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34、峰回

　　他一甩拂尘，嘴里喊着“借过借过”，穿越人山人海，挤到了圈内，一把夺过商贩刚刚从飘飘兮身上捡起来的囊袋，高声喊道：“没天理啊！为师才走开这么一小会儿，你怎么就让人打得这般惨啊！”道士一边声泪俱下，一边抱着飘飘兮，在他身上胡乱摸了一把，想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你看看这小脸……”又撸起飘飘兮有些残破的袖子，把他手上的伤痕展示给众人看，“看看这胳膊，要是残废了可怎么办啊！”

　　这人是谁啊？一群吃瓜群众议论纷纷起来。而打了飘飘兮的罪魁祸首也有些心虚，这男道士看着很是高大，足足高了那商贩一个头有余。是的，来自身高上的压力让商贩心生怯意了。

　　“你说，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小徒弟？”年轻道人站起身来，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架势，摩拳擦掌起来。

　　“你……你是哪儿……哪儿冒出来的！谁可以证明你……你就是他师父啊？！”商贩觉得是男人这种时候就不能怂，能讲道理的时候就绝对不要动粗。

　　“是呀是呀”的附和声从人群中传来，非得要年轻道人给个明确的说法不可。

　　这还要证据？我去，我上哪儿去找证据啊！这麻烦管大了。年轻道人面泛难色，眼珠子滴溜溜地急转，要不落跑得了？反正东西也到手了。

　　“哼！说不出话了吧！”商贩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

　　“师父，你跑到哪儿去了？你要是再来晚一点儿，你徒儿我就快被人活活打死了……”一丝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可怜地控诉着，这也打消了年轻道人的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飘飘兮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他在内心中不敢相信那个事实，他抗拒着，抵触着，他宁愿就这么死了算了，反正流疯子也不要他了……可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愿意为他出头，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机会也说不定，让我重头开始，再一次……再一次去见你！

　　飘飘兮向着年轻的道人举起双手，微笑地看着他。

　　……求拥抱？年轻道人赶紧蹲下身抱起了飘飘兮，“徒儿你醒了，吓死为师了！”年轻道人的脸上写满了心疼与愤怒，看不出他是装的。

　　飘飘兮缓缓举起布满伤痕的手，指向商贩，“就是他打的我！”语气中满满都是师父，你要为徒儿报仇的可怜与撒娇。

　　形势逆转，年轻道人底气十足，恶狠狠地盯着商贩，好像下一秒就是暴动揍人了一般。

　　商贩头皮发麻，眼皮猛地一跳，“你……是他挡我的生意……我……我……”现在知道害怕了？老子告诉你，晚了！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徒弟的医药费怎么算？还有精神损失费！”年轻道人一看自己于情于理都占据了优势，不由得嚣张起来。他班起手指，装模作样地比了个数，“看看我徒弟伤的，最起码也得这个数吧！”

　　“真是小道士啊！”“的确，看着也不像是小偷啊！”“我就说他是无辜的吧！”“你无缘无故打人，这就是你的不对啦！”……风水轮流转，这一次，吃瓜群众都站在了年轻道人“师徒”那一边，对着商贩是说三道四的，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你……”商贩面对着“队友”的反戈一击，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的，语无伦次，百口莫辩。

　　“赔钱！”“赔钱！”……

　　终于，商贩经受不住了大众的指责，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钱袋，塞进了年轻道人的手里。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晦气！可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赶紧卷起他的摊子，落荒而逃了。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大义凛然、出手相救啊！真是多亏了各位啊！”年轻道人放下飘飘兮，向着群众们道谢。“好人有好报啊！贫道在这儿谢过各位了啊！大家有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的怪事都可以找贫道除邪降灾的啊！”

　　大家都觉得做了一件除暴安良的大好事，心满意足地散开了。

　　年轻道人笑脸相送，顺便掂量了下钱袋子，诶，还不少！今天真是赚到了，不仅得了银钱，解决了下个月的生活问题，还白白得了一个宝贝。他乐呵呵地摸进怀里，却摸了个空。不见了！我的宝贝囊袋呢？！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的确是不见了。啊，一定是那小子趁我没注意的时候捞走了我的宝贝囊袋！啊——年轻道人觉得自己白忙活了一场，懊恼地蹲在地上，心疼他的宝贝。

　　飘飘兮呢？呵，他一落地人就不见了，年轻道人得上哪儿去寻他的宝贝呢？

　　飘飘兮抽身离开后，一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形形色色的人群从他身边穿过，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时不时还会有人撞向他。可当那人准备以长辈的身份自居，好好地教训飘飘兮一通时，居高临下地对上他空洞无神的目光，本来酝酿好的说辞顿时化为乌有，脸上的愤怒也错愕了，恨不得退避三舍，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也就匆匆忙忙离开了。话说，谁会跟一个傻子计较呢？

　　飘飘兮现在正沉浸在思想的世界中，雅称：思考人生，俗称：白日发呆。（雅俗共赏哈）但在旁人眼里，那就是个对外界事物没有反应的傻子。你不怕出来装疯卖傻，我还怕被麻烦缠身呢！

　　现在我这是个什么情况呢？飘飘兮想自嘲一下，可实在是笑不出来。我这是被贬谪下了凡？呵，即使我仙格已经成熟，可我在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就不算是天界的神仙啊，顶多是……那就是简单地被逐出了师门吗？哈哈哈……飘飘兮突然在街上狂笑出声，惹得路人纷纷侧目，打心底里确信了他就是个疯子，不约而同地对他绕道而行。

　　飘飘兮越笑越起劲儿，越笑越大声，难以抑制地捧腹大笑，最终他跪倒在了地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着……疯狂的笑声也慢慢孱弱，逐渐被微弱的抽泣声所代替。

　　这小疯子又哭又笑的，惹得路人指指点点，路线自动形成了一个小圈，绕开了飘飘兮。

　　“阿娘，这个小哥哥为什么在哭？”一位梳着牛角辫的小姑娘不解地问道。

　　妇人抱着她的女儿盯着飘飘兮，恶狠狠道：“还不是他不好好听爹娘的话，才会被爹娘抛弃！不听话的坏孩子！”

　　小姑娘闻言色变，双手环住阿娘，带着哭腔：“团团一定好好听爹娘的话，再也不乱跑了……啊呜……”说完，真的就那么哭出来了。

　　“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吗？”妇人脸上的颜色变得慈爱，语气也转为缓和，轻柔地擦去团团脸颊上挂着的两道泪痕。

　　“嗯……”团团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也真的不哭了。

　　妇人抱着团团，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纸团，蹲下来放在了飘飘兮伤痕累累的手上，眼色复杂、欲言又止地盯了他半天，终——还是离开了。

　　流疯子不要我了，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我明明只是想守在你的身边而已啊……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一丁点儿渺如尘埃的愿望都不能满足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飘飘兮在脑海中反复询问着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也不知道谁能给他答案，他只是想要释放，被救赎。他每问一遍，他心中的暴虐就增多一分，重复一句，复仇的念头就加深一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突破，想抓住飘飘兮心口上那一道细微的缝隙摆脱枷锁、重获新生……

　　飘飘兮只觉得手指手心里传来了暖意，这股暖流瞬间流传蔓延至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精神一抖，突然就从思绪里挣脱开来，眼前恢复成一片清明。

　　飘飘兮微微抬头，凭借着他的视力优势，可以看见那正被阿娘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团团，正开心地舔着糖葫芦，说说又笑笑。

　　飘飘兮捏捏手上的纸团，软软的，打开一看，是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糯米……再抬头看，那母女俩已经淹没在人群里，寻不着了。飘飘兮这才把视线移回到糯米团子上，嗅着糯米的香气，“团团……圆圆吗？”这次他才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飘飘兮咬了一口，香软可口，甜糯适宜，好吃！

　　飘飘兮时快时慢，时急时缓，一口又一顿，一顿又一口，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可他手上终还是只剩下了一张用来包糯米团子的油乎乎的牛皮纸。

　　飘飘兮有些怅然若失，可腹中却充实了许多，怪不得他总是说“果腹”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飘飘兮把牛皮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他的乾坤袋中。他站起身来，抬头仰望天空，前路好像突然明晰了不少。

　　飘飘兮是一个只要做一件事就会专心致志到忘我的人，所以当他决定前路后，就放飞自我地构想了未来的蓝图……结果呢，就是忘了时间，等到他回过神来，集市上早就人走茶凉了。

　　飘飘兮茫然四顾，早先还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不觉间竟然就留下了他独自一人，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偃灯熄火，只有少数酒家檐上的灯笼孤单影只地在夜风里摇曳摆阖，人声寂寥，可以勉强说是这里人拥有独特的作息习惯，可不论是孩儿夜啼还是牲畜的叫声都没有……这就奇怪了……小玄不是说人间烟火热闹得紧吗？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