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94、两清

　　流风没注意到飘飘兮投递过来的眼神，反而看凤戟还是一脸不解郁闷，转口道：“当然，张余生也的确太冲动了，落得如此下场也无可厚非。”

　　此言一出，凤戟面上神色舒展不少，人在做天在看，恶有恶报，因果循环，的确无可厚非。

　　飘飘兮走在流风身旁，看他一脸云淡风轻，内心不舒服起来。当时听完张余生他们的事，的确没有往心里去，可这时候再拿出来说，听着流风的评价，他不免又联想到了自己，遂愤愤不平，脱口而出，“大人，难道是张余生自己不想回来的吗？就因为他被山贼洗劫拘禁，离开了他们，就活该被遗忘背叛？！那南珠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与杨文财不清不楚，害得他母亲瘫痪在床，难道还是他的错不成？！”

　　流风本来走的好好的，听到这一问，惊了一下，回头看向飘飘兮。只见他驻步在原地，挺直腰背，红着眼睛掷地有声的质问，那双眼睛里既饱含愤怒，又倔强坚定，甚至还能觉出一些祈求哭诉的意味，莫名就有点儿……可怜？

　　流风被自己脑中冒出的词唬住了，这时才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论飘飖平时是多么轻浮狡黠，故作成熟，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修仙路途远不如想象中的容易，能到如今的地步，大抵是吃了不少苦的，他反应这么大，许是受过类似的委屈。

　　流风想到这儿，内心触动了一分。他凝视着飘飘兮的双眸，温柔道：“他不活该，那也不是他的错。但那些……都过去了，不是吗？”

　　那些……都过去了？

　　闻言，飘飘兮的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暖流，使他整个人乃至灵魂都在战栗，恍惚间生出一种想立刻跑过去拥抱流风的冲动。是呀，他想争执的从来都不是对错，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安慰他，过去的都已过去，现在你在我眼前，足矣。

　　内心的芥蒂一旦破除，想到方才自己的语气态度，飘飘兮瞬间收敛周身锋芒，垂首敛眸，活像只做错事的狗子，委屈巴巴。“大人，我失言了。”

　　流风：“万事都有两面，身为局外人，不能以偏概全，主观臆断，知道吗？”

　　飘飘兮头垂得更低了，声如蚊呐，“知道了。”

　　流风：“……知道吗？凤戟。”

　　凤戟撇嘴，“知道了，风神大人。”

　　飘飘兮：“……”原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抬头看着早已转身走在前方的两人，飘飘兮愣了一瞬，又笑开了，迈步跟了上去。

　　三人结伴来到了祠堂，说是祠堂，其实不过是一间简陋的小土堡，与人一般高，进门得弯腰，里边除了牌位案几就几个破蒲团，积灰严重，一看就不常打扫。

　　飘飘兮敛了神识，摇了摇头，本还以为张余生会在这儿留下痕迹，却不想一丝气息也没有了。看来张余生是成心躲着他们，这就难办了。

　　“咳咳。”流风被灰尘呛到，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抬手挡在面前。

　　飘飘兮掏出帕子递给流风，流风接过捂住口鼻，道：“看来只能等到大婚那天了。”

　　等到南珠与杨文财大婚时，就如同前几次一般，张余生大概还是会忍不住出来作乱，到时候也就是降伏他之时。

　　凤戟：“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杨府通知他们，保护他们吗？”

　　那张余生因心中积怨甚多，如今堕入魔道，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南珠困在了这个村子里，每次只要她一踏出村口就会石化，倒回去又会恢复，导致杨文财至今无法带她离开。短短两个月，和尚道士请了不少，祈愿法事也做了许多，可依然如此。现在阴婚成功，又迷信什么要婚礼嫁娶才能彻底摆脱诅咒，要等杨文财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来迎娶南珠才行。

　　流风沉默，这种情况，逃是逃不掉的，唯有消灭源头才能永无后患，可那么做又不免有些残忍，毕竟那张余生也是个可怜人……

　　飘飘兮：“不必，他们知情反而不好，就让他们以为阴婚成功，张余生原谅了他们，这样效果更好。”

　　效果更好？凤戟抬眼看向飘飘兮，眼神中充满质疑。难道就放任张余生为祸？那岂不是让南珠他们身陷危险当中？明明是有能力规避一切祸患，他却选择袖手旁观……凤戟担忧的看了流风一眼，心中的弦逐渐绷紧，这个人真的会冷血无情，不恋旧情吗？

　　流风点头，“也好。”在这件事情当中，南珠身为有夫之妇没能守住本心，杨文财居心不良趁虚而入，对于张余生来说是莫大的伤害，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

　　飘飘兮：“大人，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流风点头回应，随后三人一同离开了。

　　翌日，云开雾散，旭日初升，杨府就忙碌了起来，着手准备婚礼一切事宜。与此同时，张家村也开始忙活了。

　　南珠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那个鹅黄敷脸，胭脂点面的自己，轻轻勾起嘴角，依稀又看到了那时候的南珠，虽无银钱置办胭脂首饰，却用幸福与笑容妆点，如同夏花一般绚烂。

　　夏花易逝，笑容只在南珠脸上停留了一瞬。她倾身靠近铜镜，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角，不过二九年华，却已眼底淤青细纹渐生。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可南珠心中依旧无法释怀。对于张余生，南珠是真心实意的爱过的，可这份爱在不知不觉中也动摇过，最终凐灭在痛苦与失望当中……

　　“小姐，该喝药了。”小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南珠赶紧端坐，接过饮尽，末了轻轻用手帕擦去余渍。

　　小蝶自小与南珠一同长大，看着自家小姐这般样子，心疼的不行。“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多笑笑嘛。”

　　南珠听完没有回应，而是盯着镜子半晌才问出一句，“小蝶，你觉得余生是真的原谅我了吗？”

　　那些怪事她虽没有感觉，却听人说了，她之所以不能踏出张家村半步，便是张余生回魂作怪，来报复自己的。

　　“做什么要他原谅，他对小姐做出那等事情，小蝶我还不原谅他呢！”小蝶想到张余生就气不打一出来，原以为他是翩翩君子可以带给小姐幸福，却不想他居然做出了绑架谋杀的勾当，真是令人大跌眼镜！从前她有多支持张余生，如今就有多后悔。

　　“是我先对不起他的。”南珠转头，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小蝶一看赶紧迎了上去，拿出帕子擦拭。

　　“小蝶，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我还配不配获得幸福……”

　　小蝶听完心揪的疼，“这怎的就是小姐的错？小姐为了张余生不顾名誉逃婚私奔，又为他照顾老母养家糊口，与老爷夫人断了联系，这些还不够吗？”

　　南珠摇头，“他也为我背井离乡，抛家弃母，为了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寒窗苦读，赴京赶考……最终是我率先背叛了他，是我对不起他……”

　　“小姐，你别只记着他对你的好，你也要想想他对你的不好啊！比起他对你的好，他对你的不好更多，你根本就不欠他的啊！”小蝶接着道，“就算你不考虑自个儿，你也想想杨公子，今天是你与他大婚的日子，要高高兴兴漂漂亮亮的才行！”

　　杨大哥？南珠闻言止住了眼泪，她已经对不起余生了，再不能对不起另一个爱她的男人。

　　“这就对了，妆都花了，我来替小姐补补。”小蝶说着打开了妆奁，替南珠补上脂粉。

　　放回胭脂时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锦囊，一时好奇拿了出来。“小姐，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南珠看到锦囊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一把抢了过去，“没什么，你先下去吧。”

　　小蝶吓了一跳，可主子的事她也不便过问，叮嘱一句下去了。“小姐可别再哭了，杨公子就快来了。”

　　南珠拽紧手里的锦囊，点了点头。待她离开，便打开了锦囊。

　　锦囊中是一方绣帕，就是初见时她赠予张余生的，梅花映雪，暗香浮动。打开帕子，里头是用红绸挽在一起的两缕青丝，同心同结，不离不弃。

　　曾经的誓言历历在耳，如今却物是人非，真的是悲凉啊。

　　南珠伸手托起那缕青丝，动手解开束发的红绸。她低垂着头，动作极慢，一举一动都包含着眷念，却又充满了解脱的释然，最终青丝一分为二，断了个干干净净。

　　梅花映雪，美不胜收，却不想花期有尽，积雪易消，天意弄人，有缘无分而已。

　　一点烛火，燃尽青丝，也焚寂了南珠对张余生最后的一点眷念，一许悔恨，连同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一起埋葬，他们两不相欠了。

　　“小姐，杨公子他到村口了！”小蝶喜上眉梢，“快快，快把盖头盖上！”

　　南珠依言盖上盖头，转身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阳光打在她的身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从今天起，她会飞向幸福的彼岸。

　　喧天锣鼓响起，爆竹噼里啪啦，纵使张家村的人不太欢迎杨文财的到来都关门闭户，也丝毫不影响杨文财高兴愉悦的心情。

　　杨文财坐在高头大马上，停在了张家的屋子前，潇洒下马，抬头挺胸走了进去。终于，他终于可以带珠儿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媒婆搀扶着南珠出了门，一步一步朝着杨文财走去，凤冠霞帔，美不胜收。杨文财愣在了原地，连眼睛都不敢眨，真怕这是一场梦，一眨眼就会醒过来。

　　“新姑爷，还站在原地做什么？还不快把新娘子领回家？！”媒婆看杨文财看呆了眼，忍不住打趣道。

　　杨文财回神听得盖头下一声轻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珠儿，我们回家。”

　　南珠轻轻一笑，点头答应。

　　接着，南珠上了轿，杨文财跨上马，《花好月圆》奏响，喜庆欢快的调子充斥在这队迎亲队列里，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美好幸福。

　　直到经过张家村的村口，突然阴风阵阵，什么也看不清，迎亲队列被吹得东倒西歪，阵阵哀嚎从身后传来。

　　杨文财立刻翻身下马，顶着大风来到花轿前，却发现迎亲队列的轿夫、媒婆已经消失了，空留下喜杖、聘礼等物件在地上翻滚。明明大风肆虐，花轿却岿然不动，杨文财死盯着花轿平静的帘子，心脏仿佛被人抓住了一般，一步不敢走近。

　　须臾，杨文财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轿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冰凉的灰暗的石头雕像！

　　南珠她又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