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32、惩罚

　　飘飘兮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出了玲珑湾，踏上祥云，一路磨磨蹭蹭、磕磕碰碰地回了风神殿，祥云消散，终于支撑不住，飘飘兮摔下来，趴在地上了。

　　飘飘兮抬眸看向熟悉的门楣，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二话不说，艰难地爬起来，在风神殿门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流风让他罚跪，他便跪，而且不仅要跪，还要跪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端正，都无可挑剔！

　　飘飘兮的脊背挺得笔直，小小的膝盖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不一会儿，额头上便渗出丝丝冷汗。

　　风神殿内有流风设下的结界，冬暖夏凉，气候宜人，可风神殿门前就不是这般冷暖自知调节的了。一门之隔，天壤之别。

　　夜深露重，凉风飒飒，飘飘兮身上的袍子还是太过单薄，面上早就一片润湿，晚风挑逗着他的衣衫，与他飘扬的发丝戏耍。飘飘兮只是痴痴地盯住风神殿门上悬挂的牌匾，浑然不觉这风霜凄紧。

　　斗转星移，天空中星罗棋布的群星逐渐隐没身影，如今天幕上只镶嵌着点点星光，遥看天屏，云开雾散，一丝明媚的阳光含羞带怯地探头，照射在风神殿的牌匾之上，鎏金的大字耀眼生辉。

　　在那阳光普照下，一人一凤由远及近飘然而来。

　　那人下了凤背，一步一步地向着正端跪在地上的飘飘兮走近。

　　飘飘兮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过他早就体力不支昏死过去了，只是他心底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把他从崩溃边缘拉回了。

　　那人轻柔地抱起了在地上跪得笔直的飘飘兮，门扉自动“吱吱呀呀”地慢慢打开，迈步，抬腿，跨过了风神殿“高高”的门槛，待来人进入后，门板又“嘎嘎拉拉”地闭合，直到“砰”的一声响起，惊扰了这宁静的清晨，而门中愈行愈远的背影也被阻隔在门内。

　　百花宴上。

　　兰幽坐在位子上，抬手举起酒杯，却迟迟没有饮下，显得闷闷不乐，可旁人从他面上绝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公子兰闻声抬头，只见那技惊四座的乐师正笑吟吟地立在他面前，微微侧身，举杯相邀。

　　“无妨。”公子兰的眸子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泛起了一片喜悦的颜色。

　　“兰，你……”乐师悄声道。

　　“兰哥哥，原来你躲在这儿喝酒呢，要我好找！”一身碧绿衣衫的少年哼哧哼哧地扑倒了公子兰。

　　公子兰被扑得向后倒去，眼神中却是满满当当的宠溺。

　　“啊！”乐师被这“飞来横祸”惊得小声呼叫了出来，惊魂未定。

　　“兰哥哥，小凉真是想死你了！”少年压在公子兰的身上，磨磨蹭蹭。

　　公子兰瞥见乐师站在一旁，尴尬地责备到，“莫要胡闹。”有人看着呢，还不快快从我身上起来！

　　少年顺着公子兰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有外人在，也不好再压在公子兰身上了，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咦？这不是你新招的乐师吗？你的三弦弹奏得很好听。”少年对他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在下拜见薄荷仙君。”乐师收进举起酒杯的手，拢在袖子里，向着新晋的十二花仙之一的薄荷仙君问好。

　　“不必多礼。”少年随手一扬，赦免了乐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既然你跟在我兰哥哥身边做事，总是叫你乐师乐师的也不大好，对吧？”

　　“仙君说得是，在下名为重樱，重获新生的重，樱笋年光的樱，象征着樱花一族……”

　　“打住打住，我只问你的名字罢了……”薄荷仙君出言打断了重樱，小声嘀咕，“并未想了解你祖宗十八代啊……”

　　公子兰听得，“薄凉！”

　　“……”薄凉仙君怯怯地住了嘴，无所谓地耸耸肩，在公子兰身后无声地模仿他刚才出言教训他的样子，挤眉弄眼。重樱可以辨得他的嘴型是“薄凉”二字。

　　公子兰刚想替薄凉向重樱道歉，都怪小孩子不懂事，才冲撞了他。

　　可重樱却抢先一步道：“对不住，在下嘴拙，失礼了。”随后再次向着公子兰和薄荷仙君行礼，“惹得薄荷仙君不高兴，在下还是退下为好。”拜也拜了，重樱匆匆忙忙离开了。

　　公子兰欲起身相追，薄凉却一把拉住了他，“兰哥哥莫要扫兴嘛～”今天可是我成为十二花仙之一的大日子啊！你怎可不为我庆祝啊！

　　公子兰无奈地又坐了回去，定定地看着重樱出去的方向愣了神。

　　风神殿。

　　“小主人？小主人？”不尽木在一旁低声呼唤了几声，可飘飘兮还是没有要醒转的意思，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端走了为他准备的晚饭。

　　算上今天，飘飘兮已经昏睡了三天，人是铁饭是钢，总是这般不吃不喝可怎的是好啊！再说飘飘兮也没有避谷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避谷，不尽木也不想放过世间那五湖四海、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琳琅小吃，真是光想想就……

　　不尽木突然又垂头丧气，风神大人也一直没有回来过，也就是鸿雁传书告知了正在老君的金殿里大闹天空的不尽木和凤戟飘飘兮受伤了，现在他独自一人在风神殿，速速归去看顾他。

　　不尽木对流风也是心存感激的，所以也不敢阳奉阴违，不过小飘飘兮现在昏迷不醒，风神居然不在他的身边，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件小事。

　　不尽木踱步到院子里，对着蹲在不尽木树旁的凤戟招招手。凤戟立刻喜滋滋地拔腿跑过去了。不尽木一把盘子放在地上，凤戟便欢天喜地地大快朵颐起来。不尽木有些忧伤地顺着凤戟的毛，真的出了大事？那……我不就自由了吗！到时候就可以搬去和嫦娥姐姐住了……呃，好像太忘恩负义了吧……

　　飘飘兮房中。

　　飘飘兮睁开迷蒙的眼睛，头脑中一片混沌，可他心里澄如明镜，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为风神殿带来了麻烦，也让流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是……

　　飘飘兮掀开被子，用手肘撑起上身，胸口上的伤口立刻就牵动了四肢百骸，惹得飘飘兮全身痉挛不止，寸余的伤口罢了，本不会这般严重的，想来原因有三，一是这伤口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命门，位子太过巧妙，看来他还真是要至我于死地啊，为了他，做得也太决了；二来则是那伤我的簪子恐怕不是一般的俗物，该是经过秘法加持的神兵利器，不然以流疯子的修为，要治好我一个没仙格……的精灵当是轻而易举的；其三便是……昨夜……飘飘兮眸子里的光芒暗了下来。飘飘兮觉得自己好像一直用他的无理取闹、自以为是挑战着流疯子对他的宠溺与包容……如果有一天，我们其中有一个人崩溃了呢？飘飘兮不敢细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如期而至，我可能……

　　“小主人！”不尽木刚好端着午饭进入了飘飘兮的房间，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的，可飘飘兮的确是醒了，而且还很不自量力地想爬起来。不尽木眼疾手快地一手举起托盘，反手一掌推出一道劲力，样式凌厉凶狠，可真的作用到飘飘兮的身上时，却尤如一双轻柔的手托着飘飘兮又躺倒在了床上。

　　飘飘兮刚才就把力气用尽了，只能毫无反抗力地看了不尽木一眼，索性卸甲投降，挺尸了。

　　不尽木对飘飘兮的反应是十分满意的，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嘛。“小主人～来～尝一尝我煮的苹果鸡肉玉米紫薯粥～”不尽木言语中多是“诱惑”，飘飘兮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等等，什么粥？先不谈不尽木是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没有沾染过人间烟火的上古神木，她到风神殿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女王大人，她哪里进过厨房，拿过那些个锅碗瓢盆……她会煮粥？！

　　不尽木把托盘放到凳子上，端起那碗粥，掀开盖子，热气腾腾，正好。

　　你们要是好奇不尽木为何不把托盘放到桌子上，那当然是因为女王大人是与众不同的，以她的身高啊，就算是踮着脚尖，举起托盘过头顶，她也是够不着那桌面的。

　　“苹果……鸡肉……玉米……红薯……粥？”飘飘兮一字一顿，艰难万分地说完了这句话。

　　不尽木随着飘飘兮的话得意洋洋地点头，嘴角飞扬。“不对，是苹果鸡肉玉米紫薯——粥。”

　　飘飘兮先不吐槽那粥，光是想想那名儿，就觉得够自己喝一壶的了。“呃，能不能不吃啊……”

　　不尽木一副为你好的嘴脸，“小主人，你都躺了三天半了，期间是没吃也没喝，虽然你是精灵，三天不吃不喝不会怎么样，可身子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啊。”你说对吧？说话间，不尽木一步一步地向着飘飘兮逼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眼神中闪烁着“和善”的光芒：小主人，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喂你啊？

　　男子汉大丈夫，引刀成一快，大不了捏住鼻子一口闷。“自……自己来。”飘飘兮斜靠在床头，接过那碗粥，看着那紫中泛红，面上浮油，点缀着金色苹果肉，沉浮着粒粒香玉米的所谓的粥，半天没敢下口……

　　不尽木在一旁用眼神催促着、期待着……

　　飘飘兮心头一动，脑中就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辜负她啊！死就死吧！飘飘兮慢慢把勺子送进嘴里，不敢细品，马上吞咽下去，可嘴里的味道还是让他作呕不止，酸的、辣的、咸的、苦的、脆的、腥的……五味陈杂，一起在飘飘兮的口腔里炸开，那滋味……不可言喻。

　　最终……飘飘兮晕倒了。

　　不尽木：别看我，胖凤鸡也吃了，不过就是腹痛难忍，上吐下泻罢了，也没像小主人这般弱不禁风啊！不过，这个还是不要给嫦娥姐姐吃的好。

　　不尽木决定了，下一个目标就是当厨神，想抓住她的心，首先就一定要抓住她的胃！

　　飘飘兮的意识还沉浸在那可怕的粥里面，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食物，如果再给他一次从新来过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在意一颗怀着厨神“梦想”的少女心是否会因为他的拒绝而破碎，并且飘飘兮觉得为了风神殿，最主要还是流疯子，说什么也得把不尽木那如雨后春笋般的理想扼杀在摇篮里。

　　飘飘兮面上一副“杀之后快”的笑容，手舞足蹈间，一不小心翻下了床，在地上撞个正着。在疼痛感的驱使之下，猛然清醒后，飘飘兮发现自己睡到了地上，但奇怪的是，浑身上下除了被磕着的头有点儿疼之外，病痛全无，飘飘兮不敢置信，扒开胸前的衣物，胸口平坦光洁，尽然看不出来这儿曾经有过致命的伤口。这又是过了几多时日？根本就不可能自然好得这么快的。

　　嗯？哈！那……流疯子也应该从百花盛会回来了吧！飘飘兮面上如云开雾散、冰雪初霁，跳起来，奔出去，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跑向流风的房间。

　　流疯子回来啦！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呢？我没在他身边，是否有好好吃饭？好好梳头？

　　飘飘兮跑得太急，拐角处急刹车，“吱——”的一声，随后又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百花盛会好好地结束了吗？他……百花盛会……这个字眼，把飘飘兮从幻想中打入了现实，突然间宛如五雷轰顶，击垮了飘飘兮。飘飘兮笑容不再，纠结痛苦，步子也慢了下来，有一步没一步地前行。流疯子会不会受到牵连啊？流疯子他回来了吗？他在哪儿？！

　　“流疯子！”飘飘兮像是疯癫了一般，目眦尽裂，嘶吼着、咆哮着，运转法力，如风一般，转瞬撞到了流风的门框上，磕破了额头，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眶，模糊了飘飘兮的视线。

　　飘飘兮没有动，也没有擦拭，因为他血红色的视线里，占着一个同样血红色的身影。他背对着飘飘兮，如墨青丝无风而动，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他在，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