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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无常(三) ...

  •   杨文财到张家时,南珠正在院子里做女红,与以往待字闺中不同,这绣品不再是女儿家的玩乐兴趣,而是养家糊口的活计。

      张余生的父亲离世后,为了让儿子全心全意考科举,张家一直都是靠张母卖一些自己的绣品来维持度日,如今张母病倒了,这个重担便落在了南珠身上。

      南珠的女红本是极好的,精美细致,栩栩如生,曾经有很多人重金求而不得,如今为了支撑全家,求快不求精,都是挑的龙凤牡丹,福禄寿喜这些单调的花样绣,日日夜夜,长久下来,熬坏了眼睛不说,还卖不了几个钱。为数不多的银子还都用来买药,寻人,落到吃穿用度上基本就没了。

      即使日子过得如此艰苦,南珠也没想过要放弃,余生许过照顾她一生的承诺,她相信他不会食言,只是要等一等,等到他回到自己身边,一切就都会变好的。

      杨文财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不敢相信这是他的珠儿妹妹。不过一年不见,南珠比以往清廋了许多,面上尽显疲态,不施粉黛,布衣荆钗,与那个光彩夺目的南家小姐判若两人。

      杨文财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愣了一瞬,轻轻叩响了门扉。

      南珠闻声抬头,只模模糊糊看得清是一位穿着考究的男子,忙停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拿起一筐绣帕问: “公子是要买绣品吗?是要成品还是定做?你要不先看看样子,看合不合你心意……”

      杨文财:“珠儿。”

      闻言,本还在为生意上门而开心的南珠身体一僵,转头眯着眼睛盯着杨文财,方才辨认清楚眉目,脱口而出,“杨大……”话说一半,后又觉得不妥,改口道:“杨公子,好久不见。”

      自那日在南府一别,南珠与杨文财近一年半没见了,的确是好久不见,物不是,人也非。

      杨文财:“好久不见。”

      两人注视着对方,一时之间谁也没法挑起话题,站了一会儿,南珠这才自觉失礼,忙招呼道:“坐下先喝杯水吧。”

      杨文财点头,随之坐在了院中的矮凳上,打量起张家的环境,眉头皱了又皱,这也太破旧了。垂首看着茶碗,粗陶滥制,实在难以下口,珠儿就是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她是吃了多少苦?

      南珠看着杨文财,心里始终觉得对不住他,可她如今已经嫁作人妇,还是不要惹人口舌的好。“杨公子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杨文财:“无事,就是来看看你,看能不能帮上忙。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想你过得好一点。”

      本来南珠想回一句“我过得很好”来彻底划清界限,可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她明明过得一点都不好,打小来她从来没做过的事,受过的苦,都在这一年半尝尽了,如今余生也生死未卜……一想到这些,南珠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她祈求有人能帮帮她,而这个人也适时来到了。

      南珠答应让杨文财帮她,杨文财也不含糊,当即留下了一百两银子,南珠要打欠条,他却拿了南珠的绣品就走,千金买一笑,这条手帕足矣。

      帕子上无甚花样,只题了一首小诗,诗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杨文财除了在生活上接济南珠,还受她所托到京城打听张余生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么一打听,半年又过去了。

      这期间,杨文财不仅收购了南珠的绣品,带去了江南贩售,还请了声望极好的郎中给张母看病,对南珠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南珠至此才对杨文财刮目相看。

      正午刚过,日头正烈,家家户户吃了午饭,都关门闭户,打算睡个好觉。

      杨文财提着补药礼品,带着给南珠的红利分成来到了张家。因着怕人说闲话,他不是清晨天刚亮时,或夜深人静时,要不就是现在人们都在睡午觉的正午过来。

      杨文财叩响门扉,南珠闻声来开了门,笑魇如花,“杨大哥,快进来,外边热得很。”

      杨文财依言进门,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南珠,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坐在了院子里的凳子上。

      南珠:“酷暑难当,这是我早晨浸在水井里的酸梅汤,现在喝正好。”

      杨文财接过饮尽,舒岀一口浊气,“天热了,丝绸帕子、帽帘又有市场了。”

      杨文财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大多时候谈起生意不分场合,南珠取笑道:“天冷了,兜帽、披风、大棉袄不也有市场?”

      杨文财被逗乐了,“老毛病又犯了,我知道生意是做不完的,但做生意不早打算,就被生意玩儿完。”

      南珠从前只知道读书考科举辛苦,现在才明白背井离乡做生意也同样不容易。她看着风尘仆仆的杨文财,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曾经无数次劝过他娶妻生子,不要在自己身上蹉跎岁月,他嘴上总说没遇到好的搪塞过去,转头又替她置办这置办那,怎么让人相信嘛。这大半年来余生也没有消息,难道就这样一直下去吗?

      南珠:“杨大哥,如果余生一直没有消息……怎么办?”

      杨文财回望南珠,看她双眼通红,眼含泪珠,坚定的回道:“那我娶你。”

      南珠闻言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她想听到的话,可也是她不想听到的话,她渴望得到依靠,可她不想再被戳脊梁骨说是红颜祸水,不守妇道。

      先前跟张余生花前月下,逃婚私奔,被人津津乐道,如今又想和杨文财双宿双飞,红杏出墙,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南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她的自私、任性与不成熟,伤害了两个爱她的男人。

      杨文财轻轻托住南珠的手,“不要怕,跟我去江南,那里谁也不认识我们,不是吗?”

      “杨大哥……”南珠顺势把头靠在了杨文财的肩上,她真的想逃走了,逃去谁也不知道她的地方去。

      “你们在做什么?!!”

      杨文财与南珠正相拥在一起舔舐伤口时,突然被这一声爆喝吓住,赶紧分开,转头一看,正是病情刚刚开始好转的张母。

      张母本因为张余生失踪的关系极度悲痛一病不起,这半年来好好调养,好转了不少。她原在屋子里睡午觉,口渴醒转找南珠倒水,喊了两声没人应,这才强撑着起床找,没想到恰巧遇到了南珠与杨文财。

      “你这个狐狸精,丧门星!我儿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敢背着他偷男人!你个不守妇道的贱骨头!”张母看到此情此景异常激动,操起一旁的锄头就要往南珠头上砸,“我打死你!”

      “婆婆!”南珠也没想到会被婆婆撞见,惊恐又自责,百口莫辩,“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想要一个依靠,只是背叛了余生,只是一个贱骨头罢了……一想到这个,南珠整个人都懵了,眼睁睁看着那个锄头砸了下来。

      “珠儿!”杨文财一把推开南珠,抬手推开了锄头,“你没事吧?”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教训儿媳妇,大家快来看奸夫□□,快来看奸夫□□!”张母一看杨文财挡在了面前,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大声呼叫村中人来看热闹。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杨文财见状怒不可揭,一把抢过张母手里的锄头往旁边一丢,“珠儿嫁进你们家是做妻子媳妇的,不是做奴婢仆人的,岂能由你说打就打!你这个无知的妇人,你儿子考不上功名,失踪怎么就怪到她的头上,说白了,就是你儿子没本事,给不了珠儿幸福的生活!”

      “你说什么?!”张母大喘息,气得脸红脖子粗,上来就要打杨文财。

      杨文财对张家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对待一个妇孺之辈也不好动手,抬手格挡侧身避开就行了,却不想张母因为太过激动,又久病腿脚无力,用力过猛一下栽倒在地,不停的抽搐。

      “婆婆!”南珠见状扑了过去,也不敢乱碰,“叫郎中,快叫郎中!”

      杨文财也一脸惊恐,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她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他转身要去叫郎中,却不想后头黑压压的围了一圈人,看着他们的表情,他整个人也是蒙圈了,这回事情闹大了。

      张母这一摔,直接就瘫痪了,杨文财还差点进了衙门吃牢饭,好在郎中与南珠证明张母这是气急中风,不是撞击造成的,再加上杨家又承诺照顾病人下半生,这才没有追究。

      一场闹剧钟散场,杨文财与南珠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杨家生意做不下去了,便想就这么去江南安家,张余生那边也有消息说是他已经命丧山贼之手,杨文财就想趁机带南珠走好了,却不想张余生居然回来了。

      原来张余生赴京赶考途中被山贼洗劫了,他们抢了钱财还不罢休,还看中他是个读书人,给掳到山寨中做了账房先生,这一做就是大半年,还给打折了一条腿,直到官府来围剿才得以被解救。这时却是错过了考试,张余生担心母亲妻子,便日以继夜赶了回来,却不想,一回来就听到了母亲瘫痪,南珠改嫁的消息。

      张余生拖着一条残腿,回到家中,家里张灯结彩,南珠身着大红嫁衣准备上花轿,杨文财坐在高头大马上,真是极其喜庆的日子啊!

      张余生出现在大堂之上,谁也想不到,所有人都极其惊讶,他二话不说,冲上去就用手里的刀捅了杨文财一刀,趁着混乱拉着南珠跑了。

      南珠随着张余生一路奔跑,就如同他们私奔那一次一样,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疯狂的奔向前,只是这一次张余生跑不快,南珠也不愿意陪跑了。

      他们磕磕绊绊,跑跑停停,最终南珠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跑不动了,她哭喊,“余生!”

      张余生停下来,僵硬的转过头看向满脸泪痕的南珠,汗水与泪水把她美艳的妆容弄花了,可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灵动,反观自己,胡子拉碴,浑身脏污,甚至还有残疾,哪里还配得上她?

      张余生蹲下身,“怎么了?扭到脚了吗?”

      南珠摇头,哭着说:“余生,对不起。”

      张余生突然一改温柔,怒吼道:“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杨文财的错!都是他的错!”

      南珠回忆起杨文财鲜血淋漓的倒在大堂的景象,又急又慌张,“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我要回去看看杨大哥!”

      张余生扬手打了南珠一巴掌,“你说什么?!”

      成亲一年多,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可是张余生从来没有打过南珠,这一下把两个人都打懵了。

      “珠儿,对不起,你疼不疼。”张余生捧起南珠的脸颊,心疼的检查。

      这时,远处传来了叫喊的声音,张余生一听,猛的拽下南珠的头花,往另一个方向一丢,赶忙拉着被打得头昏眼花的南珠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张余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小在这一带山里来去,对各个地方都极其熟悉,而官府与杨家南家的人都不太了解这一带,当地的村民又因为看不惯杨文财与南珠这种奸夫□□干的勾当,都看热闹不嫌事大,闭门谢客不帮忙,导致一旬有余他们还是找不到张余生与南珠。

      换言之,张余生与南珠就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沟里生活了十多天,直到某处山峦飘起一缕炊烟,才给了他们线索。

      杨文财被张余生捅了一刀子,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失血过多,本不该参与这次搜捕的,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南珠,这才一同跟了过来。看到炊烟的一瞬间,也就看到了生的希望。

      杨文财他们朝着那边找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张余生和南珠二人的踪迹。

      张余生蓬头垢面,看到他们来,如受惊的野兽,一把拉起南珠就要跑,南珠则大声呼叫救命,身影就不见了。

      匆匆一瞥,杨文财看到南珠发丝散乱,身上鲜红色的喜服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脸手臂,也不知道受没受伤,心头一紧,一声令下,“追!”

      张余生就算再熟悉路,也抵不过他残了一条腿还拖着一个南珠,最终还是被杨文财他们追上了,逼至悬崖峭壁边。

      张余生用手臂揽着南珠的脖子,威胁到,“你们别过来,不然我们就一起跳下去!”

      距离近了,杨文财才发现南珠身上是有伤的,还伤的不轻,怒从中来,“张余生你放开珠儿!”

      “杨文财,你居然没死!”张余生看向杨文财,极度疯癫。

      “杨大哥……”南珠看到杨文财没事,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闭嘴!”张余生勒紧南珠的脖子,“不许你叫他!”

      “张余生你到底想怎么样!”杨文财见势不好,预备和张余生谈判。

      张余生:“我想怎么样?!你害我亲娘,夺我妻子,你问我想怎么样?!”

      杨文财:“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样子的,就算是,那跟珠儿又有何干系!你要杀的是我!你来啊!”

      话一说完,杨文财一把抽出一旁衙役腰间的配刀,提着就往张余生那边走。

      张余生频频后退,“你过来做什么?!你站住!”

      张余生带着南珠往后退,眼看就要退至悬崖边上,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有杨文财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去。

      在距离他们十步有余,杨文财驻步,刀尖直指张余生,“放了珠儿,我陪你死。”

      张余生被这话逗笑了,“陪我死?!你在开什么玩笑?!要死你去死!我为什么要死!”

      杨文财:“你活下来能得到什么?牢狱之灾?一生潦倒?不如和我一起死了痛快!”

      张余生盯着杨文财,又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股压迫感,仿佛他生来就是高他一头的一样,总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指责他。“你算什么东西!我要带着南珠一起死,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张余生拉着南珠就往悬崖边走,纵身一跃就要跳下去,杨文财见状立马扑了过去,一刀砍在张余生手臂上,一手拉住了南珠一条腿,悬在了崖边上,“珠儿坚持住!”

      张余生因为疼痛放了手,落下去恰巧对上了南珠含泪的双眼,既痛苦又悲悯,却独独没有仇恨。

      众人七手八脚把南珠拉上来时,南珠气息奄奄,不一会儿就昏死过去了。

      至此,这三人的恩恩怨怨,从这一刻便消散了。

      凤戟没听故事之前心里想得痒痒的不行,极其郁闷,听完后,小脸黑黑的,更加郁闷了。“所以张余生化作厉鬼回来了?!他还要不要脸啊!亏得这些村民还替他说话!有毛病吗!”

      流风:“凤戟,慎言。”

      凤戟:“难道不是他的错吗?!”

      流风:“只能说,不全是。设身处地,你可能会更加疯狂。”

      凤戟:“我不懂。”

      流风:“不懂是好事。”

      飘飘兮难得的没有插一句话,跟在流风身边打量流风,凤戟不懂,那你懂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啊啊啊啊,写完了好开心!
    看一遍。
    嗯……这么狗血居然是我写的(内心复杂)?
    发表了再看一遍。
    呜呜,好惨,辣鸡作者!
    自己骂自己,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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