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99、梦魇（三）

　　再次睁眼时，飘飘兮眼前是一片火红，滚滚热浪迎面扑来，空气虬结扭曲，简直要把人烤熟。他不由得抬手格挡，在周身设下了一个结界，才正眼打量周遭。

　　原来他正站在峭壁延伸出的一块黑石头上，抬头向上看去，一股黑色浓烟冉冉上升，整个岩壁呈现“倒斗”形状，出口处隐约可见一丝丝闪电。探头向下望去，底下是流淌的岩浆，周围碎石滚落，瞬间被淹没，人要是掉进去，肯定骨血消熔，一点不剩。

　　飘飘兮立刻后退了一步，看样子，这一回他来到了一座火山。

　　依旧没有看到流风的人影，但是看到这个情形，飘飘兮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在这么严峻的环境中，依照前几个梦魇的情况，流风大概率会受伤，而且一伤绝对会非常严重……

　　仿佛是照应了飘飘兮的担心，火山口处猛然吹来了一阵狂风，黑色的浓烟弥散开来，几道剑光闪过，几只乌鸦模样的巨型鸟雀尖叫着落了下来，一路打着旋儿掉进了熔浆之中。

　　速度太快，飘飘兮还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那鸟的个头是真的大，都要赶上两个凤戟了。

　　还不等飘飘兮惊叹完，一抹红色的身影箭矢一般跟着冲了出来，发丝飞舞，衣袂猎猎翻飞，如一朵风中飘扬的红莲，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人立在了飘飘兮右上边的一块黑石头上，眼神淡漠疏离，手里提着一把周身带着劲风的长剑，红色的鲜血围绕着剑身飞转，最终都没入了他血色的衣裳。

　　飘飘兮盯着流风，眼睛都不敢眨。自他记事起，流风就是姻缘神了，大多时候不是在写姻缘簿，就是在牵红线，鲜少有动用武力的时候，这般杀伐果断，睥睨天下的流疯子，飘飘兮真的是从来都没见过。

　　一剑风起，斩妖破魔——挽风剑。飘飘兮老早就听说过它的传闻了，却不知为何，流风把它束之高阁，不再启用，一直没能见识过，连挽风剑诀也教授得断断续续……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梦魇之中一睹风采！

　　流风垂首看向火山底部，盯着熔浆出神。不是说这底下有一个妖兽吗？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是闹的动静还不够大？

　　他握紧手里的剑，扫视了一圈周围，心下没有底。这外边看守的御魔鸟已经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总不能真的赶尽杀绝逼老大出来吧。

　　流风这边还有些为难，心中鄙夷这妖兽怕不是个缩头乌龟，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居然还能忍。却不想底下刚刚还平静如水的岩浆突然沸腾了起来，咕咚咕咚的冒着气泡，就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一般，灼热的气流猛地向上冲击。

　　一时间，断裂的岩石，飘散的黑烟，滚烫的空气一股脑朝着火山口冲去。

　　流风双眸微睁，一剑卷起一阵狂风，抵挡了这滚烫的气流，自身也随着向上跳了几个高度，足尖落在了一块石头之上，居高临下的看了下去，脸上具是兴奋的表情。

　　终于出来了！

　　伴随着这一股灼热的气流，岩浆里冒出了两个巨大的“山羊角”，如同岩浆里多出了两个小山丘，紧接着整个脑袋都浮现了出来，硕大的红色眼睛，铜钟般的鼻孔，张嘴向着流风的方向吼叫一声，其声如雷，震耳欲聋，嘴里的獠牙缝隙里不停地喷出了滚滚熔浆，飞溅得四处都是。

　　流风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妖兽居然如此巨大，超过了他的想象。可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遭遇强敌的紧张兴奋。他粲然一笑，一甩挽风剑，俯冲了下去，数道疾风切割而下。

　　那妖兽被人扰了清梦，自然不是太高兴，眼珠子滴溜溜转，注意到了空中极速前进的流风，伸出手要一把抓住这讨厌的小虫子。

　　如同它硕大的头颅一般，它的爪子也是庞然大物，握拳抵挡在头上，风刃刮在上边竟没能留下一丝伤痕。

　　这身皮倒是厚实，如同铠甲一般坚硬。流风螺旋转身，避开它的手掌，落到了手腕之上，顺着手臂一路往下，弹跳起步，跃至那妖兽眼前。

　　这般庞然大物，虽然都力大无穷，坚实如铁，一般也动作迟缓，脑筋转不过弯儿，全身上下要说哪里是破绽，大抵还是那瞪得像铜铃的眼珠子了。

　　流风手腕翻花，卷起一阵龙卷飓风，朝着它右眼钻去，同时身体上飞，躲过了它的左爪子，立在了它的秃头之上。

　　这妖兽也算是反应灵敏，眼皮子立刻就耷拉下来，妄想抵挡攻击，却比不及这飓风的速度，被它钻进了眼瞳，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疼得它疯狂吼叫。

　　这妖兽在岩浆里扑腾来扑腾去，双手乱摆，捶得火山壁剧烈抖动，巨石滚滚下落，岩浆四处飞溅，恨不能活埋了自己。

　　流风站在它头顶也跟着遭殃，又摇又晃，还得躲避石块岩浆，也是慌了手脚。没想到逼急了还真的要玉石俱焚，看着头顶碗大的出口，他决定拼一拼，不然这么下去，还真得与它陪葬。

　　周围温度急剧升高，空气也变得稀薄，不能再等下去了。流风足尖一点，借力冲了出去，踏着掉落的巨石，一点一点往上攀升。没有借力点时，就用挽风剑卷起一阵风，托着自己往上移动。

　　不多时，流风就往上飞了大约一半的距离，眼看着离出口越来越近，他却一个不小心踏空了，被一块石头砸中，从空中往下坠落了一丈有余。

　　流风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翻转几圈，跳到岩壁之上，挽风剑插入峭壁，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这般持续上升，并没有看起来来那么容易，先前在斩杀御魔鸟时，流风的法力已经用了接近一半，方才又卷起了两道疾风，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想脱身也不那么简单。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流风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周身的结界也快撑不下去了，发尾被烧焦了。他抬头看着火山口，喉结滑动，感觉前路漫漫。好在已经到了这里，比之方才近了不少。他自我安慰的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原先被流风插瞎了眼睛的妖兽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张着血盆大口对准火山口，其中密密麻麻装了不知道多少只那种御魔鸟，正奋力从它的嘴里往外跳，如同幼鹰展翅一般优胜劣汰，能飞起来的就能活下去，不能飞起来的就掉入岩浆死掉。

　　流风看得后背发麻，他本以为火山口的御魔鸟已经够多了，比起这正在出生的御魔鸟，怕有个百分之一就不错了。

　　这一回，他是再也不敢耽搁，一把抽出挽风剑，踏上石块就往上跳，要是被这么多御魔鸟追上，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生死之间，分秒必争。流风拼了命的向上攀升，身后御魔鸟也开始追击，密密麻麻布满了火山底部。

　　怪不得说这妖兽厉害，其实它本身除了硬一点之外，并没有太多攻击的手段，厉害就厉害在它能生产出大量御魔鸟。这东西身形巨大，状似蝙蝠，不但会飞，爪子锋利，还会喷火，难缠的很。

　　翱翔天空，长脚的毕竟不如长翅膀的，流风已经很努力的往上跳了，还是被追上了。

　　他一剑砍掉了一只御魔鸟的脑袋，踏着它的身体又向上跃了一段距离，回身就是一记风刃，一群御魔鸟就掉了下去，而下一群马上就顶了上来。

　　这东西就像杀不完一样，前仆后继，死了一群又来一群，火焰与利爪纷纷作用在流风身上，他躲了这个忘了那个，不一会儿就遍体鳞伤。

　　流风发丝散乱，脸颊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如今就凭着一口气，几乎麻木的向上攀升，仿佛只要他不放弃，就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眼看着火山口就快到了，一只御魔鸟伸出利爪抓住了流风的肩膀，指甲入肉，疼得他龇牙咧嘴。流风一剑插入它的腹部，鲜血喷涌，御魔鸟应声倒下，却没有松开流风，反而带着流风的身体一同向下坠落。

　　流风一把扯下肩上的爪子，血肉横飞，其他御魔鸟瞅准机会一拥而上，撕扯着流风就往岩浆里扎，挣扎之中，挽风剑也脱手了，倒飞插入了岩壁之上，流风也因为失血过多逐渐意识模糊。

　　没想到，会栽在一群御魔鸟身上……

　　看着流风伤痕累累，如同火流星一般坠落，飘飘兮是再也做不了旁观者了。他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在梦魇之中，从一只御魔鸟身上俯冲下去，奋不顾身的要去接住流风，却在拥住他时，双臂穿透了流风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伴随着御魔鸟们坠入熔浆之中！

　　“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波无澜，可看到流风命之将绝，自己却无能无力，飘飘兮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眼泪迸出眼眶，心脏骤然停跳。

　　这时，一道白色身影飞驰而下，穿过飘飘兮，伸出双臂一把接住了下落的流风，她周身的光芒大作，包围着他们的御魔鸟一瞬间都消失不见，随后一个柔和的女声心疼道：“风神大人，你坚持住。”

　　事发突然，飘飘兮连来人的侧脸都没看清，只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然后就被光亮迷了双眼。

　　“风神大人，活下去，等着我……”女子伸出双臂凝聚出了一个光球，包裹着流风，把他送了出去，自己反而向着火山底部坠落……

　　飘飘兮注视着那娇小的白色身影，一动不动。他小时候还奇怪流疯子每年去祭祀的到底是谁，原来是这么一个甘愿为他舍命的女子，也难怪流风一直忘不了她……

　　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感慨？震惊？释怀？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嫉妒，流风这辈子是忘不了她了……

　　还未等飘飘兮理出一个头绪，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喊，越来越清晰可闻，梦魇世界也随之支离破碎成了一片纯白，他猛然睁眼，强行从梦魇之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