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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无常(一) ...

  •   “那,多谢大婶。”流风轻轻一笑,率先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飘飘兮紧随其后,虽不乐意还是跟了进来。

      屋子不大,简单陈列着一张桌子,四条长凳,桌上摆放着粗陶烧制的碗碟,墙边堆砌着几个未编制完成的簸箕箩筐,几把农具一把柴刀,看得出这家人过得清贫,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飘飘兮与流风落了座,那大婶殷勤的给他们倒了水,“小地方,先解解渴。”

      流风:“多谢。”

      一碗水续满,流风颔首客气的喝了一口,飘飘兮则紧张的盯着他,好似他这一碗水是混了鸩毒,见血封喉一般。

      好在,一碗下腹,没得事儿,飘飘兮才放松下来。

      这一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大婶也是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方才自己也冤枉了人家。

      流风放下茶碗,打趣道:“大婶,你别在意,我这学生平时就是个急性子,方才没讨得喜糖正置气呢,没有坏心思的。”

      飘飘兮闻言双目微睁,瞥向流风笃定且真诚的侧脸,自己何时急性子了?又何时成了流疯子的学生?!怎么说的他跟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

      学生?

      大婶惊讶道,“你们可是德信书院的学生师长?!”

      流风神色蓦然,睁大眼睛,“大婶你怎么知道的?我们的确是德信书院的。”

      大婶又继续问,“那你们可认识一个叫张余生的人?”

      “张余生……他不是回老家了吗?”流风闻言转向飘飘兮,向他投递询问的眼色,就仿佛他真的认识这个张余生,还是一位对他牵心挂肠的好心师长一般。

      飘飘兮:流疯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张余生又是谁?!

      流风这般想一出是一出的,飘飘兮要是反应不够快还真接不上他的话,好在他们从来都是合拍且默契的,只听飘飘兮恭敬的应和道:“回老师,是回老家了。”

      流风点头,转向大婶,“难不成大婶认识我的这位学生?”

      “……认识。这里就是他的故乡。”

      流风惊喜道:“当真?他近来可好?!”

      本来他乡遇故交,是一件幸运且高兴的事,可这话一出,大婶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脸上堆砌的笑容垮下来,半是愤恨半是悲伤,“你们还不知道,余生他……他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流风激动的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大婶:“就在两个月前,从百乐山摔下去了,人就没了……”说完,大婶明显哽咽了,眼角发红。

      流风怔愣了一下,道:“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从山上摔下去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飘飘兮心道:终于要问到点子上了。

      “这……说来话长。”大婶叹息一声,缓过来了稍许,也坐了下来。

      流风唏嘘不已,“我们长话短说,余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婶叹息:“余生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落得这般下场,还得从他考中举人那时候说起……”

      ……

      当流风与飘飘兮从那大婶的屋子出来时,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正好。这张余生的故事一说就是一上午,拼拼凑凑,倒是让飘飘兮他们大致了解了这怪异红事的来龙去脉,心中又不免唏嘘世事无常。

      二人对视一眼,都能看透彼此眼底的无奈伤怀。流风轻轻一笑,转移话题,“你这配合倒是打得好。”

      自己随口一编,这人便知道自己所思所想,顺嘴接下,换作他人,真不一定能配合得如此迅速完美。

      飘飘兮回之一笑,打趣道:“学生不敢,是老师教的好。”

      流风听完耳垂蓦地红了,这嘴还是缝起来的好。

      这荒凉偏远,积贫积弱之地,出人头地的唯一方法只有读书考科举这一条路,能拿的出那般丰厚聘礼的人家,遑论嫁娶,必定是家中有人入了仕途,做了官吏才有这样的手笔。而此处寒门子弟一般从德信书院举荐去参加科考,金榜题名者方能入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自称是德信书院师生即能得到他人的尊敬,又能套近乎,岂非一举两得。

      就这般,顶着德信书院名号的飘飘兮与流风顺应大婶的指点,朝着村长家去了,打算让村长带他们去祠堂祭拜祭拜他们的学生同窗。算算时辰,应当还能蹭到一顿午饭。

      果不其然,到了地方,一听飘飘兮与流风来自德信书院,村长便十分热情的招待了他们,不仅把存着过年的腊鱼腊肉给用了,还杀了一只老母鸡煲汤,尽到了地主之谊。

      这饭吃到一半,凤戟便寻着记号找到了村长家,在门口大喊,“风神大人,你在这儿吗?”

      村长闻声急忙迎了出来,“在的在的,二位大人都在鄙人家。”

      凤戟瞥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风神大人,我看到了。”

      飘飘兮闻言盯了愣在门口的村长一眼,村长后知后觉,“您们吃,小人先退下了。”

      退到屋外,村长心头一跳,果然,德信书院出来的人来头肯定不小,幸好没有怠慢。

      屋内。

      流风递给凤戟一个杯子,:“先喝口水,坐下慢慢说。”

      凤戟依言接过一口饮尽,放下接着道:“我看到了。”

      飘飘兮:“看到什么?”

      凤戟面无表情:“看到新娘子了。”

      飘飘兮笑:“美不美?”

      凤戟乜了飘飘兮一眼,哼道:“美什么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里边是个浆糊糊的假人,歪眉斜眼,难看死了!还唬我去!”

      原来里边是个假人呀。

      飘飘兮抬眼:“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吗?”

      凤戟:“你!”

      流风:“好了。都别闹了。”

      凤戟气愤道:“那哪里是什么喜事,那是在给亡人办冥婚,说得神秘兮兮的!”

      凤戟那时候隐身尾随,趁队列休息的机会挑开轿帘,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卡白的死人脸,歪眉斜眼大红唇,脸颊处还涂上了两坨红,最可怕的是,在颠簸途中,纸人头颅脖颈断了一半,就那么挂在身子上一摇一摆,那场面真的是惊悚,害得凤戟差点儿叫出声,摔个大屁墩。

      飘飘兮:“这冥婚成功了吗?”

      凤戟疑惑不解:“冥婚还有成功与不成功的说法吗?不是活人硬生生塞给死人以求得自己心理平衡的吗?”

      凤戟心有余悸,一说到这个忍不住一阵恶寒,又不屑又嫌弃,什么坟前成礼,什么合棺并葬,你都没问过离世之人的意向,随意搞什么幺蛾子呢!

      这么说……凤戟没遇到他。

      飘飘兮挂在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偏头看向流风,观对方神色,心照不宣。

      凤戟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茫然,“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飘飘兮:“估计是知道我们来了,故意躲着我们,避风头呢。”

      流风:“既然冥婚成功了,那么正式的婚礼也该上场了,他不可能不出来阻止的。”

      飘飘兮沉吟,“大人,我总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

      流风抿唇,“现在多说无益,到时候再看吧。”

      飘飘兮暗喜,“好,都听你的。”

      流风:“吃饭。”

      凤戟:“???”什么跟什么?!这两人又背着他唱什么双簧呢!

      其实,张余生这事吧,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才子佳人与门当户对那些儿事……

      武德二十三年,上元佳节。

      张余生刚参加完乡试,考中解元,正在德信书院寝室为来年会试做准备。虽窗外灯火阑珊,人声鼎沸,他也并不打算去看一眼,多一心。

      “张兄,上元佳节也不松懈一分的?”同窗好友推开了张余生的窗户,脸上还戴着一个可怖的怪兽面具。“外边这般吵闹,你当真还看得进去?!”

      “李兄。”张余生抬眼看向外边的星星点点,眼底一片落寞。

      来人闻言面具一摘,正是与张余生同期的李举人。“外头热闹的紧,一同去瞧瞧呗。”

      与张余生不同,李举人的父亲是进士出身,任一方知县,告老还乡后任职于德信书院,遑论家境亦或是出身,都不是张余生这一介祖先世世务农的平头百姓可比的。

      张余生:“可……”

      李举人皱眉,消失在窗前,再见便是在张余生身后,合卷,拉人。“可什么可?是人不就得休息,走!”

      “李兄!”张余生被李举人拉得一趔趄,无奈的笑开了。

      如果他知道这一出门,最终会落得那样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也许,他一开始就会拒绝,可人生长恨水长东,哪里有什么如果……

      街头。

      张余生与李举人戴着面具,结伴同游,在人潮中穿行,沿路商贩行人络绎不绝,莺莺燕燕,形形色色。

      李举人:“快看,灯谜!”

      张余生随着李举人所指方向看过去,果然一排三人高的排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底下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李举人:“走,瞧瞧去。”

      话一说完,二人便挤过人群,艰难的到了第一排。

      一众身穿家仆服的男人们叉腰拦在人群中,隔离出一块净土。一位身着月白色流苏裙的女子站在他们中央,如同一只挺拔秀丽的仙鹤,亭亭玉立。她脸上戴着一面半截狐狸面具,从鼻梁处欲遮还羞,胎瓷肌肤,瓜子小脸,粉嫩的樱桃小嘴,无不惹人无限遐想,徒增朦胧的神秘感。

      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穿锦衣绸缎的男子,眉目平平无奇,倒是身上那些玉器宝石闪闪发光,晃瞎人眼。

      男子指着架子上的一个灯笼,“你去把灯谜取下来。”

      灯笼下的彩签被取下,送到男子手里,他马上殷切的递到女子面前,“珠儿,你看。”

      女子看了一眼,凝神沉思,喃喃:“梧桐枝上栖双凤……”

      男子喜上眉梢,“双凤,不就是指的你和我吗,好联!”

      男子一番言语惹得众人一阵喝彩,却没得到女子的回应,他却不气馁,摇头晃脑故作思考,一边踱步到人群边,一边高声重复,恨不能震聋人们的耳朵。

      不一会儿,旁边人就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他一看完就喜笑颜开,又吞吞吐吐,“菡萏花间……花间……并立鸳!”

      女子听完眼眸瞬间亮了,如同黑色的宝石在闪闪发光,琢磨道:“菡萏花间并立鸳……既工整又有意境,好联。”说完浅浅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尽显少女娇美姿态,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旁边的家仆趁机起哄,“少爷真聪明,少爷真厉害!”

      局中人可能看不透,沉浸在这虚假的骗局中,可身为局外人的张余生和李举人却看得明明白白。本是一场虚假的风花雪月,有钱人闲暇之余为博得佳人一笑的游戏,大可不必去多管闲事,亦或者等到私下告知,可那时候的张余生年少轻狂,遇到这等有辱风雅的事,全然不顾及其他,上来就拆了人家的台。

      张余生上前一步,对着二位行了一礼,对着男子道:“方才兄台所对的确极为精妙,小生不才,也对对联很有兴趣,不知是否可以交流一番?”

      南珠本还兴致勃勃的要去取下一个灯谜,听到这个声音,施施然回身,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头戴鸦青帽用面具遮着脸的男子向自己行礼,言谈举止之间尽是风雅,不由得生出一丝好奇,盯着他打量起来。

      二人目光接触一瞬,具是一愣,一人颔首,一人行礼,面具下的脸孔都染上了桃色。

      男子的计划被打了岔,自然不太高兴,“你是谁?”

      张余生回神,刚要开口,却被李举人插嘴,“三人行必有我师,是谁重要吗?你就说你想不想比,敢不敢比就行了。”

      男子皱眉,大庭广众之下面子挂不住,嘴硬道:“从下到大,我杨文财就没有怕过的!你说,怎么比?”

      李举人朝着张余生使眼色,让他决定,张余生也不含糊,“那杨兄,我们就各自出对让对方接,直到一方对不出即为输,如何?”

      杨文财一拍胸脯应了下来,“行,就比这个。你先来,别说我欺负你。”

      张余生一拱手,“杨兄礼让,在下却之不恭,今夕是上元佳节,这第一联,就以这上元佳节为题。灯火万家,良宵美景,凤舒五彩龙衔炷。”

      南珠听完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寥寥数句,把这上元佳节热闹之处描写得恰到好处,确实不简单。虽是生在商贾之家,她自小在家中却也是读过书的,又极其喜欢诗词歌赋,自己也小有成就,心中对读书人自然更亲近佩服些,而这个人明显是佼佼者,他到底是谁呢?

      杨文财听完一头雾水,他与南珠一样是商户出生,不同的是,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生意经,对文章学问一窍不通。他的父亲和南珠的父亲都是当地大商户,还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乡遇故知,一拍即合,再加上二人儿子女儿同岁,便有意结为姻亲,喜上加喜,这才安排二人常常见面。杨文财打听到南珠喜爱诗词歌赋,便打算在她面前扮成读书人的模样,甚至花钱捐了一个秀才的虚名,就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明明一切都很完美顺利的,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杨文财皱眉,以他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憋死他也对不出来,他只能向场外求救,却不想他找来的文替被李举人拦着,有说有笑的。这一刻,他明白了,他被人算计了,这两个人成心想让他丟面子,顿时满头大汗。

      南珠疑惑的看向杨文财,虽说他平常不是文思泉涌,却也是能对接一二,这回是怎么了?

      起哄的人慢慢安静下来了,气氛极其尴尬。

      张余生看着杨文财发白的脸孔,此时才发觉自己过分了。“杨兄不必在意,这下联的确巧思,一般人很难对上。上联:灯火万家,良宵美景,凤舒五彩龙衔炷。那下联便笙歌一曲,盛世佳音,鳌驾三山蜃结楼。龙凤、鳌蜃相对……”

      “什么龙凤,什么鳌鳖,我看你是成心来捣乱的!来人,给我抓起来!”杨文财一声令下,围在一边的仆从都向张余生扑了过去。

      张余生毕竟是农民的孩子,自小也干了点儿力气活,躲避开来。

      “杨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南珠看杨文财恼羞成怒,急忙劝阻。

      杨文财:“珠儿,这事你别管!”

      李举人见状冲了过来,揪着代笔的中年人推到杨文财面前,“你怎么回事?技不如人,尽干这些找人代笔的事儿还不许人说不是了?!”

      “你!”杨文财听完火冒三丈,“给我打,狠狠地打!”

      南珠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懵了,代笔?难道杨大哥以往写给她的诗词都是出自他人之手?!

      南珠上前一步,想找杨文财问个清楚,却不想被家仆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擦破了手掌不说,狐狸面具也飞了出去,面具下是一张动人的脸孔。

      要知道闺阁女儿名节何其重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了。

      南珠一双黛眉微锁,似染上了无限愁绪,明亮的眼睛渗出了晶莹的泪花,可惹人心疼怜惜,无助的垂着头,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惊鸿一瞥,张余生见美人落泪,面对那么多人拳打脚踢,既不还手也不避让,反而是一个健步冲向南珠,蹲在她身旁大喊:“都让一让,让一让,别伤着这位珠儿姑娘!”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南珠摔倒了,狐狸面具也被人群踢不见了,都停手了。

      张余生一边说着没事了,一边摘下了自己脸上缺了一个角的面具罩在南珠脸上,隔着衣服托着她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

      慌乱之中,英雄救美,面具摘下的那一刻,南珠也愣了一下。这人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虽说不上有多么英俊,却有几分憨厚可爱。

      杨文财注意到这边,立马挤了过来,“珠儿你没事吧?”

      “多谢。”南珠一手拿着面具,抬眼看向张余生,完全没在意杨文财。

      “张余生,这不是今年乡试榜首张余生吗!”人群中有人识得张余生的人惊呼出声。

      “张解元,真是张解元?!”

      “哪能有假!”

      “……”

      张、余、生。南珠注视着面前的人,心中一字一顿默念了张余生的名字,脸颊一片绯红。

      杨文财听到张余生是解元,有些顾忌,又有些庆幸,毕竟张余生是解元,自己只是一个小秀才,还是个买来的小秀才,输给他也不算丢人不是?这一次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珠儿,你伤着没?我们回去吧。”

      显然,杨文财不在意张余生,南珠却记住了他。她掏出帕子递给张余生,“张公子,你的额头流血了。”

      女子私有之物本不该收,但还未等张余生开口拒绝,那带有香味的帕子已经在自己手中了,而南珠也被杨文财护送回去了。

      张余生目送南珠离开,垂首一看,绣帕上梅花映雪,甚是风雅,右下边独独一个南字,大概就是那位姑娘的姓了。

      张余生喃喃:“南……珠……姑娘。”

  • 作者有话要说:  流风:他懂我。
    飘飘兮:老师*学生,学堂play,食堂play,寝室play………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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