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归奇谈》一只四叶橙

17、归途卷2

　　2.
　　又是两周过去，唐筱在房间不分日夜赶工，完美做出了一双适合清明的义肢。
　　她开心地抱着义肢去找清明，清明看着被她一左一右抗在肩头的两条腿，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幅画面好像哪里不太对。
　　“楚飒说她最近在北方，暂时回不来，我们挑个黄道吉日把手术做了就行，”唐筱说，“我掐指一算，觉得这周末是个好日子。”
　　清明被她唬得满头问号：“你还会看阴阳算黄道吉日？”
　　“不会啊，我看的是手机日历。”唐筱回答得理直气壮。
　　清明想起手机日历推荐的黄道吉日，竟然无法反驳。
　　“我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你想去哪里？”
　　“博物馆。”
　　清明继续满头问号：“你跑湘城来看博物馆？”
　　“有问题吗？”
　　“……没有。”
　　“那我明天来找你~”唐筱举着腿跑了。
　　清明：“……”他好像没答应吧？
　　第二天一早，唐筱就来敲门。清明低血糖，头晕得厉害，应了一声，让她自己进来。
　　唐筱推开门，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安息香的味道，沉闷且催眠。窗帘不透光，只留了一条缝，光透进来，只勉强看得清屋内陈设的轮廓。
　　清明的房间很大，也很空，仅仅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这是楚飒特意布置的，为了方便他操作轮椅行走。
　　唐筱径直走到清明床边蹲下，对着清明的脸说：“几点出门？”
　　清明把脸从枕头中蹭出来，艰难回答：“等我半小时。”
　　“需要帮忙吗？”
　　清明缓缓支起上半身：“不用，帮我把衣服递过来就好。”
　　唐筱把清明的衣服拿过来，又去拉开窗帘，让晨光透进房间，转头见清明已经穿上衬衫，正在一颗一颗系扣子。
　　“去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好。”清明说。唐筱笑着应下，踏着小碎步出去了。
　　清明按过床头的呼叫铃，很快就有人进来，把清明从床上抱起放在轮椅上，推着他去洗漱。他坐在轮椅上，抬眼看镜子里苍白的人，像个没有活气的人偶，只能任由别人摆弄。如果被知道“清明”这个名字的人看到这副样子，也许他们也想不到当年那点“清明”会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谁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更别说别人。
　　黑色的手爬满镜框，有眼珠从手背挤出，直直地瞪住清明。
　　自从那天以后，清明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
　　那些黑影开始肆无忌惮地入侵，四周被黑影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他的视力越来越模糊，耳边声音纷杂，他好像跌入梦里，在自己虚构的幻想里上下沉浮，无论怎样都没法落地。
　　家里人没有发现清明的变化，他伪装得太好，像往常一样沉默，面上挂着恍惚的微笑。吃喝送到面前，不管那些容器里有没有黑色的小手伸出来抚摸他的脸，他都一样吃光喝光，不露任何痕迹。
　　他不想给姐姐再添任何麻烦，也不想再逃避自己的罪。
　　无论这些黑影是什么，全当作自己必须偿还的代价。
　　清明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手上沾着怎样也洗不去的血迹。血已经干涸，在他手上纵横交错，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罪。
　　从那夜村中火起，手上沾血的那一刻，无论是楚家，还是湘城，他就已经回不去了。他最好的归宿应当是在监狱坐到死，姐姐力排万难把他带回家，却也无法再让他姓楚。
　　十分钟过去，清明准时出现在门口，唐筱一直在门口等他，一见他，霎时眉开眼笑。她一笑，眼角的红色眼影便散出妩媚的艳光。
　　她今天换上了一条刺绣百褶长裙，行走时裙摆像水波纹般散开，露出系在脚踝的银铃。乱翘的头发也梳整齐，柔柔地贴在耳边。联想起之前唐筱工作时灰头土脸的模样，现在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博物馆很无聊，清明和保镖跟在唐筱身后，看她兴奋地转来转去，还去买了一堆不知所谓的纪念品。保镖尽责地不露出一丝倦意，只有清明呵欠连天，二者对比鲜明。
　　终于逛完博物馆，已经到了午后。唐筱表示想吃冰淇淋，于是一行人又出现在市内最受欢迎的冰淇淋店。即使是四月初，南方的天气还透着一股寒意，冰淇淋店依旧排着长队，等着进入店内享受美味。
　　“人好多啊，大家都不怕冷吗？”唐筱捏着等号牌叹气。清明也很想问她怕不怕冷，但还是沉默着没有说出来。
　　突然他看见有一只黑色的小手从等号牌里钻出来，贴上唐筱的手指，一点点往她身上挪动。情急之下，清明夺下等号牌，那只小手也被扯开，随着等号牌一起落入清明手里。
　　面对唐筱惊异的目光，清明面不改色地解释：“我想看看前面还有多少人。”
　　唐筱挑起一边的眉毛，明显不信这个理由。
　　清明继续沉默，有时候沉默不语这个人设真的很好用，尤其在这种时候。
　　但这些东西并没打算随着他的沉默消失。
　　天花板滴下粘稠的黑影，它们扭动着，贴上边上人的鞋跟，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上爬，很快把他们吞噬殆尽，而其余的人毫无反应，低头看着手机，任由黑影贴过来，一点点吞噬自己。
　　清明慌了，他没想到这些东西竟敢在大庭广众下伤人，他转头看唐筱，唐筱正低头打游戏，丝毫没发现周围的异常。他再看保镖，保镖挺背端坐，目视前方，而他的前方，正有一片黑影张开大口，露出森白利齿，一口吞下一个女人的头。
　　头开始剧烈疼痛，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各种色彩在清明眼中炸裂，五彩斑斓齐齐拧成一股逆流向他扑来，要将他吞没。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耳边的声音尖利如刀，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誓要刺破他的耳膜。他忍不住捂上耳朵，依旧没法阻止这些声音钻进来。
　　有人撬开他的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嘴里，顺着喉咙滑下去。
　　眼前的色彩开始褪去，声音也消失，清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轮椅上滑下来，此刻正被保镖紧紧抱在怀里。
　　周围站了一圈人，他们看着清明，互相窃窃私语。有人询问保镖是否需要帮忙叫救护车，保镖摇头拒绝，抱着清明大步离开，连轮椅也不要了。
　　唐筱早已在车边等着他们，一上车，唐筱就指出一个方向，保镖转头看清明，清明看唐筱，她的眼里一片平静。清明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
　　保镖踩下油门，跟随唐筱的指引前进。
　　与来时一样，唐筱与清明一起坐在后座。她把清明抱在怀里，让清明靠在自己肩上。
　　“有人想杀我。”清明嗅着她身上安息香的味道，觉得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以为你两周前就察觉了，没想到直到今天你还是什么都没说······你是不是傻？”唐筱冷笑一声 ，“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这样就是赎罪吗？”
　　心中的隐秘被陌生人道破，让清明从心底窜出一股羞恼的火气。他质问道：“你以为自己知道什么？”
　　唐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知道的多了。”
　　接着她指挥保镖：“马上找人去我说的地方，把下手的人盯住了。然后告诉楚飒，唐家人找上门来了，她知道怎么解决。”
　　保镖立刻开始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
　　“唐家人······是蜀中唐门吗？”清明问。
　　“就是这帮只会收钱玩毒的孙子。”
　　这种恶狠狠的语气······听起来唐筱吃过唐门的亏啊。
　　清明突然意识到唐筱也姓唐。
　　一个是偃师，一个是万毒窟，乍看没什么联系，但清明直觉这中间似乎有点什么关联。

　　唐筱指名的地点并不远，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保镖一下车，就有一个小平头来和他耳语，手指点向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
　　这里是湘城的老城区，和全国各地最为普通的老城区没有什么区别。绿化面积不大而居民众多，一栋栋低矮的楼房紧挨着彼此，墙面灰头土脸，楼道狭窄逼耸。马路很脏，几步就可见被随意抛掷的生活垃圾，墙角还有昨夜醉汉呕吐的痕迹······这一切让清明想起组织曾经的所在地，也是这样一个旧城区，他们住在一栋二层小楼，窗外每到夜晚便烟熏火燎，升起路边摊食物的香气。
　　还没等清明从记忆的感慨中回来，唐筱就扛着他下了车。保镖见清明像个麻布口袋一样搭在唐筱肩头，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那人发现你们了吗？”唐筱问。
　　保镖说：“没有，那人好像受了伤，在屋内没有出来。”
　　唐筱把清明往保镖手里一塞，径直走向二层小楼：“走吧，逮人去。”
　　“会不会惊动他？”清明问。
　　“他知道我们来了，在屋里等着呢，”唐筱说，“唐家死要面子这一点，至今还是传承得非常好。”
　　清明很想问唐筱唐家到底怎么她了，但直觉问出来唐筱肯定会炸，又默默把好奇心吞了回去。
　　此刻天色已微微昏暗，薄雾中有一抹夕阳温柔地洒落余晖，街道里的热闹于是一点点沸腾起来。一行四人穿过人群，有人盯着保镖怀里的清明，毫不掩饰眼中看怪物般的惊异。清明扭过脸，装作看不见这些目光。
　　他们在楼下停住，唐筱的目光在保镖和小平头之间来回，问道：“你们谁会现场拷问？”
　　小平头摸摸脑袋，露出憨厚的笑：“我就是个探消息的。”
　　保镖满脸正气：“我不会。”
　　清明举手：“我会，但我现在不能动。”
　　楚家三人没人站出来领任务，最后客人唐筱出马：“你们跟着我，只需要造势就行。”
　　保镖看清明，无声地询问他。清明正好想看唐筱要做什么，点头答应。
　　小楼是一家破旧旅店，唐筱进去，丢两张一百块在前台：“我们来找人，你别多事。”
　　前台的中年女人把钱塞进口袋，打量了一下来人，自觉惹不起，又缩回原位继续看电视。
　　一行人上楼，站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唐筱不客气地踹开门，屋内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满脸无奈：“门是开着的，轻轻一推就能进来。”
　　唐筱走了两步，挡住男人看清明的视线：“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门上涂毒。”
　　“这位小姐，我们拿钱做事的，既然失败了，也不想再和楚家为敌。”
　　“这会儿又不想为敌了，那之前拿钱时候怎么不说？”唐筱伸手，“解药拿来。”
　　“解药可以给，不过你们要放我走······”
　　男人话音未落，唐筱冲上去踹翻他的椅子，男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痛苦地蜷起身子。
　　“我不是和你打商量，我是在命令你，”唐筱露出甜蜜的笑，俯视男人，“解药拿来。”
　　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没有。”
　　唐筱一脚踹上男人前胸，清明清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闷响。
　　“你不给我也知道，你用的是浮生吧？唐家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看来楚家二哥的命值不少钱呢。”
　　男人变了脸色：“你怎么会知道浮生！”
　　“楚家大姐可是很看重这个弟弟呢，唐家既然敢下手，还不给解药，那是做好开战的准备了吧？”唐筱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眼中跳着令人颤栗的光，“我有一百种让你死得很正常的办法，你想试试吗？”
　　男人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这位小姐，你对一个唐门的人威胁死，不是很明智啊。”
　　“阿修罗，红蝶，十三变，般若，绿珠······”
　　唐筱突然念出一串名字，每当她口中说出一个新的名字，男人的脸色便灰败几分。她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男人的头发：
　　“你选一个，我把它用在你身上。不然用浮生？刚好你给楚二哥用的也是这个，大家有来有往，你也尝尝浮生沉浮的滋味。”
　　“你······你怎么会······”
　　唐筱笑得越发甜蜜：“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玩毒的，我既然能让你反噬，你说我能不能给你下毒呢？”
　　男人颓然放弃，他摘下一枚戒指递给唐筱：“解药在这里，我用的引子是桃木根。”
　　唐筱收下戒指：“如果楚二哥好了，我就不为难你。你把雇主消息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男人吃力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位小姐，你该知道我们的规矩。”
　　唐筱不再问，她站起身，示意小平头善后。小平头举着一卷胶带上前，乐呵呵把男人一圈圈捆起来。
　　“走吧，先回去把解药调出来。”唐筱对清明说。
　　清明眼中仍是群魔乱舞，但唐筱站在他面前，好像周身发着光，所有邪祟不得靠近。
　　唐筱又说：“记得加钱，我要今年香奈儿的春季限量包。”
　　清明一口答应：“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