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63、靠近

　　霓光之下，鹊桥之上，伊人眉眼如旧，却相望不相识。

　　视线相及，火花迸溅。即使飘飘兮已经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相见时的情景，他也许会愤怒、怨恨、欣喜……可真的见到了，他却眼眶发热，只想抱着他痛哭一场，述说百年衷肠。

　　然忆起过往种种，他心中又多有不甘。

　　待流风站稳，飘飘兮收敛心神，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表现得疏远而有礼，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调戏了一把。

　　“风神大人，您的指尖有些凉啊。”

　　流风一顿，本还觉得这人是谦和有礼的翩翩君子，听得此言，又不免觉得他轻佻无礼。暗自皱眉，在直起腰时又恢复如常。

　　这时，才借得霓光看清眼前人的面貌。

　　“你！”流风大吃一惊，双目微睁，脑海里深埋的记忆决堤喷涌，当头一棒，怔愣当场。

　　在相思台上时，流风本来就身体虚弱，头晕眼花，匆匆一瞥间就只看了个大概，只知道飘飖仙君相貌堂堂，气质极佳。可这凑近了一看，却发现这人眉眼间竟然与飘飘兮有六七分相像！

　　飘飘兮距离流风也就三步之遥，观他的反应，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距离之近，可以清晰的听见流风急促的心跳声，看见他迅速发白的脸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甚至是他微睁的瞳孔里倒映出来戏谑的自己。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风神大人？”飘飘兮得意忘形后还是没有忘记适时出声打断流风的思维，毕竟他现在受了点伤，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

　　流风回神，无甚血色的唇微微翕动，整个人好像更加恍惚了。

　　“……我还有些要紧事儿，先告辞了，失礼。”流风喉头打颤，话一说完，还未得到回应，便匆匆转身离去。

　　飘飘兮面色一滞，心下一沉，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流风竟会如此失礼，初次见面，风神所属，居然撇下自己，直接掉头就走！

　　内心翻涌，极度不适。

　　立在桥上凝望着流风失魂落魄的身影，呼吸吐纳几次，飘飘兮还是选择默默跟了上去。

　　鹊桥冗长，却不狭窄，两人并肩尚且绰绰有余，但以流风现在的情况，着实很让人担心。

　　本来走得好好的，他身体突然一歪，眼看又要跌倒，飘飘兮急忙伸手，脚下蓄力待发，想去搀扶他一把，还未到他身边，却见他支手画脚，神奇的稳住了身形，有惊无险的继续往前走。

　　一路心惊肉跳，直到流风下了鹊桥，飘飘兮才停下脚步，收回僵持在空中自作多情的双手，目送着他离开。

　　是了，这五百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不管有没有自己在身边，他依然是那个风光无限、潇洒恣意的风神啊……

　　仰望玉盘，无声嗤笑，嘲凡人愚昧，喜鹊桥相会，却不曾想，事与愿违，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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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殿，哦不，现在是飘飖殿。

　　别了流风，飘飘兮兴致全无，不想回去相思台，便溜回了飘飖殿。

　　他枕着双臂，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眯着眼睛看着风神殿明亮的灯火。

　　鹊桥之上，短暂相见，飘飘兮心里头都在为流风狼狈不堪的模样而狂喜，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现在细细想来，他身姿比之以往，单薄瘦弱了不少，一双眼睛如一潭死水，不似过去那般神采奕奕，身上穿着淡雅的素袍，虽然也挺适合他的，可比不及那身烈焰红袍更加惹人注目……他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气质、习惯通通与记忆中大相径庭，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亦或是自己太执着于过去？毕竟人是会变的，自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嘛。

　　思绪回笼，飘飘兮视线重新聚焦，幽幽盯着风神殿。今天是七夕，该是他最为忙碌的一天，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又为什么会受伤？

　　唔，要不去看看？

　　这一念头刚冒出头，瞬间又被飘飘兮打压下去，考虑纠结，一不小心就纠结到了大半夜。

　　月上中天，更深露重，怔愣中飘飘兮突然被葡萄叶上滚落的冷露冰得一个激灵，才恍惚回到了现实。

　　他动了动被自己压得有些酸麻的胳膊，起身茫然伸出食指摸了摸脸颊上的露滴，拿到眼前看了看，指尖湿了，不是错觉。

　　飘飘兮條忽抬眸，死死盯着风神殿灿烂的灯光，有些愠怒：身体都那样了，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不休息？！

　　想及此处，飘飘兮坐不住了，腾飞而起，决定再次夜探风神殿。

　　比邻而居，就是串门儿方便。

　　飘飘兮几下起落，不一会儿就稳稳当当停在了风神殿门口的槐花树枝上。

　　不过，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趁主人不在闯空门，自然可以潇洒来去，而这次流风却在殿内……似忽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可以潇洒走一回。

　　飘飘兮打开了防御结界，轻车熟路的摸到了三生阁，蹑手蹑脚的蹲在窗扉下，抬手把窗户纸戳了一个洞，随后趴在窗前，一只眼睛望了进去。

　　果不其然，这个时辰流风大概率会在三生阁，而此刻，他正跪坐在姻缘镜前的桌案旁挑灯夜战。

　　飘飘兮自是知道流风向来是不讲究、不喜拘束的，兴许是独自一人的原因，他老毛病又犯了。

　　偌大的三生阁内，他一人孤零零的坐在案前，身上只简单的穿着一套绸缎里衣，肩上堪堪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袍，衣襟半敞，摊肤露骨，若隐若现，春＋光乍泄。泱泱乌丝由一根云纹玉簪勉强别着，似挽未挽，慵懒随意。右手执笔，左手持线，目光在姻缘镜与姻缘簿二者之间来回切换，笔耕不停，牵引红绳，忙得不可开交。

　　从飘飘兮这个角度看过去，明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皮肤病态般白皙，睫毛弯弯，眼睑半阖，脸上神情专注又温和，这样子把自己柔软的一面全部暴露出来的流疯子，自己从来未见过。

　　此情此景，飘飘兮心头微微发痒，他很好奇，也许流疯子那张俊美的脸上还能生出更多不一样的，令人亢奋的神情。

　　不知不觉中思绪歪了，飘飘兮甩甩头，把心里生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转移注意力到姻缘镜上。只见姻缘镜里闪过一对对言笑晏晏的祈祷月老祝福的有情人们，再看看形单影只，独自一人在七夕夜书写姻缘簿的流风，又忆起往日自己在他身边时，他牵红线，自己记录，烛光暖暖，有说有笑……

　　飘飘兮闭上了双目，良久轻轻地叹息，睁眼时已经有了决断。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催眠蚁的巢，召唤一只蚂蚁放到了自己的手心，把它送到了自己戳破的窟窿边，悄声给它下了命令。

　　小蚂蚁得令，迈开小短腿经过飘飘兮的指尖爬进了三生阁，顺着窗沿一路向前。

　　虽然是小短腿，但是速度却不可质疑。小蚂蚁呼呲呼呲爬过地板，只一会儿就触到了流风拖拽在地的衣袖。它随即往上爬，因为衣服料子太滑，没前进几步，又呲溜溜滑了下来。它趴在地上，不用看都知道后边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赶紧起来，奋力拼搏。

　　终于，经过不懈”努力，它终于到达了风神的肩膀。可问题又来了，这挑哪儿下口啊？

　　它焦急的在肩膀上打起了转儿，一会儿爬到流风的胸口，一会儿又爬去他的脖颈，主人到底想看哪儿啊？！

　　纠结万分，一个激灵，飘飘兮急不可耐的给它下了命令。小蚂蚁一被惊吓，臀起针落，一针扎在了流风的右锁骨之下。

　　任务完成，它却不敢再停留，麻溜儿往回爬去。

　　飘飘兮看着回到自己手心中的催眠蚁，皱了皱眉。本来还想奖励它一粒玉米粒的，却不想这么不中用。

　　任务完成得不够漂亮，小蚂蚁灰溜溜爬进了蚁穴，只剩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这边飘飘兮刚把蚁穴收入乾坤袋，那边流风也起反应了。

　　本来还好好的，突然之间，流风觉得眼前姻缘镜中的影像逐渐模糊不清，他搁下毛笔，抬手揉了揉眼睛，却更加看不清了。

　　流风心想，难道真的是太勉强了吗？

　　思绪还未清晰，流风又觉得头有些昏沉，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换来的却是更加粗重的呼吸与一片混沌的视线，终于是支撑不住，眼睛一闭，栽倒在了桌案上。

　　总算是睡了。

　　飘飘兮站起身来，踱步到三生阁门口，大大方方推开了门。

　　他目不斜视，尽可能忽略阁内其他摆设，直线来到流风身边。

　　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同时手一挥，姻缘镜内的影像顿时消逝，只余下一块普通的铜镜。

　　说什么有事儿，还不只是凡人的俗事罢了，也值得你这般不顾及身体操劳。

　　飘飘兮蹲下身来，轻柔的握住了流风的左手，皮肤相及，一片冰凉，把他手心里拽紧的红绳取了出来，安放在一旁。

　　手这样凉，看来你还是像以往一样，真的不会照顾自己。

　　“师父。”

　　飘飘兮伸手撩起流风垂下的发丝，僭越的抚上了他的脸颊，一路往下，最终停在了脖颈之上。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流风纤细的脖颈，拇指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细细摩挲，手上青筋突起微微发力，深沉的目光在灯火之下明明灭灭，却也只是拇指划过锁骨之下时，那个刺眼的红痕消失不见了。

　　飘飘兮松了手，心想在三生阁睡可不是个事儿，揽住流风的肩膀，打算先把他送回房间。

　　刚把人拥进怀里，天公不作美，从院中传来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时再出去，肯定会撞见，当机立断，放下流风，身形一转，隐藏在了三生阁房梁的暗处，屏息而待。

　　飘飘兮刚藏好，“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大概不见门内人回应，随后“嘎吱”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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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宋～辛弃疾《木兰花慢》
哦豁，被发现了，可见还是得有个名分，正大光明登堂入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