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96、决心

　　张余生消失的干干净净，只余一件衣裳拖曳在地，一阵清风徐来，衣襟里一块手绢随着清风飘舞，飘飘兮伸手一把接住，垂眸看了一眼，是傲雪凌霜腊梅图。

　　绣图雅致，绢面干净、整洁，可想而知主人是有多么爱惜。飘飘兮收剑，朝着南珠走去，把它递了过去。

　　南珠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泣不成声。她看到帕子惊了一下，遂接过拽紧在手心，垂首不忍卒看。

　　飘飘兮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能说出口。

　　世上并无真正的感同身受，旁人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了。飘飘兮偏头看向流风，局中苦乐，外人不解，个人知晓，甘愿受之。

　　流风并未察觉飘飘兮的视线，他伸出手，手心朝上，五指稍微聚拢，虚空抓住了什么东西。

　　旁人看不见，身为姻缘神的流风却看的清清楚楚。张余生的三生线在他身死魂消的那一刻脱离了，原本三根纠缠的姻缘线如今只剩下两根交织在一起。又因为张余生此生入魔，他的三生线马上也会随他一同消亡。

　　看着手中的三生线颜色慢慢变淡，最终消失不见，流风心底泛起了一股悲凉。

　　既然此生无缘，那就来世再见，何必飞蛾扑火呢？傻不傻啊……

　　“大人，你在想什么？”飘飘兮看流风伫立在原地半天不动，有些担心，向他走了过去。

　　流风摇摇头，收回了手，内心觉得好笑，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资格嘲笑别人傻。

　　凤戟救治完南珠，又着手救治杨文财。相较于南珠只是受了惊吓，杨文财的伤就重的多了。

　　杨文财吞进了几颗丹药，缓了一会儿，终于能站起身了。他朝着南珠走去，距离她半尺又停下了脚步，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最终鼓起勇气道：“珠儿，我……”

　　“不用再说了。”南珠垂首呼出一口气，半晌抬头看向杨文财，露出一个和煦春风的微笑。“谢谢你，杨大哥。”

　　本还在内疚自责的杨文财突然愣住了，从南珠的眼神中，他似忽读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可还未待他有所反应，南珠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张家村走去。

　　杨文财回过神，蓦地向前踏了一步，张嘴想挽留，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去挽留，就那么盯着南珠，停留在了原地。

　　杨文财与南珠本来还纠缠在一起的两根三生线，这一刻也自动解开了，回归到了它们主人的身边。

　　这一世，纠纠缠缠，终归都是……有缘无分而已。

　　“她、她怎么走了？”凤戟看着南珠往张家村走去，十分不解。他们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要让南珠与杨文财摆脱张余生的诅咒，一同下江南开始新的生活吗？现在都成功了，南珠怎么还回去了？

　　“……你也不追的吗？”凤戟转向佝偻着身子站在原地的杨文财，迟疑的问出了口。

　　杨文财没回话，但是很明显，他不打算去追。

　　凤戟这回真的搞不明白了，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事到如今居然不打算在一起吗？！

　　“风神大人，他们这是……”凤戟又转向流风，期许流风帮忙劝解一番，或者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们该走了。”流风轻轻揉了揉凤戟的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率先一步离开。

　　凤戟顿了顿，怎么也想不明白，三步一回头瞧着瘫坐在地的杨文财。

　　飘飘兮看凤戟还在磨蹭，上前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弄乱了他的头发后逃之夭夭。“该走了听到没？”

　　“你干什么？！”凤戟眉头一皱，气愤的追了上去。“谁准你摸我头的！”

　　飘飘兮三人打打闹闹前行，张家村渐渐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至于里边的人，今后自个儿有自个儿的造化，再也轮不到旁人去插手了。

　　日暮时分，因着离最近的城镇较远，飘飘兮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山洞，继续那顿没有着落到实处的“早饭”。

　　飘飘兮架起锅子，等水沸腾后把野菜、蘑菇、鹌鹊蛋和鱼都放了进去，盖上了盖子。

　　凤戟蹲在一旁洗他摘回来的果子，擦干净后用手帕包着，递给了流风。

　　流风一边翻开姻缘簿勾掉了杨文财与南珠的名字，一边咬了一口浆果，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更显安逸。

　　气氛静谧，相对无言，飘飘兮他们谁也没想到还得在这儿过一晚上，先前由那小伎俩引起的尴尬好像又随着场景的变换回到了他们之中。

　　飘飘兮看火候差不多了，往锅子里边加入了调味料，搅了一搅又盖上了锅盖。

　　鱼汤在锅中“咕咚”作响，香气四溢，柴火“噼啪”一声，火焰窜高，流风的书页时不时“哗啦”一下，甚至是那轻微的咀嚼声，飘飘兮也听得一清二楚。

　　太/安静了。

　　飘飘兮一直瞅着流风，想起个话头，这时才记起来，流风好像还没有说过原谅自己都话，大概率还在生气……

　　恰时，锅盖被蒸汽顶了起来，“哐哐”直响，乳白色的鱼汤都溢了出来。飘飘兮回神一把揭开盖子，汤汁浓郁，香气扑鼻，鱼汤炖好了。

　　“大人，汤好了。”飘飘兮盛了一碗鱼汤递给流风，低眉顺眼的小模样极具讨好性。

　　“多谢。”流风接过，一边喝一边翻看着姻缘簿，视线只在飘飘兮脸上停驻了一瞬。

　　见状，飘飘兮泄了气，失望的回到汤锅旁，添了一碗鱼汤后，默默喝了起来。

　　完了蛋了，流疯子不理人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飘飘兮堵了一肚子的郁闷。难道之前的牵手都是幻觉吗？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

　　流风偶然间抬眸，看飘飘兮洗个碗恨不得把碗都给擦破，叹了一口气，想了一想，站起了身，道：“飘飖你洗完了吗？”

　　飘飘兮正洗的尽兴，闻言一惊，回头一瞧，流风正向他走来。只听他道：“洗完了的话，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陪谁出去走走？飘飘兮盯着流风，马上反应过来，手上加快速度。“洗完了。”

　　“风神大人，要不我陪你去？”凤戟自告奋勇，急忙站了起来。

　　“我是有话同他说，你跟来干什么？”流风笑笑，温和的拒绝了。

　　“可是……”凤戟犹豫不决，流风却已经率先一步出了山洞。

　　飘飘兮见状，赶忙擦干净了手，跟在了流风身后。

　　天色渐暗，月上枝头，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树枝上，倾泻在飘飘兮与流风的肩头，恰似遗落人间的星斗。他们一前一后，踏着细碎的月华，漫步在幻梦一般的森林中。

　　飘飘兮心跳如擂鼓，猜不准流风突然单独叫自己出来是干什么的，可此情此景，总是悸动多于慌张的，不免让他浮想联翩。

　　正当飘飘兮的思维越来越偏颇之时，流风柔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了。

　　“飘飖，对于张余生、南珠与杨文财他们三人，你有什么看法？”他并未回头，依旧向前走着。

　　飘飘兮突然被打断思维，愣了一瞬，毫不思索道：“三人各自有错，都不值得同情。”

　　闻言，流风面色一滞，果然是少年人，爱憎分明，看得清楚，做的决绝。难怪对于张余生，下手那么快，也那么狠，留句遗言的时间都不给。

　　他又接着问：“那在你看来，他们之中谁责任更大？”

　　飘飘兮顿了一下，有些失望，难道流疯子单独叫自己出来就是说这些的？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张余生吧，毕竟他堕落成魔，为祸人间，落得如此下场罪有应得。”

　　“真这么想？”流风停下来，转身盯着飘飘兮的眼睛，目光炯炯。“那你为何还为他辩驳？”

　　见状，飘飘兮也停下了脚步，回望流风，犹豫了一下。他摸不透流风问这些是干嘛的，言语之中便谨慎了些。

　　“大人，如果你举办了一个品鉴会，邀请三界人来做客，鉴赏开始之前宝物却不翼而飞，你觉得谁会先被怀疑呢？”飘飘兮挑了挑眉，并没有正面回答。在世人看来，就因为是妖魔之身，平白无故就会招惹是非，这样的事他屡见不鲜。

　　流风勾了勾嘴角，愤世嫉俗大概也是少年人的特点了。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心口不一，下次就别向我撒谎了。”

　　咦？

　　飘飘兮脸颊微微发热，有些窘迫，在自家师父面前果然是藏也藏不住。“大人既然知晓，又何必来问我？”

　　流风抬头看向天上明月，一半的脸都隐没在黑暗中。“不在其中，不知其意。张余生怨天尤人、冲动暴躁，南珠移情别恋、不切实际，杨文财趁虚而入、自私自利……正如你所言，他们三人在这段感情中各自都做错了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感受着流风语气中的悲凉，飘飘兮不免也思考起来，自己的处理手段是否太不近人情。

　　可还未等飘飘兮思考出什么结果，流风缓缓转头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整张脸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只有那一双眼睛在闪光，“所以……一旦你行将踏错一步，往后你就不配获得幸福。”

　　本来飘飘兮还在自省，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神情突变，抬眼盯着流风，后背起了一层虚汗。

　　流风这话听起来似忽有所隐喻，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我注定要走上错误的道路，我从不奢求，也不想辜负。”流风信步向飘飘兮走去，月光一寸寸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的面庞，神情看起来是那么孤单与落寞。

　　只听他道：“飘飖，你的喜欢，我受不住。”

　　说话之间，流风在飘飘兮面前站定，二人不过三步之遥。飘飘兮这才明白，自己理解错了流风的话，不是自己暴露了，而是流疯子又一次婉拒了他的感情。

　　方才秘密将破的紧张一时全无，飘飘兮看着眼前的人，内心柔化成了一摊春水。

　　瞧瞧，他的流疯子，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流风观察着飘飘兮的神色，慢慢垂下眼睑，这回应该解释清楚了，是时候该走了。

　　可当流风转身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用力一带，他整个人就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飘飘兮一手揽住流风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两个人紧密相拥，疯狂跳动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物一起共鸣，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

　　飘飘兮埋首在流风的颈项间，依依不舍的嗅着他的味道，在他耳畔呢喃，“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委屈的像是立马要哭出来……”

　　感受着眼前人强烈的气息，流风全身失了力气一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任由他抱着。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恍然醒悟，脸颊滴血一般的殷红消散开来。

　　“……你放开。”

　　“不放，在你把手递给我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这辈子都不放开。”

　　太固执了，少年人勇往直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敢……真的挺让人头疼的。

　　流风轻轻推开飘飘兮，依旧和悦颜色，“你喜欢我，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有时间陪你玩这无聊的感情游戏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难道在你眼里都是开玩笑吗？”

　　听着流风云淡风轻的控诉，飘飘兮微张着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不是的，我没有……”

　　流风摇摇头，打断了他。“没有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我注定要走向毁灭，难道你也要一起吗？”

　　“那就一起啊！你要做什么，你捎带上我就可以了，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

　　“够了！”流风看着飘飘兮那一副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一往无前的模样就满腔怒火。“回去我会向王母娘娘请愿，把飘飖殿划出风神所属，你好自为之吧。”

　　语毕，流风调头就走，独留飘飘兮一人傻站在原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到底是什么我不懂？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就把我拒之门外，对我也是不公平的啊！

　　飘飘兮一动不动，整个人跟失了魂魄一般。他想，也许只有了解过去的一切，他才能找出打开流疯子心结的办法。

　　当机立断，飘飘兮眼神变得坚定，召出了定坤珠，漆黑如墨的珠子瞬间张开了结界，把他们两人笼罩在其中。

　　藏在暗处偷窥的凤戟见状神色惊恐，一下跳了出来，掌风所向之处正是飘飘兮。

　　“叮”的一声，在凤戟到达之前，结界恰好完成，飘飘兮与流风就消失不见了。

　　凤戟睁大眼睛，嘶吼道：“风神大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破冰篇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