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52、结缘

　　鸟只觉得两条腿像是坠了两块石头一样沉重，猛地一抖，险些就要掉下去。好在他反应灵敏，立即运转妖力，稳住了身形。他下意识低头一看，勃然大怒。

　　“死小孩！还不快放手！”鸟瞪着他脚底下挂着的圆圆脑袋，随便甩了甩腿，想迫使他放手。

　　武清在空中吊了半天，也就蒙圈了半天，他迷迷糊糊的，只能感觉到身下房屋在变小，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声“狮子吼”，他才回过神来。

　　武清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终于是清醒了。

　　我在飞？！这是武清脑子里冒出的唯一一个念头。他贪婪地向下张望，一片片红墙黛瓦，一棵棵苍翠绿树，一簇簇姹紫嫣红……都令人心驰神往，身边平时的、不起眼的各式各样的物件，换了一个角度来看，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奇特”，对，就是奇特！

　　“小鬼！你听到本大王说的了吗？”

　　“……”

　　鸟有些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他爆发了。他幻化成了原形，高大挺拔，不可一世。

　　武清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手里的东西在变粗、变大，惊得他大叫一声，放了手。放手之后，他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愚不可及，摔下去的话，那就死定了！他向着鸟人伸出手臂，却什么也没有攀附到。完了……他吓得闭上了双眼。

　　鸟人迟疑片刻，弯腰伸手一捞，拽紧了武清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放在他视线的正前方。

　　武清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面前的鸟人。

　　纵使鸟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身“王八”之气，可谓是人间奇葩啊！但这一切都吸引不了武清，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鸟人那一双强健硕大的翅膀上，看得他是眼睛大放异彩。

　　看什么看！没见过如此伟大英俊的妖怪吗！鸟人顿时要发作，却被打断了。

　　“大胆妖怪！皇宫重地可是尔等可以随意进出的！”武清义正言辞，小脸上一片正经神色。

　　什么？！鸟人瞳孔骤缩，不敢置信。这死小鬼哪来的底气来质问本大王？！胆子不小！“你再说一遍！”

　　“孤问你话，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明明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还被提拉着衣领子悬在空中，哪来的勇气这么说话啊？！“小鬼，你还不清楚状况吧！？”现在是谁不放过谁啊？！

　　“妖怪，孤乃帝王至尊，岂是尔等小妖怪可以冒犯的？”武清不屑一顾。

　　“好大的架子啊！本大王好怕啊！”鸟人做着鬼脸示弱分毫。

　　“知道怕就好。”武清甚是满意，“孤现在命令你放开孤，带孤出去玩儿。”他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小算盘成功了。

　　鸟人瞧着武清那小模样，不知怎的厌恶已减，玩心大起。这小鬼还真不怕本大王，呵，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鸟人微笑，“殿下想去哪儿？”

　　“墙外。”

　　墙外？眼界居然这么狭隘？！鸟人有些诧异，看在武清眼里就是他不行了。

　　“办不到吗？”武清也不客气，语气高高在上。

　　鸟人恨恨地看了武清一眼，这小子竟然敢小瞧本大王？！

　　“谁说的？”鸟人咬牙，“你也太小看本大王了！”

　　“是嘛？”武清一脸鄙夷。

　　“现在就走！”鸟人抱着武清，翅膀一扇，消逝在天际。

　　武清得意的笑，学着父王的模样，果然可以号令天下啊！

　　这一天，是武清第一次越过高墙，也是这人妖二人初见之日……

　　许多年之后，武清只记得有那么一个有着巨大黑色羽翼的妖怪曾经完成了一个少年的梦想，却再也记不得那妖的音容笑貌了……

　　随着武清越长越大，他“极运道”的力量也更加强大了，影响的范围也扩大了好几倍。这些年来，道士和尚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法事数不胜数，可是效果式微，甚至没有任何作用。终于，在武清十二岁那年，他与父王商量过后，决定搬出皇宫去住，所以就有了现在的太子府。

　　八年之后，太子成亲了。

　　在武清十八岁那年，遇到了一名云游四方的道人，道人给了武清一道符咒，说是可以压制住他的“极运道”体质，保他身边的人平安。本来武清是不相信的，几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极运道”，怎么可能被一位无名道人随手治愈？但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近两年来，武清都能与旁人“和睦相处”，他终于才安心，也让皇帝放了心。普天同庆，想到自家儿子因为这体质一事，至今尚未娶妻纳妾，所以皇帝就自作主张，高高兴兴地为武清指了一桩婚事，并让武清婚后搬回皇宫居住。对方是右宰相的掌上明珠，门当户对，知书达礼，国色天香，蕙质兰心，真真是一位大家闺秀！皇帝觉得他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也大概如是了。武清本人对宰相千金说不上是有多喜欢，但男子汉大丈夫，又生在帝王家，娶妻纳妾这种小事，理所当然，他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婚期将近，武清自当欢喜，可他心中莫名其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出事一般。婚礼当天，举国同庆，那排场，那奢华，简直不能用言语表达。太子娶妻，自当是慎重又慎重的，事事都要最考究完美的。八抬大轿，百里恭迎，凤冠霞帔，高头大马，十里红妆……每一样都别出心裁。可是……当天晚上，武清结束了敬酒的一切事宜，准备回房洞房花烛夜时，新娘子却惨死床第，大片大片的红淌下地，与这婚礼的幸福景象融为一体，真是相当讽刺。而新娘子身边，坐着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正低头允吸她雪白的脖颈。从武清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她嘴唇上淋漓的鲜血，可怖至极。新婚之夜，妻子惨死，可想而知，当时的武清该是多么愤怒伤心。他提剑向着她刺过去，却被她戏耍一般轻松躲开，还一边躲避，一边喝干了一路上的侍从们的鲜血。武清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明明他才是能增长妖魔们修为的良药，为何不给他个痛快？！非要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为什么？！武清一路跌跌撞撞，看着满地的尸体，崩溃地跪下了。他求她，给他一个痛快。她挑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无光的双目，哈哈大笑。然后，她魂飞魄散了。武清把道人赠给他的符咒，贴在了她的身上，杀死了她。可他从此以后，又被打回了原形，他又是个只能给他人带来厄运的扫把星罢了。一场灾难，武清醍醐灌顶，他也许注定就只能一人孤独终老。从此，武清醉心武术、道法，以一人之力，做着除魔降妖的大道。

　　势单力薄，孤军奋战，武清终于还是栽在了一个黑风妖的手里。

　　他认定方向，在林中狂奔。先前他没能识破它的障眼法，上当受骗，右臂挨了那黑风妖一嘴，现在是血流不止、撕心裂肺。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成了这小妖的口粮，所以他倾尽全力也想拼一拼，也许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黑风妖在武清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享受着调戏濒临死亡的猎物的恐惧与焦虑的快感。“跑快点儿啊！太子殿下！你再不跑快点儿，我就要追上来了！哈哈哈哈……”

　　武清对黑风妖的挑衅充耳不闻，只顾得及向前奔走。而黑风妖的唾液里含有毒素，正随着血液循环，影响着武清的身体。头昏昏沉沉起来，视线也模糊了不少，腿脚好像没了力气一样发软，他一步一顿，摇摇欲坠。终于，他以剑撑住身体，单膝跪了下来。气息紊乱了，真气也聚不起来，这回真的是完蛋了，武清有些凄凉地想，他这一辈子真的是、真的是窝囊至极！

　　“我亲爱的太子殿下，不跑了吗？”黑风妖绕到武清的正前方，幻化上半身，嘲讽道：“那可就少了许多的乐趣啊……”

　　“废话少说，今天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刮……随你！”武清闭上了双眼，懒得去瞧他。

　　“哈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谁知那黑风妖闻此言竟不停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转瞬又凶恶狠戾。“你不是很了不起吗？你不是要把天下妖魔屠尽吗？！我就在这儿，你来杀啊！”

　　说话间，黑风妖瞬移到武清面前，揪住他的领子，一把提了起来。“你看看你这副模样，真是令人厌恶至极！”

　　武清痛苦得说不出话，双手扯住黑风妖的手，大张着嘴呼吸，眼神中依然是那副睥睨天下，看蟑螂老鼠一样的倨傲神色。

　　“又他娘/的这样看我！”这眼神仿佛触到了黑风的逆鳞，他一把把武清丢下，抬腿踩上了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武清痛到喊都喊不出口，心下凉了一片，眼泪流了下来。他无力的默默祈祷：老天爷，让我解脱吧！

　　忽然，一片黑羽飘落在武清的眼睫上，薄薄一片，又轻又柔，模糊了他的视线。紧接着漫天的黑羽纷纷落下，如同黑色的蝴蝶在空中起舞，一碰到黑风就化为凌厉的刀片，割开一条细长的口子。

　　“什么人？”黑风震惊的捂住脸上的口子，一抹黑色的血液蜿蜒流下，脚下猛地往武清身上一踩，“你是来救他的吗？别装神弄鬼！”

　　武清闷哼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片黑暗。随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大片大片的黑色翎羽覆盖在他的身体上，仿佛穿上了一件黑色羽衣，而黑风妖已经摔倒在了一丈之外，口吐鲜血。

　　“你是谁？竟敢坏老子的好事？！”黑风挣扎着起来，口出狂言，“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吵死了。”来人随手一拍，便让他灰飞烟灭了。

　　“你……”恍惚间，武清透过黑羽的缝隙，只能看见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还有一抹翡翠般耀眼的目光，耀耀生辉。还未等他睁大眼睛看清楚，随后他便因为毒药发作，昏死过去。

　　太子府。

　　武清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太子府。他这一次，差点儿丢了性命，心有余悸。但他也知道，他的转机来了。

　　三日之后。

　　武清独自一人故地重游，来到了那片树林子。“阁下在吗？晚辈有事求你！阁下！”他抱着这一圈喊了个遍，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他吃痛地捂着右手臂，额上冷汗直冒。

　　武清的伤极重，不仅断了一条腿一只手，还受了不轻的内伤，可他怕那人已经离开了，等他一人能独自行动后，就迫不及待地来寻他了。走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武清无力地跪坐在地，垂头丧气，没想到还是晚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

　　啊！武清听得这威严的声音，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又一个趔趄后站稳，喜不自胜。“阁下，晚辈有事相求，请阁下现身一见。”他说着又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

　　他变了。少年的他明明那么不可一世，尤如高岭之花，可是现在，却低如尘泥，卑躬屈膝到极致……唉……

　　他终究还是现了身，眉目依旧，张狂霸气，一只遮天蔽日的乌鸦妖怪。

　　“何事？”

　　“真的是你！”武清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都命中注定。“多谢你那天救了我。”

　　“你不辞辛苦地来打扰本大王，就是为了道谢吗？”

　　“不只是道谢，武清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出山。”武清抢着说完，生怕他不听，甩手就走。

　　“出山？”为何要出山？人间污浊，哪里有这山里快活自在？“凭什么？你不是最讨厌妖魔鬼怪吗？”

　　“是。那我们就做一个交易，你帮我，我便给你一个承诺。”武清说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也不觉得可笑。

　　承诺？有意思。“什么承诺？”

　　武清眼睛雪亮地盯着他，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吐字清晰，声音嘹亮，“你要什么，我便予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