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39、破阵

　　流风面上那点羞恼僵住，转而让五雷轰顶的惊诧替代。

　　不仅是流风，其他人也无不诧异，直直看向飘飘兮。以吞噬妖魔补充法力，这已经不是事急从权四个字可以解释的，分明就是邪魔外道！

　　飘飘兮只觉得四周目光如刀，一刀刀在戳他的脊背。果然，魔道在任何时候都是令人发指的，纵使这么做是在救所有人的性命。

　　他忍不住讥笑，视线扫过众人，却一眼也不敢看流风。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唯独不能不在乎他。

　　“你入魔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四周妖魔尖叫嘶鸣，偏能准确无误传入飘飘兮的耳中，在这火山岩浆炙烤中，生生激得他一身冷汗。

　　明眼人打眼就能看出的事，流风偏偏要当面质问一遍，似乎不是当事人亲口答复，他便一个字都不信。

　　飘飘兮真是怕了流风这份执拗。

　　“我之前问你，你说你没有。”流风贯彻冷漠的语气，足尖一点借力扑向飘飘兮。

　　飘飘兮张了张嘴，音节卡在喉咙吐不出。

　　“如若不是今天，你要瞒我到几时？”此刻，流风距离飘飘兮不过半人的身位，眼看就要直直撞上去，他却不躲不避。

　　飘飘兮梗着脖子，背后张眼睛一样，旋身伸手一捞，圈住流风的腰身把他拉入怀中。

　　“我……”

　　为何不说？飘飘兮扪心自问，总觉得时机不对。诛仙台上生死一刻，冲冠一怒，他无暇顾及。复活后他被幸福冲昏头脑，如梦似幻，他诚惶诚恐。再来是入琉璃鼎，生死未卜，心底要说的话，哪一个不比这重要？

　　他胸中万般纠结，整个人都在发抖，积攒勇气深吸一口气猛然垂首，直直撞进了流风的瞳孔。

　　那双眸子不是想象中的愤怒、嫌弃、鄙夷，只饱含一泓秋水，把飘飘兮的眉目倒映进去，洗涤了他杂乱无章的情绪。

　　“别怕。”流风反抱紧飘飘兮，凝视着他的眼眸，掷地有声道：“我的选择永远是你。”

　　不论你做过什么，不论你选择什么，我都在你的身边。

　　飘飘兮平静下来，入魔殊途这种在他看来 ，以为天都塌下来的大事，就这么被流风一句话消解得烟消云散，一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飘飘兮顿了下，呢喃道：“你说什么？”

　　这么直白露骨的话，情到浓时可以脱口而出，可再让他重复一遍，还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流风心里有些扭捏了，转移话题，“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断腿就断腿，飘飘兮心里美滋滋。

　　飘飘兮与流风之间最后的芥蒂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从此刻开始，他们之间再无欺瞒，不论是自以为是的为你好，还是惶恐不安的猜疑链，都转化为同心锁，心心相印。

　　此乃虚惊一场，在场的人莫名都松了口气。

　　虽有吞噬妖魔的力量为己用，但不知道极限在哪，会不会有什么反噬，万万是不能冒险的。

　　流风转头环视四周，“有任何不适，立刻停下来。”

　　飘飘兮颔首，“好。”

　　话音刚落，流风便从结界破损处拉过妖魔，递到飘飘兮面前，抬头专注地盯着他。

　　飘飘兮的视线从流风手里吱哇乱叫的魔头转移到他脸上，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囫囵吸入口中。

　　这黏糊劲儿，祝融硬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人法力汇聚，再加上在外的逍遥子，那结界的光晕淡了一分，涟漪一般一圈圈荡开，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突破了一个小洞。

　　无川激动地蹦起来，“破了！破了！”

　　众人脸上乌云转霁，加大了法力输出。只见那小洞由铜钱大小扩大到能容一人通过的大小，众人眼里光芒一现。

　　“先带受伤的人走。”飘飘兮深深注视流风一眼，两人目光所及，流风会意点头。

　　他转身扶起蒲英和蕊，毫不犹豫地向出口飞去。

　　纵使冥山结界破损，进入的妖魔却只增不减，过江之卿一般冲进冥山。比起外头虚无的自由，这试炼获胜的诱惑更大。

　　流风只觉得自己是逆着瀑布而上的鱼，被飞流直下的妖魔潮冲击得左支右绌。他凝聚法力护住蒲英和蕊，独独暴露自己，身上修复的伤口又裂开来。

　　飘飘兮看一眼接替流风位子，苦苦填补防御结界的无川，“你也走，去帮流疯子。”

　　无川面露难色，“可是这结界……”

　　飘飘兮盯着流风的背影，咆哮道：“去！”

　　结界破损，受些皮肉之苦，他们亦可坚持，如若珍视之人出了事，只怕是比自己受伤更为痛苦。

　　飘飘兮与魅魈和雷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经过流风方才粗暴的借法力，无川的经脉拓宽了似的，一路追上去法力运转自如，击退妖魔如砍瓜切菜，惊觉自己咋变得这么厉害！

　　无川靠近流风，自觉在前为他开道，一路杀到冥山口，距离出口不过数尺。

　　流风突然停滞，回头看了一眼。魅魈与祝融也紧随其后，唯独不见飘飘兮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当即把蒲英和蕊往上一抛，“无川！”

　　无川刚过了结界，回头就被两位仙子砸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虚虚勾着她们的胳膊，“风神大人！”

　　流风充耳不闻，一股脑回头，迎面碰上魅魈和祝融。

　　祝融拉住他，目眦尽裂，“你疯了吗？”

　　“飘飘兮呢？他怎么没出来！”流风语中尽是痴狂，心跳如擂鼓。

　　理智告诉他，他浑身是伤，法力耗尽，纵使回头也是拖后腿。可情感却抑制不住，他们才刚消去所有芥蒂，也还尽欠下的因果，往后的时光都是好的，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你冷静，我们先走，去结界外汇聚法力，支撑到飘飘兮出来。”祝融拖拽流风，晓之以理。

　　流风听不进去，奋力挣脱束缚，直到看到飘飘兮突破妖魔群，远远露出一个豆大的身影，绷紧的身子一软，立刻被祝融拖着出了冥山口。

　　他们甫一出去，那出口便缩小了。祝融和魅魈片刻不敢耽搁，赶去与逍遥子汇合，法力重新凝聚，硬生生又撑大了出口。

　　无川接住一根铁柱似的流风，第一次感觉高高在上的风神沾染了情欲，也和他这凡夫俗子一样，竟在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抛弃理智。

　　流风能看见飘飘兮，飘飘兮自然也看到他了。别看他一脸轻松，处于险境镇定自若安排所有人，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经慌得不行，所有事情也是勉力而为。

　　从入凡后，不论是飞升、诛仙台反扑、入琉璃鼎，还是此刻的吞魔破结界，他从来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他不去赌，那个人便会离他越来越远，远到错过一次，就再也抓不住。

　　他对流风步步紧逼，博取他的怜悯、悔恨、感激、依赖，一点点试探索求，想方设法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如今，这个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很短，短到只要他从冥山口出去，流风便会张开双臂拥住他……

　　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御魔鸟，飘飘兮笔直朝出口飞进的身子歪了一下，斜着飞了出去。脑海意识沉浮，看见流风的嘴在一张一合，可声音却已经飘远，人却仿佛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能触碰……

　　“飘飘兮！飘飘兮！”流风双眼圆睁，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声音和着鲜血从喉头喷出，他用力抓着腰间禁锢的手，留下一道道血痕。

　　飘飘兮的身后，一个深渊巨口逼近，无数御魔鸟从其中飞出，瞬间盖过妖魔兽潮，数量之多遮蔽得整个火山口密不透光，眼看就要淹没飘飘兮的身影……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冥山岩浆下的妖兽被惊动了，飘飘兮也力竭失去了意识，这边苦苦支撑的结界出口也缩小了一圈……一切情况都宣判着飘飘兮的结局。

　　流风脑中嗡的一声，叫喊也好，伤心也罢，突然都抽离了，周围静悄悄的，世界整个暗了下来。

　　无川声泪俱下，强行打晕了流风，在流风昏迷的前一刻许诺道：“我一定带飘飘兮回来。”

　　无川凝视着这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那汹涌的妖魔潮中。

　　四周一片漆黑，妖魔的吼叫充斥着耳鼓，在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川抬头已经看不见出口，低头也寻不到前路。他心中生出懊悔，真不知道方才哪来的勇气向风神保证要带飘飘兮回来。

　　孤立无援之时，无川不得不承认自己懦弱。他既没有飘飘兮的勇往无前，也没有流风的责任担当，从来都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人物。

　　可就是这样的他，飘飘兮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于水火。在这一劫里，若真的必须牺牲一个人的话，他希望飘飘兮能好好活下去。

　　心中已有决断，无川突然就没那么怕了。他的身体不断抽搐，面容开始扭曲，脸上却带着笑。白色的光晕从丹田开始蔓延，一路穿过胸口和喉咙，伴随鲜血喷涌而出。

　　他从前总是躲在飘飘兮身后，这一次就破例让他先行一步吧。

　　内丹寄出，无川瞬间被打回原形，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锦鲤，平平无奇，人畜无害，御魔鸟张嘴一口就吞了。

　　内丹散发着磅礴的力量，由无川打下的最后一道法力，感应到飘飘兮的扶摇，循着气息闪电般穿越重重阻碍，终于在半空中找到了飘飘兮。

　　这内丹本是流风为飘飘兮准备的，现如今又回到飘飘兮手中，也算是因果循环。

　　此刻飘飘兮已经不省人事，扶摇围成一个线圈，把蜷缩的他护在中心。御魔鸟是被暂时挡住了，一团团黑气却疯了般往他身体里边钻。

　　他面色痛苦，周身死气沉沉，瞳眸整个成了黑色，如同群狼环伺的羊羔，正一口一口被撕咬。不知何时会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坠入永恒的深渊，那时候世上便再无飘飘兮。

　　内丹飞速闪过妖魔，没入飘飘兮体内，洁白的光晕涤荡了他周身的魔气。

　　下一刻，飘飘兮眼中异色褪去，眸子白雪一样纯净。

　　飘飘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