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眉清目秀,虽有些青涩,但依旧不曾折损几分他的容貌。他礼貌而疏离,道,“若曦,我待你如亲妹妹。”
      如果不是师傅突然不见了,她去寻,她不会听见若曦歇斯底里的哭喊,“你喜欢青画是么?你喜欢她么?你知不知道她师傅做了什么?是他们害死了我娘!你知不知道我娘喜欢骨青衣喜欢了多久?每年她都眼巴巴的望着他们来宁南山庄,青画喜欢梨花,而骨青衣,爱极了梨花酿的滋味!他对她无意,我爹,却因此杀了我娘!你知不知道!她死前还哭着求我,要埋在这一树梨花下!她骨青画究竟要抢我多少东西!”
      如果不是师傅突然不见了,她去寻,她不会明白,若夫人望着她的眼睛,总是淡淡的哀愁。她不会明白,师傅为何总是以个人独自喝梨花酿,却只字不言。她不会明白,那一树梨花,如何开得那般炫目。
      她的清水无忧,便在这一声声哭喊里,断了。
      因为师傅,死了,在她的眼前,死了。
      师傅死前笑得很粲然,他说,“画儿,莫怕。”他说,“画儿,我很开心。”他说,“画儿,她在等我。”他说,“画儿,我不负她。”
      她很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若夫人死了,师傅也死了。她不明白师傅死前的话,她也不明白若曦看着她痛恨至极的眼神。
      她只是很难过。
      难过得,一把火烧了师傅的尸身。
      她把那一小捧骨灰细细的用小瓷坛装了,不管周边人的眼神,把那坛骨灰撒到了那一院落花间。又细细的装了回来,连着那些花瓣一起,寻了干净的瓷坛装了,想去寻些露水,才恍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梅雪,已然用尽了。她想念师傅,所以哭得若曦到了跟前也恍然不觉。
      她觉得难过,所以生生受了若曦的那一巴掌。但若曦,不该骂了师傅,不该,打翻了那一坛未酿好的‘离殇’。
      青画坐在树上,手边的酒壶已然空了,嘴里满是细碎的梨花香。面上神情半是恍然半是疼痛。
      大概,是永远记得的。那场噩梦,或许从未醒来过,一直在脑海的最深处,一遍遍翻转,一遍遍演练。
      她面色恍惚,去拾那一地的骨灰与花瓣,却被若曦再一次打落。耳边响着,“你怎么就和你师傅一样,这般贱?”十三四岁的女孩,又是好教养,自是讲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但是,她脑海里,却一把火密密的烧上心头。宁若曦,错不该,打翻了师傅的骨灰,错不该,骂了那个字。
      于是,待她醒悟过来,她纤细白净的手指已经细碎的溅上了血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凄惨尖细若厉鬼,“宁若曦,你找死!”她看到自己素日里扶琴摘花习字酿酒的手,正正的插入若曦的心口,而宁若曦的面色,惊恐,愤怒,害怕,痛苦,种种情绪揉杂在一起,竟让她说不出的恶心。她心下戾气顿生,指甲暴涨,那情形竟是打算生生剜出宁若曦的心来。
      那时分,她却看到了师傅。师傅说,罢,你随我回去。她便傻傻的松了手,却不忘收拾一地的骨灰和梨瓣,依旧细细的放入瓷坛里,仿佛天地间,什么也不在意了。
      师傅说,“奈何这般孽缘。骨青画,你可知错?”
      她便傻傻的应了,师傅带她离开了,和那坛未酿的‘离殇’一起,回了青檀山。她才明白,那不是师傅。
      她唤他,师叔。他是师傅的弟弟,与师傅容貌生的一般模样,所以她明知青檀山上的清寒,依然随师叔在青檀山上修行受罚,不为别的,只为那一个蹙眉,一个转身。
      青檀山上禁杀,师叔说她戾气太重,教她在青檀山习法术同时也让她修心。她便日日里研习佛经道卷,天知道她只不过为了那张脸的一个微笑。而日日噩梦,从不间断。
      此后,修行完毕,她却不肯下山。她说,“骨青画罪孽深重,只愿守师傅的尸骨,寸步不离。”再后来,她便酿了一壶‘离殇’,不是梅雪,不是荷露,是她的泪。
      再后来,她便下了山。走前饮尽了那一壶‘离殇’。只因那张脸说,“青画,你入世修行之事,是你师傅生前便定下的。”
      再后来,她便成了异斓之馆的骨阁主。
      青画的眼色有些微微的蓝,脸上不知何时落了满脸的泪,被风一吹,却又干了。衬得她脸色颇有几分凄寒。
      她坐在树上半晌,终是觉得有些寒意,倒若沁骨似的,让她打了个寒噤,便下了树来,恍恍惚惚进了院子,躺在床上,竟也觉得冷,抱了被子,索性睁大眼睛望着房梁。一夜无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下独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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