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归奇谈》一只四叶橙

11、双镜卷3

　　3.
　　“原来是你啊 ，真是不好意思，我之前没加备注，抱歉抱歉。”话筒那边，友人的声音略带尴尬，“突然联系·······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尴尬隔着手机传给了沈樊，他看着手边的照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寒暄才好，只能随意发挥：“那个·······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我最近搬家·······”
　　“哟，你搬家了？”友人声音一下子紧了，“那你现在搬哪儿住了？这几天我出差，怕不能来吃你的搬家酒了。”
　　“还在龙城，就是搬到新区这边，离上班地方近，”沈樊顿了顿，“我没请酒，搬个家而已，没必要。”
　　友人的声音又松下来：“那你住新房，准备把老宅卖了？”
　　“嗯，已经挂出去准备卖了。”
　　“挺好的，现在在哪儿高就？”
　　“回实验高中了。”
　　“你居然当老师了？！”友人笑出声，“当年你可是指天发誓这辈子不再踏进学校的，更何况还是实验高中。”
　　“没办法，生活所迫。”沈樊听到这些话从友人嘴里说出来，心里有些恼，想赶紧结束这场没意义的开场白。
　　“今天收拾东西，看到我们几个当年的合照······”
　　“所以一时想念就联系我了？哈哈哈你这性格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想什么就直接做什么了。”
　　“是啊，想着以前读书时候，我们四个成天无忧无虑的，除了成绩别的都不怎么在意。”沈樊试探着说。
　　友人说：“你怕不是糊涂了，当时一起玩的就你我，还有苏珊，照片都在你手里呢，哪来的四个人？”
　　沈樊接着试探：“就是有照片才说四个的啊，照片里明明就是四个人。”
　　“那可能是有别的同学一起合照的吧”
　　沈樊不死心：“你真想不起来了？”
　　“十来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现在看照片，高中同学都认识不了几个。”
　　沈樊只能放弃友人这条线：“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了，你和苏珊还有联系么？”
　　“偶尔吧。”
　　“你能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吗？要是她还在龙城，我们大家约个空闲时间一起聚聚。”
　　“行，一会儿我就把她微信推给你。”
　　沈樊和友人又没话找话聊了十来分钟，互相客气地约好下次有空出来喝一杯后，摁灭了这场相隔不知几年的电话。
　　看着照片里几个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的少年，沈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友人一开始话里透露出的警惕他不是听不出来，换成是他自己，多年不联系的朋友突然找上门，他也会是这个反应。
　　可现在心里就是莫名的不是滋味。
　　不知是谁在在字条里写：希望我们三十岁还是朋友。
　　下面有人接道：我们一辈子都会是朋友。
　　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提前凉凉了，用不着一辈子。
　　友人很快就把苏珊的微信名片和电话号码推过来，沈樊道了谢，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决定明天再联系。

　　第二天一上班，沈樊就听说实验高中在老城区的旧校舍拆不掉的消息。
　　每个学校总有那么几个校园怪谈，实验高中背靠一座山，山上是三十年前的老教学楼，早在十年前就弃用了，只是学校一直保留着，用来堆放没法处理的破旧用具；而且老楼背阴，阳光透不进去，室内昏暗，白天和黄昏差不多。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老校舍成了实验高中的怪谈之一。
　　同事小丁神神秘秘地说：“换了三个施工队，每个施工队都出意外，前一天刚搭好的架子，第二天架子就塌了，工地守夜的人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这么玄乎？有人受伤吗？”
　　“倒是没人受伤，不过那些建筑工人每晚都在做噩梦，梦到自己进了旧校舍出不来，一路还遇到自己工友呢。醒来后大家一说，梦的内容还都一样！”
　　有人笑了：“你胡扯呢吧？连梦的内容你都能知道？”
　　小丁不服气，把电脑屏幕扭过来展现给大家看：“帖子里讲的一清二楚，你们自己看。”
　　沈樊跟着另外两个同事凑过去看，是本地灵异论坛的帖子。叙述人是以第一人称来讲述的，称自己自从跟着施工队开始进行拆校舍的任务后，就开始每天梦见进了旧校舍里出不来，整个教学楼变成一座巨大的迷宫，走廊没有尽头，教室上下左右颠倒，粘合在一起，而且他在每晚找路出去的途中经常遇到工友，第二天大家凑一起说起这个梦，发现大家的梦都是一个样，在梦里遇到的人都是一样。于是他们怕了，最终推了这个任务不干了。
　　这个叙述人还说，一开始在旧校舍遇到的只有工友，最后那几天，还在旧校舍遇到了一个穿着实验高中校服的小姑娘。他以为小姑娘和他们一样，就凑上去和小姑娘搭话，结果小姑娘一抬眼，眼睛像电影里的鬼怪一样冒着红光！
　　看到小姑娘眼冒红光的部分，沈樊觉得有什么在心里撞了一下。他想起日记本里的小枫，小枫的形象和这篇帖子里的小姑娘有一定的相似性，也许······这个能是什么线索？
　　小丁见他们都不在质疑自己了，有些得意：“看吧，我可没吹。学校现在又在招施工队了，招聘启事都是我写的。沈老师，你以前就是实验高中的，关于旧校舍有没有听到什么别的传说？”
　　面对几双冒着小星星的眼睛，沈樊摇头：“这个还真没有，我们那时候旧校舍就已经封闭了，说是安全隐患，不准学生上去。”
　　众人失望叹气，又开始聊新的话题。
　　沈樊回到座位，在手机上又把那篇帖子看了一遍，决定下班后去旧校舍看一眼。

　　等他站在旧校舍楼下时，黄昏已经快结束了。
　　旧校舍在光影交错中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晕，看起来不甚真实。
　　沈樊仰头看教学楼，黑洞洞的窗口里好像有漩涡，把人吸进去就不再吐出来；又好像窗户后藏着怪物般的东西，等着有人误闯，就从黑暗里跳出来把人撕碎，啃食殆尽。
　　沈樊越想越怂，转身小跑回家。一边跑一边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动动脑子，选个中午过来······或者就别来！怪谈这种事，不论真假，既然都觉得慎得慌，为什么还要贱贱地贴上去！
　　跑了一段路，沈樊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没有按照原定路线跑下山，而是顺着相反方向，一路跑进了旧校舍。现在他正站在楼梯口，背对着大门，面对着楼梯上破落的水磨石砖。
　　旧校舍的室内光线真的很差，夕阳在窗口拖出长长的影子，把光与暗切割得一清二楚。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回头，见到大门时吊在半空的心脏稍稍落了点地——目测大门与他不到二十米。他挪了几步，让自己站在夕阳光里，然后用百里冲刺的速度向大门跑去。
　　他跑了一分钟，大门依旧离他不足二十米。
　　沈樊停了下来，开始环顾四周，害怕有什么会从阴影里突然钻出来扑向自己。
　　他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楼梯口左边有一面衣冠镜，这面镜子现在落满了灰，镜面斑驳肮脏，还有几处裂痕。但这些都不妨碍它作为一面镜子的职责。
　　镜子负责地映出了沈樊的身影。
　　——以及沈樊身后，漂浮在半空，忽浓忽淡的影子。
　　影子五官模糊，整张脸像一张白板，但即使是这样的脸，沈樊也能感觉到，这个影子正歪着脸，用白板上那两点不存在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认真地，专注地，看着。
　　恐惧从心底蔓延，一路向上爬，扼住了他的喉咙。
　　影子扭动一下，肢体像蛇一样向前滑行，离沈樊更近了一点。

　　沈樊听见有人在跑动，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掌，他猛地睁开眼，一张还有点稚嫩的脸正凑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自己：“沈老师您怎么坐在楼梯上睡着了？”
　　另一个声音在旁边吃吃地笑：“你懂个啥，沈老师这是梦游。”
　　“亏你说的出来，来闹鬼的校舍梦游？你怕不是脑子梗了。”一个女生说。
　　沈樊扶着楼梯站起来，身边的人连忙来扶他。他转头去找旁边那面巨大的衣冠镜，镜子早已寿终正寝，落了一地碎片。
　　“沈老师您没事吧？”
　　“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樊摆摆手，他认出了这几个人，都是实验高中的学生，两个男生经常跑他办公室复印卷子，女生他不熟，但也经常见这三人走在一起。
　　“老师你也和我们一样来冒险？”扶着他的男生左看右看，“卧槽老师你不会一个人来的吧？牛掰啊！”
　　沈樊扯了个理由：“学校让我来旧校舍检查一下，这里要拆了。”
　　“那你怎么坐在楼梯上睡着了？”
　　沈樊不答，反问：“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男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那个我们·······就是听说最近旧校舍的事，想着都要拆了，就来看看是不是真这么玄。”
　　另一个男生立刻接着补充：“我们就是好奇来玩玩，沈老师你可别和别的老师讲。”
　　“行，我不说。”沈樊想起以前自己和朋友来旧校舍的经历，应下了。
　　夕阳再往西缩了几分，消失在窗口。唯一的光源消失后，整个室内暗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连温度也降了下来。
　　沈樊心里有些发毛，赶紧带着学生出去。
　　一行人走到半山腰，沈樊回头看，老校舍立在山顶，沉默地俯视着他们。
　　三个学生一路又笑又闹，和沈樊记忆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那时看到的是三个人，就像现在一样。
　　加上他，一共是四个。
　　照片里第四个人，确实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