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87、心意

　　夏天渐渐入了尾声，午后的阳光也不那么炙热，树上金蝉的鸣叫有气无力，间歇性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气一般。

　　距离七月初七已过月余，蒲山一行耽误了不少事，飘飘兮他们三人入凡三天，还是在处理着七夕那晚所牵红线的收尾事宜。

　　今儿个刚见证了一对夫妻喜结连理，蹭了一顿喜酒后婉拒主人美意出了寨子，却不想出了门就迷了路，真是欲哭无泪。

　　寨子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除此之外罕无人迹，花草树木野蛮生长，个顶个的粗壮、高大，阳光经过树冠的层层筛选，只余下几点斑驳的光影落在飘飘兮他们眼中。

　　飘飘兮停下脚步，注意到了树上的刻痕，那是他一炷香之前用来作记号的标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利落的翻身到树枝上眺望远方，入眼的都是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桠，稀薄的阳光洒下，哪里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地方。

　　这没法走了。

　　流风坐在一块石头上，伸手拨弄石缝中一棵不知名的小草，眼角余光却一直瞥向飘飘兮，满面愁容。

　　说好的道歉，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飘飘兮这几天都很刻意的避开他，连凤戟都看出来不对劲儿了，这可怎么办？

　　“风神大人，喝水。”凤戟从一片树木中穿林拂叶而来，手里用宽大的树叶盛了两树叶水，四平八稳的递给流风。

　　水面如镜，清晰可见叶底脉络，该是哪里的山泉。可这只有两叶，很明显是没有飘飘兮的份儿的，凤戟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流风眼尾微微上挑，目光瞥向飘飘兮，摆手拒绝。“不用了，我不渴。”

　　“哦。”凤戟一听手就松了，两片叶子瞬间掉落，“那倒了吧。”

　　流风见状立刻起身，眼疾手快接住，稳稳当当，没洒出来一滴。“我不喝就没人喝吗？这么浪费！”

　　他的暗示都那么明显了，都不能叫作暗示了，凤戟这是真没看懂还是装没看懂啊？

　　“可是我喝过了啊。”凤戟低头拍拍肚子，顿时“砰砰响”，颇为为难道：“再多也喝不下了。”

　　居然真的没看懂……

　　流风目光下移，才发现凤戟肚子微微鼓起，心想，这孩子怎么喝那么多，不撑得慌吗？自己也是个傻的，哪有人到了水边打水自己不先喝的？原来这两份根本就是给自己和飘飖仙君的？一定是这样的。

　　流风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懊恼，自己这又是闹了个大笑话呀！只能扯开话题，轻咳教训道：“说过了，在凡间不许叫我风神大人。”

　　“知道了，风神大人。”

　　“……”流风无奈摇头，这孩子没救了。

　　足间轻点，几下借力，流风飞身停在树枝上，与飘飘兮并肩而立，目视前方，递过一片树叶。“凤戟的心意。”

　　不是他的。

　　飘飘兮微微偏头，注意到流风的额角渗出了颗颗汗珠，发鬓微微湿润，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抖动，下颚肌肉线条紧绷，明显很是紧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偷偷勾起唇角，接过树叶，俯视凤戟，抬手遥遥相敬。“那多谢凤戟仙君了。”

　　流风收回手，松了一口气，仰头将叶中之水一饮而尽，甘泉入喉说不出的甜美，只教他眼中溢满了喜悦。

　　天时地利，借花献佛，气氛甚佳，机会来了。

　　流风刚启唇想把话头挑起，只觉得鼻尖一凉，他垂眸一看，是一颗水珠。

　　啊，不碍事的。

　　他张嘴还想再说，话音还未滑出喉头，又一颗水珠落到他的脸颊上，紧接着是额头上，然后是嘴唇上，啪嗒啪嗒，颗粒越来越大，水滴也越来越密集。

　　飘飘兮伸手接住了一颗水珠，抬头见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忽然变得灰蒙蒙一片，道：“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

　　流风抬头望天，一滴雨滴不偏不倚滴落在他眼睫上，再配上他那一副呆愣委屈的表情，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这雨真是邪门，早不下晚不下，偏要这个时候下，溪淼真的是挑得一个好时辰啊，自己果然跟他命里犯冲！

　　布雨途中，溪淼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这一定是流风那小子在骂他呢！

　　心情不明媚了，溪淼霎时决定下场暴雨，就是这么任性！

　　视线被一片月白色所占据，流风恶狠狠的偏头，见飘飘兮举着一把伞眺望远方天空，道：“大人，看这情况，雨势会越来越大，我们去找地方避雨吧。”

　　“……”这是在和他说话吗？流风瞬间就蔫了，望着飘飘兮半天没反应，这还是三天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

　　“风神大人，下雨了，快下来。”层层树木下的凤戟比飘飘兮他们要晚感受到雨滴，这才远程呼叫转移。

　　可惜，此时流风听不见。

　　气了三天，冷了三天，忍了三天的飘飘兮听见了。他一把揽住被雨淋傻了的流风，飞身下了树桠，稳稳落到地面。

　　“你做什么！还不松手！”

　　飘飘兮依言松开，把伞塞到凤戟手里，“我要赶在雨下大前去找些干柴火，你照顾好大人。”

　　“要你说。”

　　说完，飘飘兮出了伞，冒雨走向了一个方向。

　　凤戟看着飘飘兮的身影，觉得功劳不能给他一个人抢了。突然想到什么，嗤笑一声，果然是个傻的，雨天里生得起火吗？还是得他出马找个避雨的地方才行。

　　这么一想，凤戟又把伞塞到了流风手里。“风神大人，你在这儿等我，我先去找个避雨的地方，过会儿来接你。”

　　说完，凤戟也离开了。

　　等流风回过神，向四周瞧了瞧，大雨滂沱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凤戟，飘飖仙君，都不见了！

　　腰际还残留着那人手指的余温，流风冷静下来想清楚前因后果，站在他原先当凳子的石头上，举着伞缓缓蹲下/身，凝视着石头缝里被雨打得蔫答答的小草，眉眼里满含笑意。

　　也许，这雨下的时机也并没有那么糟。

　　不出小半个时辰，风雨更加猛烈了，凤戟也回来接流风了，说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很是合适避雨夜宿，流风便沿路留下标志跟着凤戟到了山洞。

　　“这真的是天然山洞吗？”到了地方，流风看着满地的碎石，山岩壁上新的切割痕迹，很是无奈。这分明就是刚刚用法术轰开的，骗鬼呢！

　　“风神大人，这种时候干嘛还要计较这点儿小事？我保证下次不会了。”被拆穿凤戟有些尴尬，可他就是不明白，明明法术那么方便，为什么还要像凡人一样亲力亲为，劳心劳神得不偿失。

　　“下不为例。”流风摇摇头，还是收伞走了进去，觉得这是没法抑制的，下次还是会忘。毕竟大多数人都觉得神仙妖魔，生来就应该高人一等，理所应当获得便利，却不想初生蒙昧人人平等，修仙堕魔后天所成，一朝返璞归真该当如何？还是只能亲力亲为自力更生罢了。

　　夏末秋初，雨势汹汹，天空一片黑暗，再加上树木遮挡，看起来与傍晚无异，土地泥泞，空气湿冷，对身患寒疾的流风来说其实不太好受。

　　因着衣袍被打湿，身在洞内已然有丝丝凉意，洞外雨势那么大，想来只会更冷。

　　流风抱膝坐在地上，盯着洞口的雨幕。以飘飖仙君的身手，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危协到他，可这么久还不回来，不免还是挺让人担心的。

　　“风神大人，”凤戟看流风那副样子就明白他要干嘛，自己的身体自己都没有点儿数吗？病发了难受的是谁啊！“你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

　　凤戟站起身要出去时，一个黑色身影穿过雨幕进了山洞，正是飘飘兮。

　　“回来了。”流风看飘飘兮浑身都湿透了，手上立马掐了个祛水决。

　　“大人，不用了。”飘飘兮放下背上背着的柴火，掀开上边盖着的外袍，露出还算干燥的木材，“火生起来就暖和了。”

　　流风听话的收手，帮忙架起木柴，眉头微锁，“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飘飘兮从乾坤袋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后点着木柴中夹着的一把枯叶。“没有。”

　　流风慢慢把柴火架起，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倒是遇到了几条上来换气的倒霉鲤鱼。”说着，飘飘兮将那外袍带子一解，里边还包有三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甩尾摇头转眼珠好不欢快。

　　一件外袍，当了蓑笠不说，还内有乾坤做了鱼篓，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好衣裳！

　　流风有些惊讶的凝视着飘飘兮，轻轻笑出了声，“晚上有烤鱼吃了。”

　　“嗯。”飘飘兮手起棍落，一把敲晕了那几条鱼，“哗哗”剔除了鱼鳞，从乾坤袋里掏出盐巴洒了上去。

　　“你随身还带调味料的？”流风眼睛都看直了，这也太意外了。

　　“干巴巴的不好吃，会有鱼腥味儿的。”说着还往鱼上涂了一些花椒、八角之类的香料腌制。

　　流风：“你在下界的时候不会是厨子吧？”

　　飘飘兮：“不是，只是我的师父嘴太叼，为了迎合他的口味专门研究过。”

　　流风听完眼神突然暗淡了几分，语气也不像方才那般轻快，只一瞬间便恢复原样。“原来如此，那很好啊。”

　　飘飘兮：“嗯，我发现大人你的口味就和他挺像的。”

　　流风：“是吗？这么巧？！”

　　飘飘兮：“嗯，是很巧。所以我能遇到大人很开心。”

　　流风听完一愣，抬眸看向飘飘兮，一片温暖的火光中，这个少年认真的料理鲤鱼，头微微低下，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眉毛如锋，鼻梁挺拔，黑亮的眸子专注深情，唇角漾起一丝笑意，蕴藏着无限温柔。

　　看来，他真的很看重他的师父，他们也一定相处得很融洽、和谐。

　　“对不起。我不该恶意揣测你的，可是一个人无缘无故的……”

　　“大人。”飘飘兮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的看向流风，眼眸中火光在跳动。“不是无缘无故，至少……我不是无缘无故。”

　　四目相对，流风怔住了，那双眼睛是如此的美丽，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皎洁明亮，真诚而专注，温柔而深情，不是试探，不含目的，他是认真的。

　　“风神大人，说了他有目的的，看他承认了吧！”凤戟听到这儿，神色紧张，忍不住打断了飘飘兮。他一直在引导风神大人回想起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本来气氛很好，凤戟这么一捣乱，把两人都拉了出来。

　　流风如梦初醒，急忙垂下视线，一边拨弄火堆一边轻笑。“飘飖仙君，你都湿透了。让我猜猜，你会不会也带了干净的换洗衣物？”

　　“大人……”飘飘兮欲言又止，只得妥协。他在外袍上擦干净双手后，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了一件洁白如雪的狐裘。“带了的。”

　　“现在是快到秋天了，有些凉意，可狐裘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夸张，很暖和的。”飘飘兮站起身，走到流风身边，展开狐裘披在他身上。“大人既然身体不好，就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

　　狐裘很大，也很厚实，流风裹在里边整个身子都遮没了，显得小小一只，很是瘦小脆弱。

　　两人此时距离极近，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无端端生出了一丝暧昧。

　　飘飘兮又伸手替流风把帽子也戴上，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时触感一片冰凉。

　　毛茸茸的边缘罩着流风的脑袋，只露出了一张脸，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是很暖和，多谢。”狐裘一上身，流风浑身顿时暖烘烘的。看来自己还是忽略了外物的力量啊，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你也换一身吧。”

　　这一次，流风没有避开，没有拒绝，而是坦然的接受，简单的回应，这恰巧也是飘飘兮所需要的。

　　飘飘兮怔愣了一下，依言又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了一件灰色道袍。展开准备换上时，才意识到这样不好，怎么能在流疯子面前脱光光呢？他还没看过流疯子的裸/体呢，这个亏他不能吃！

　　流风本来还有所疑惑，可看飘飘兮这副惨样，从头到脚湿了个透，下边裤子紧紧贴在身上，裤腿鞋子上边全是泥泞，上身只穿着件单薄里衣，刚才还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乳白色的上衣那么透，隐隐可见胸前沟壑与两点凸起。

　　流风只看了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把帽子一拢，头埋在膝上，脸颊微微发烫，慌张道：“我看不见了。”

　　飘飘兮转头，看着流风把自己团成一团，笑意浮上面容。心道：可这样我也看不见你了。

　　“要换快换！磨磨唧唧的！”凤戟抱臂转头，表明了他的态度。

　　飘飘兮便手脚麻利的换好了衣服，又开始对着鲤鱼“啪啪啪”入味儿。

　　流风头埋在狐裘里，连呼吸都是滚烫的，不过不是害羞，而是闷坏了。他嗡声道：“飘飖你换好了吗？”

　　“嗯，换好了。”

　　流风猛地掀开兜帽，长长舒出一口气，整张脸都红彤彤的。

　　飘飘兮串鱼忙里偷闲，往流风那儿瞧了一眼，笑得更明媚了。

　　兵法有云：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果然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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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鱼：我很好吃。
伞：我很好用。
狐裘：我很暖和。
凤戟：……我很多余。
有没有人发现终于换称呼了？让感情戏破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