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98、梦魇（二）

　　飘飘兮成大字躺倒在雪地里，雪花落到他的身上，一下就化成了水，打湿了他的衣裳。有些落到他脸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泪痕交错在一起，更加显得可怜。

　　他这时候还没有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睁着一双眼睛无神的凝望着天空，脑子里却已经波涛汹涌。

　　不知道流风刚才想对他说什么，反正他现在有好多话想对流风说。他想告诉流风，他不想扮演飘飖仙君了，他想以飘飘兮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他也要告诉流风，不是他偷的琉璃灯芯，他的死也和流风没有任何关系；最重要的是，他要告诉流风，自己喜欢他，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飘飘兮一个人幻想着解决完所有事情后，与流风在一起幸福生活，整个人才提起一点儿精气神，决定继续了解流风的第二个梦魇。

　　这时候，飘飘兮已经被厚厚的大雪掩埋了，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就只能看见他黑靴子的两个鞋尖。

　　飘飘兮猛地起身，一把抹掉脸上的积雪，扭头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入眼一片素白，广袤无垠的雪地里，依旧不见人烟，不闻人声，连棵歪脖子树都没有。

　　一片黑后一片白，真是绝了。

　　飘飘兮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残雪，撑起了一把纸伞，拔腿在小腿深的雪地里艰难前行。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喜欢雪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每当冬天一到，他都会坐在蒲山演武场的台阶上，幽怨的盯着素装银裹的大地，忧心着他的蒲公英子民们有多少不能挨过这个寒冬……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好像又不那么讨厌下雪了，甚至冬天一到，莫名还有些开心……

　　飘飘兮驻步，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努力回想着到底是为什么，记忆里却一片空白。搜寻未果，他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

　　前路一片白茫茫，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流风身在何处，直到飘飘兮眼尖的在这雪地里看到了一点红，鲜血一般点缀了这纯白的世界，他知道，他找到流风了。

　　飘飘兮丢了伞，飞快的朝着那抹红色跑去，还没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飘飘兮的心又提了起来。快步跑过去，跪在雪地上就开始刨，才发现那抹红是一只袖子，想是流风穿着烈焰红袍。他又加快了速度，等整个刨出来，才发现流风已经失去意识。

　　流风浑身冰冷，无知觉的躺在飘飘兮怀里，脸色因寒冷呈青灰色，嘴唇也冻得乌紫，身上的衣服倒是完整，可这并不能代表他没有受伤。

　　要知道，流风身上的这件烈焰红袍可不是凡品，那是用火貂毛编织而成，轻易不会损坏，就算损坏了也会自动修复，更神奇的是它需要鲜血供养，不是敌人的，就是自己的。

　　从前，飘飘兮不知道被这种把戏骗了多少次，如今怎的还会上当？他揽住流风，一把抽掉他的腰带，二话不说脱了他的外袍，里衣破了数道口子，去了里衣后，果不其然，仅仅就上身，数十道狰狞的伤口分布在流风的胸口、小腹、手臂、脊背上……有些是新伤，鲜血流尽，翻着白肉，而有些刚结了痂，还有些痂已经脱落，露出粉色的新肉……这还不算下/身……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流疯子到底是如何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即使飘飘兮知道这些已经过去，流风身上的伤口也许都已经痊愈，可他还是心痛得不能自已。要是自己在的话，不说能保护他完全不受伤，至少他不死，谁也不能伤流风一根手指！

　　飘飘兮心疼的搂住流风，在他最难受的时候自己没能守候在他身边，让他一人承受痛苦磨难……这将成为飘飘兮心里永远无法拔出的一根刺。

　　正当这时，寒风逆起，雪花纷纷扬扬都往天空飘，迷了人的眼睛，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远方幽幽传来，言语中充满不屑。

　　“你竟然还没死。”

　　雪花慢慢沉寂，飘飘兮视线清明，一个身着金线暗纹玄衣的男子已经站到了他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流风。

　　飘飘兮对上那双血红色的双眸，浑身冰冷，回忆起了自己被他完虐的惨状，真的是不堪回首！

　　魔尊玄朔，流疯子为何会与他扯上关系？！

　　眼前的魔尊比之飘飘兮所见并无太大区别，顶多是看着更加冰冷，不近人情罢了。但是玄朔却好像看不见飘飘兮，直接冲着流风说话。

　　“没死就快起来，别浪费本尊的时间。”玄朔垂眸盯着流风，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畜牲虫子。

　　流风听到了，睁开了眼睛，挣扎着从飘飘兮怀里坐起来，轻轻笑了笑，也不在意。“魔尊大驾光临，难不成就是来看看我死在这儿没？”

　　“我没那么无聊。”玄朔边回答流风的话，边为自己设置了一道屏障，阻挡了落到他身上的雪花，皱了皱眉头，神情变得越发不耐，“怎么，你还在这儿待上瘾了？”

　　“自然，这里风光宜人，再多待几天也无妨……”流风逞强的回嘴，身上的伤口却又不争气的裂开了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吗？”玄朔鄙夷一笑，一脚踩在流风的大腿上，流风面色马上变得惨白，痛苦的弯下了腰。

　　“流疯子！”飘飘兮着急的去推开玄朔，手指却穿透了他的身体，根本就碰不到他！同时，抱着流风的手也穿透了流风的肩膀，也不能触碰流风了！！！

　　飘飘兮彻底成了局外人，注视着流风痛苦的面容，只得干着急。

　　“这大雪有什么好的，冰冷又无情，总是挑别人最最痛苦的时候落下，让人更加痛苦……”玄朔伸出一只手接住大片雪花，凶狠的握紧了拳头，脚下更加用力。

　　流风猛地叫出了声，脸色比之方才更加苍白，额头冒出了虚汗，却还是咬牙回道：“瑞雪兆丰年，它既有用，又漂亮，飞舞的样子多么像是飘扬的蒲公英……”

　　流风话还没有说完，玄朔猛地蹲下来钳住了流风的脖颈，怒视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道：“一点都不像！蒲公英只会向上飞，跟这种只会随波逐流的雪花不一样，它应该有自己的天空，而不是甘于落入泥泞！”

　　飘飘兮愣住了，他想起来了，之所以他会从讨厌下雪变得喜欢下雪，就是因为流风的一句话！他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个用来囚/禁折磨流风的地方，原本就是飘飘兮自己一手建成的！

　　那时候飘飘兮讨厌雪，一到冬天就愁眉苦脸，忧国忧民，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流风看小徒弟这个样子就随口一问，才知道他是担心雪大了会压死他的子民。

　　流风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下雪就像是给你的子民们盖了一层厚被子，暖和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压死？来年春暖花开，雪融化了还会给你的子民们喂饱了水，岂不是美滋滋？”

　　飘飘兮狐疑，“真的吗？”流疯子随口编瞎话骗人是信手拈来，经验告诉他轻易信不得。

　　“真的呀！”流风转头看向蒲山外的茫茫雪地，“你看，就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在飞舞，多美啊！”

　　雪花像蒲公英吗？飘飘兮懵懂的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好像是很漂亮，洁白无瑕，自由自在。

　　从那一刻起，飘飘兮心中也就不那么讨厌雪了，甚至因为蒲山有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不能想看雪就看雪，愣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蒲山之内建造了一个大雪永不停止的结界空间。

　　也就是这里。

　　飘飘兮思绪回笼，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流风却还替他记着……曾经那么美丽的地方，却成了关押折磨自己师父的牢笼……

　　被玄朔扼紧咽喉，流风痛苦的张开了嘴，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抽气声，双手无力的抓住玄朔的手臂，眼神逐渐失神，仿佛下一刻就会毫无声息。

　　好在，玄朔也没打算真的杀了流风，在最后关头松开了手，嫌弃的拿出手绢擦拭着，“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留着你只不过是作为交换蒲山的筹码……”

　　闻言，流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天界已经答应与我族签订休战协议，而作为换回你的条件，将把蒲山划进魔族的地盘……”玄朔观察着流风的神色，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用你这条烂命换回一个蒲山，本尊何乐而不为？”

　　“不可以！”流风双目赤红，飘飘兮留下的东西怎么可以给了贼人？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打不过玄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他这条命了，也要保住蒲山与蒲山的子民！

　　这一念头刚在心中萌生，流风扬手就要一掌击向自己的胸口，打算一死了之。

　　玄朔轻蔑一笑，抬手阻止了流风，“想死？没那么容易！”他掏出捆仙绳给流风绑了个结实，道：“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了他，本尊要你活着，要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本来流风还情绪激动的想反抗，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发愣了，眼眸中溢满了悲伤与痛苦。

　　他最不想接受的现实，赤/裸/裸的摆到了他的面前，他无力反抗，也无法争辩，飘飘兮的死，的确该怪在他这个无能的师父头上……

　　流风无力的闭上眼睛，泪水顺着他的眼尾下落，再一睁眼时，眼底多了一份坚毅。

　　还不能死！至少，在临死之前，也要把蒲山重新夺回来！

　　玄朔与流风的身影消失在了飘飘兮的面前，飘飘兮知道流风会平安回去，蒲山也会落入魔族手中，五百年！

　　时间线对上了，五百年前三界大战，流风以身养灯，随后参加大战被俘，双方死伤惨重，最终决定休战，以蒲山交换流风继续作为琉璃灯的灯芯！

　　本来只是想了解流风的过去，却意外得到了如此多的额外信息。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导演了当年的一切？！不仅害了自己，还殃及了流疯子，飘飘兮现在真的想马上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身体下坠，如潮水涌过头顶，这一次，飘飘兮已经无波无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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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雪了，刚好到这儿，是不是挺巧的？
飘飘兮：我……我飞起来像雪花吗？
流风：不，更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