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54、道别

　　阴风阵阵，吹得青鸦头疼欲裂，他战栗地睁开了眼睛，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混沌中清醒。

　　跃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漆漆的山洞，滴水穿石之音灌入耳中，空气中一片湿润，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身下垫着厚实的稻草，还很细心地做了一个枕头，让他躺的更舒服点儿。这是逃出来了吗？他费力地抬起右手，摸索到了肚子上的伤口，轻轻一碰，阵阵疼痛尤如虫蚁嗜骨。手掌反射性逃离，凌空虚掩着不敢再碰触。

　　施剑之人手下留情了，伤口不深，但青鸦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很难受，很痛苦……很碍眼！

　　忽然，青鸦爆发了，青筋暴起，目眦尽裂，抬手迅速一砸，五指用力抠进了那个血洞！像是撕咬住猎物的狮子一样，不留余力。他浑身疼得颤抖，冷汗直冒，但也没有停止的打算，奋力咬住了泛白的嘴唇，反而把手指插得更深了。

　　“砰——”画梅鸟一进洞就碰见了这一幕，兜在裙摆里的瓜果哗啦啦掉了一地，眼眶发红，气急败坏，“大王你这又是在作什么妖啊？！”她连爬带滚地冲过去，用力钳制住大王的爪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它拔了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又卸下了青鸦的两条胳膊，防止他再作死。

　　干完了一切，画眉鸟终于松了口气，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大王别过头去，刚要实践咬舌自尽的计划，猝不及防地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手帕，破灭了希望。

　　大王猛然转头瞪着画眉鸟，画梅鸟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空气突然静谧了许多。

　　良久。

　　“大王……你就这么想以身殉情吗？”不知是责备还无奈，画眉鸟有些有气无力。

　　见大王不回答，她咬住下唇，双手揪紧裙摆，小脸皱成一团，“哇”的一声，哭了。

　　“大王你是不是傻啊？太子……太子再好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呀！大王你是要得道成仙的大妖怪，怎么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你还记得自己在鸟窝里对我的承诺吗？说好的要带我享尽荣华富贵，大鱼大肉的啊！唔……大王你个大骗子……”

　　青鸦满脸黑线，刚刚积攒的情绪全部崩溃了。边听着画眉鸟的数落，大王开始用舌头一点、一点把手绢从口腔里顶了出来，然后，呸地吐了开来。

　　“……别哭了……过来帮本王把手臂接回去。”

　　画梅鸟闻声抬起红透的眼睛看了大王一眼，瘪瘪嘴，应声道：“哦——”

　　画眉鸟动作娴熟，三下五除二就接上了青鸦的手臂。

　　青鸦活动了一下双臂，艰难地捂着肚子坐了起来，“哈哈哈哈……说得对，成仙才是正途。”他的双目逐渐染上一片赤红，亢奋至极，“成仙才是正途啊！哈哈哈哈……”

　　“大王……”画梅鸟看着青鸦的模样，突然有点儿害怕，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把自己团成球。成仙明明是好事的，难道不对吗？

　　太子府。

　　飘飘兮蹲在主殿的屋檐上，小心翼翼地在瓦盖上用朱砂画上符咒。只见笔走龙蛇，顺势而为，在写完最后一笔时，停顿，提笔，在瓦上留下了一点，像是盖了章一般。飘飘兮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提气轻身，稳稳落在地上。

　　“弄完了？”无川抬手与眉相齐，眯着眼睛看着那正对着阳光的符咒，血红的颜色显得十分的突兀刺眼。

　　“嗯。”飘飘兮把朱砂收入囊中，呼出一口气。“晚饭不用叫我了。”说着就向着厢房走去。

　　无川眨眨眼，无所谓地甩甩袖子。

　　而正在此时。

　　一夜之后，平静下来，武清开始沐浴更衣，着上母后生辰送他的华服，配上父皇赏赐的麒麟玉佩，带上礼物，动身去了皇宫。

　　一路上，武清端坐在轿辇里，双手安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他不听不看，也知道他正通过的道路是哪一条，街上这些店铺，哪里是卖什么的他也一清二楚，甚至路边哪棵杨柳又开始飘柳絮了，他伸出手，掀开窗帘，虚虚托住了一片柳絮，缓缓握住。

　　“殿下，到了。”小厮让脚夫停下压轿，卷起轿帘。

　　武清提起衣摆，跨下轿子，抬头仰望文武门，久久不能移步。

　　这是他的家。

　　“殿下，殿下……”小厮轻声唤了武清好多声，武清好似没有听见。

　　伫立良久，武清打开手掌，让风带走了那一片柳絮，目送它在空中飘荡，直到飞至肉眼不可见之处，才收回目光。如释重负，坦然自若。“……走吧。”

　　武清先去了御书房。

　　看见他来，总领太监喜形于色，但武清率先用手势让正要通报的总领太监噤声。

　　总领太监依言，沉默着向武清行礼，退下去准备茶水点心了。

　　皇帝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武清来了，还在埋首批奏章。“不是说过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要来打扰朕吗？！”

　　武清注视着父亲，发现他真的老了。岁月不饶人，不知是何时风霜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烙印，染白了他的鬓角，不复以往的意气风发。

　　“不是说了……”皇帝摔奏折，烦躁不已。抬头才发现原来是武清来了，顿时喜上眉梢。“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看父皇正忙于正事，不忍心打扰。”武清与皇帝十分默契地坐到了相对的桌椅上。

　　“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父皇可是在为江南水患一事烦扰？”

　　皇帝胡子一抖，正是说到心坎里去了。“皇儿有何见解？”

　　“父皇请过目。”武清掏出一纸奏章，双手递过。

　　皇帝接过，一字一句看过，眉飞色舞，又惊又喜。“妙哉，妙哉！这是皇儿想出的解决方案？！”

　　武清摇头。

　　“不是？”

　　“儿臣不过是借花献佛，真正的幕后好手是方途霆。”

　　“就是那方爱卿的小儿子？！”

　　“正是。”

　　“嗯……的确是惊世之才！”

　　“儿臣今日已邀请他来，父皇是否要见一见？”

　　“他在殿外？”

　　武清点头。

　　“快宣！”

　　总管太监受意，高声宣见。“宣方途霆觐见！”

　　只见一清俊明朗的翩翩公子如清风拂来，行跪拜之礼。“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皇帝求才若渴，稍微有些激动。“快，赐坐。”

　　“谢皇上。”恭敬不如从命，方途霆依言落座，不卑不亢。

　　“可是这其中有些地方朕还是不得解……”

　　“其实……”

　　皇帝和方途霆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几乎忘我，就连武清是何时离开的都不清楚。

　　接着武清去了皇后的芙蓉殿。

　　武清的生母在他出生之时就因难产离世，所以武清就过继到了皇后膝下。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对待武清尤如亲子，关爱有加，武清心里也早已经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了。

　　“清儿回来了？”人还未到，皇后就已经迎在宫门口了。

　　“天气炎热，母后怎么亲自出来了？”武清上前搀扶着皇后。

　　“无事，母后哪有那么娇弱。”

　　“小心为上。”武清搀扶着皇后慢慢走进宫门。

　　皇后揽着武清坐下，用手绢擦拭着他脸上的细汗。“快去把小厨房里冰镇的银耳莲子汤端上来。”

　　“母后。”怎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啊，武清无奈。

　　“一月未见，好像又清瘦了不少。”皇后心疼地摸摸武清的肩膀。

　　“母后，儿臣好得很，倒是母后看起来消瘦了些。”武清笑笑，“儿臣前些日子偶遇了一名神医，开的调养的方子甚是有效，就想着把他请进宫为母后诊治。”

　　神医背着药箱，进来就给二人行礼。

　　“清儿有心了。”

　　诊断完毕，二人又聊了一些家常，然后皇后非得留下武清吃完午饭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末时。

　　出了芙蓉殿，武清又去了永乐宫，这是他二弟的住处。

　　“太子哥哥！”十二岁的武正丢下手里的风筝，兴冲冲地跑过去抱住武清。“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嗯。”武清轻柔的摸了摸武正的头，“这段时间功课如何啊？”

　　武正一听到这个话题，刚刚春光明媚的心情顿时阴云密布了不少。“哥哥怎么和那些个老头子一样那般爱说教？”你明明知道人家最讨厌学习了。

　　武清的脸霎时黑了，“你还想像这样混多久呢？！”他甩开武正抱着他的手。

　　武正顿时如遭雷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皇兄。”

　　“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你不可能还这样混吃等死下去，你明白吗？！”

　　“……”武正低下了头，双手拽紧了自己的袍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抬头挺胸！男儿有泪不轻弹！！”

　　“是！”武正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站得像一根竹竿。

　　武清解下腰间悬挂的配剑，递到武正跟前。“拿着。”

　　“可……”这不是跟随了哥哥十二年的桦涂吗？送给我？他舍得？明明以往碰碰都不行的。

　　“拿着。”

　　武正依言接过，半天不敢相信。

　　“替哥哥守护好父皇母后和天下黎民百姓。”

　　？？？望着武清离开的背影，武正一头雾水。哥哥在说什么？怎么就听不懂呢？

　　武清屏退了左右，一人踱步到了以往的太子宫。

　　物是人非，武清在槐树下驻足，抬头看那一树繁华灿烂，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人生若如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