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归奇谈》一只四叶橙

12、双镜卷4

　　三天过去了，一切按部就班正常运转，没再发生什么怪事。如果不是沈樊遇到那三个学生时，几个学生一副大家有共同秘密的窃笑着，估计他也会把旧校舍的怪梦慢慢淹没在日常生活中吧。
　　苏珊一直没有通过沈樊的好友申请，早上沈樊又申请了一次，直到下班也没动静。
　　沈樊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响两声就被对面给掐了。沈樊又拨一次，这回对面总算接起电话。
　　“苏珊你好，我是······”
　　还没等沈樊自我介绍，对面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办/证，不投资，不报班！”
　　沈樊被呛得有些懵：“我不是办/证的······我是沈樊，你的同学，你还记得吗？”
　　对面回答得干脆利落：“没钱。”
　　·······这他妈聊不下去了！沈樊想摔电话。

　　“沈樊？我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对方终于想起沈樊是谁，说话口气软下来，不再那么呛人，但也毫无遗忘的愧疚。
　　面对这种单刀直入的人，沈樊也没法用寒暄来试探，只能老老实实跳到重点部分：“我翻到了一张我们几个人的合照·······”
　　“合照？”苏珊的声音里藏不住讶异，估计没想到有人因为一张合照，就无聊地玩起了找朋友的游戏。
　　“你听我说完。”沈樊拿着照片，问，“合照里有四个人，但我和大鹏只记得我们三个。苏珊，你记得当时我们一起玩的是几个人吗？”
　　“你让我想想，”苏珊说，话筒里安静了一会儿，苏珊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记得那时候一起玩的是四个吧，我和另外一个女生玩得比较多，你们忘了也很正常。”
　　“是······是吗？”沈樊努力把声音抚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奇怪。
　　就在刚才，苏珊开口承认第四人的瞬间，照片发生了变化。
　　夹在苏珊与自己之间那抹淡影，变得更浓了，能大致看出是个人形。
　　沈樊舔舔干裂的嘴唇，再问：“你······你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名字不记得了，昵称倒是记得，”苏珊说，“好像是小枫。”
　　苏珊每说一个字，照片里的那抹淡影就更浓一点。之前像一团人形的雾气，现在已经可以模糊地认出性别，看到披在肩头的长发，只是五官模糊成一团，整张脸像一块白板。
　　沈樊想起在旧校舍的那个怪梦，镜子里的鬼影也是像这个照片一样看不清脸。这么一想，他就觉得照片里的“人”，好像在歪着头，用不存在的双眼盯着自己······他果断扔下照片，坐得离照片远了一点。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苏珊冷淡的声音响起，稍稍冲淡了一点沈樊的恐惧。沈樊忙客气地和她告别，几乎毕恭毕敬地挂了电话，挂完电话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下意识的恭敬。
　　当年苏珊漂亮又骄傲，在班里自称大姐大，在朋友圈里也是个头儿，沈樊他们和她一起玩儿，也是基本随她意愿。
　　没想到青少年时期的习惯到现在还能记得······
　　沈樊挪回原位捡起照片，照片里的苏珊短发齐耳，双目上挑神采飞扬，像一朵盛放的大丽花。和她一对比，她身边的身影哪怕无比诡异，也被夺去了不少存在感。
　　关于这个叫小枫的女孩，现在有两个可以确定其存在的线索，一条是日记本里的小枫，一条是苏珊承认后在照片里显形的小枫，但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沈樊自己琢磨不透，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抹干净脸上的水珠，习惯性擦掉镜子上的水雾想要照一下，在镜子变清明的瞬间，一眼就看到了背后的一抹影子。
　　他猛回头，背后什么也没有。
　　再看镜子，那抹影子漂浮在他背后，用白板一样的脸与他沉默对视。
　　一声惊叫噎在沈樊喉咙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退出了卫生间，飞快把门关上锁紧。
　　门内没有任何异响。
　　异响在沈樊背后。
　　滴哒，滴哒，滴哒。
　　是水珠落下的声音。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开始在鼻端绕来绕去。
　　沈樊不敢回头，拖着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往门边挪动。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离他越来越近，停在他背后。
　　沈樊低头，看见一双几近透明的脚，脚下踩着血，血还在往四周蔓延。
　　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沈樊颤抖着两片嘴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小枫，是你吗？”
　　没人回答。
　　一阵下课铃突然在头顶响起。
　　沈樊发现自己正站在教室里。周围变得嘈杂，学生们收起书包，三三两两离开教室。
　　他看到高中时候的自己，大鹏，苏珊，三个人聚在一起，正商量着什么。苏珊突然大笑，手臂一栏一捞，把路过她身边的女孩子搂到身边，指着自己说了什么，女孩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就被苏珊拉着走出了教室，自己和大鹏也紧随其后。
　　四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太阳已经西斜，四个少年走在阳光里，笑容镀上了一层金边。

　　沈樊睁开眼，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昨天晚饭都没吃，竟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真是糟心。
　　他打着呵欠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发现门上了锁。
　　昨晚的梦突然钻出来，狠狠地刺了沈樊一下，他瞬间清醒，不由自主捏紧门把。
　　······应该不在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卫生间的门，灯亮，镜子一片明朗，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沈樊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低头洗脸。
　　洗漱完后，他没擦镜子上的雾气就出来了，径直走进卧室换衣服准备上班。

　　“你来说说这次开学考试怎么回事？”
　　一进办公室，沈樊就看到有老师在训斥学生。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小丁，小丁凑过来小声告诉他前因后果。
　　这个学生是沈樊在旧校舍遇到的其中一个男生，早上上课没带要用的卷子，就借了同学的过来复印，结果好巧不巧地遇到了自己的班主任，班主任一见他就直接在办公室当着他们的面冲学生发火了。
　　班主任好像上头了，指着男孩子说像你这种考不上大学的人都是要被社会淘汰的，一张卷子都带不好，不想读就别来教室占座位。
　　男孩子脸涨得通红。
　　沈樊看不下去，上前劝道：“周老师您消消气，一张卷子而已，学生既然过来复印了，说明他还是愿意好好听课的嘛。”
　　周老师瞥了一眼男孩：“就他？谁知道昨天有没有写作业，今天拿别人的来复印敷衍了事。”
　　男孩委屈地辩解：“我真的写了。”
　　沈樊拍拍男孩的肩：“行了，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
　　周老师看着男孩的背影叹气：“就是这几个人，成天不好好学习，成绩拖班级后腿。”
　　是拖了你的奖金吧。沈樊在心里说。
　　“这些差生不懂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也不懂感恩，瞧瞧他刚才的眼神，我说这些可是为他好！”周老师气咻咻地说，“我教出来那么多学生，个个成才，不关心他我会说这些么？”
　　沈樊不咸不淡地开口：“周老师，你教出来的人才那么多，在暑假吃了不少谢师宴吧？”
　　周老师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点头：“还好，假期旅游去了，不在龙城。”
　　沈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整个学校，就面前这个周老师没吃过谢师宴。学生毕业后直接不再理他，更何况请他吃饭，这件事成了同事间私下流传的笑话。
　　他想起自己当年的班主任，也是学生毕业后见他就翻白眼，看来班主任后继有人了。
　　工作几年，他大概也能明白这类人的压力，毕竟养家和教学两边压力大，这样一个被现实压抑，没什么才能，却又在班级有绝对权力的人，一时没忍住，学生们自然就成了他发泄压力的垃圾桶。
　　——反正也就说两句嘛，又没动手，还说不得了？这就心理崩溃了？现在的小孩真是脆弱。
　　他们这么想着，肆无忌惮地用语言发泄。
　　如果当时班主任没有那么过分地指责小枫，小枫也许就不会·······
　　······就不会······
　　就不会什么？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
　　沈樊感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眼前落下大量杂乱的线条，他不得不扶着什么东西才能勉强站稳。
　　面前的周老师和记忆里的班主任重叠在一起。他们站在自己面前，指着自己，正说着什么。沈樊努力想听清，可是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他看见他们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整张脸上只有两个大字：老师。
　　他看见口中吐出的话语全部变成了毒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地面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孔洞。
　　有人在他身后说：“你闭嘴吧！”
　　接着一本词典从背后飞上来，拍在老师脸上。老师脸上的字被拍散了，整张脸流动着杂乱的彩色线条，他指着沈樊，尖叫：
　　“退学！你们两个必须退学！”
　　沈樊回头，看见苏珊走上来，穿过自己的身体，拉起一个女孩走了出去。走了几步，苏珊回头冲着老师比了个中指。
　　沈樊看到坐在第一排的自己，还有背后的大鹏，他们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叮——叮——叮——
　　一串铃声由远及近，直至停在沈樊头顶。
　　有人在耳边轻声说：“你该醒了。”
　　沈樊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入眼一片黑暗，只能借着窗外模糊的灯光看清家具的轮廓。
　　是沈樊熟悉的家，他躺在玄关口，思绪一时回不来。
　　他支起上半身想爬起来，目光往边上一看，觉得自己的思绪不用回来了，当个傻子应该挺幸福。
　　一双半透明的脚站在他身边，只有一双脚，小腿以上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一缕淡淡的烟。
　　四人合照飘过来，无视物理定律，停在他的面前。
　　照片上渐渐显出字迹，只有两个字——回家。
　　沈樊和照片沉默对视，最终还是伸出手，抖着指尖接下了照片。
　　沈樊问：“你是不是小枫？”
　　照片上有字浮出：是。
　　沈樊心里稍稍有了底，再问：“你是哪个小枫？”
　　这次没有任何回答。那双脚消失了，留沈樊一人坐在原地。
　　沈樊没错过这个机会，开门出门关门一气呵成，奔到电梯边摁下下楼的按钮。
　　等待时间里一秒都很煎熬，好在电梯立刻就到了，沈樊跨进电梯，飞快地按了“1”，然后不停地按关门按钮。
　　电梯开始平稳下降，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终于停在“1”上，沈樊感觉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稍稍回到了原味。
　　下一秒他的心脏又开始狂跳，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自立门户。
　　他在电梯的镜子中，看到了背后漂浮的影子。
　　而且这个影子和梦里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清晰，沈樊甚至可以看到影子肩头垂下的长发。只是依旧没有五官，整张脸一片空白。
　　发现沈樊在看它，影子动了一下，想离沈樊更近一点。
　　叮当一声，电梯门开了，沈樊夺门而逃，不敢回头，脚上的拖鞋被甩飞也无暇捡回来。
　　头顶一声闷雷，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沈樊光着脚淋着雨，扑倒路边招手打车。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身边，沈樊毫不犹豫开门进去，司机见他一身狼狈吓了一跳，还以为他遇上了拦路抢劫的，执意要送他到派出所，沈樊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司机的念头。在车上沈樊联系了自己的一个朋友，表示想借宿一晚。朋友没犹豫就答应了，和沈樊说他这两天出差不在家，让沈樊自己去翻花盆里的备用钥匙。
　　到了目的地，沈樊付钱下车，庆幸钱包刚好在包里。车子亮着两盏大灯，滑进了夜色里。
　　朋友家在清鸿街，清鸿街是龙城的一条老街，周围都是飞檐青瓦的老宅子。白天看着漂亮有特色，晚上只会生出一种分不清现实的错觉。
　　沈樊赤脚站在一个小水洼中，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低头看路，想从水洼里出来。
　　昏黄的路灯照亮他的脸，也照亮了他映在水洼中的身影。一双半透明的脚站在他身边，在水洼的倒影里，他身边飘浮着一道淡淡的影子。
　　有血从那双脚上流下，被雨水化开，冲到沈樊脚下。
　　万籁俱寂，只听见雨滴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