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33、变故

　　日升月落，时光一点点流逝，已然过了十二个时辰。

　　无川缩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壁下，不敢动，不敢吭声，眼神发直地盯着琉璃鼎出神。

　　他浑身一直在发抖，全程目睹了一切，却始终没有敢站出来。

　　心底里无川无比鄙视自己，可自私却驱使着他明哲保身，毕竟在场所有的人中，就只有他的实力最弱，就是他们打斗的余波都能置他于死地。

　　他把视线转移到流风身上，只见流风颓然地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眼睛也没有神采，如同一只木偶盯着琉璃鼎。

　　从飘飘兮入琉璃鼎后，风神就一直这个样子，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飘飘兮这次真的命数已尽……毕竟风神都救不了飘飘兮，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罪魁祸首的两人，蒲英在运功疗伤，魅魈在操控琉璃鼎，谁也没有闲暇来管无川这个闲人。

　　无川吞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挪到了流风身边。想着就算帮不上忙，也好歹能安慰几句，也算是替飘飘兮守着他的神。

　　心里想得很好，脚步却在距离流风三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了，就算风神此刻窘迫到如此境地，无川心里的敬畏之心却是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更加紧张了。

　　“你是叫无川吧。”

　　流风的声音很轻柔，无川却浑身一激灵，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流风，不论是在相思台还是在飘飖殿，流风都是他不敢直视的存在，更别说是能屈尊降贵同他讲话。

　　“飘飘兮他同我说过你。”流风努力牵动嘴角，想勾勒出一个笑容，在飘飘兮的故人面前保留一点体面，可做起来却像是脸抽筋，难看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风神大人……”无川心中一酸，怪自己笨嘴拙舌，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你和飘飘兮在凡间的事情？”

　　“哦……好！”无川猛点头，端正地跪坐在流风的三尺之外。

　　“我和飘飘兮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也就到我这儿。”无川比了下自己的胸口，滔滔不绝讲起了他与飘飘兮在普陀山相识，相交，共患难的事情。

　　这件事流风也在飘飘兮那里听过一遍，可是同无川复述的却有所不同。在飘飘兮嘴里，凡间的一切都是顺利的，化险为夷的，充满乐趣和惊奇。可在这个版本里，飘飘兮总是在九死一生，铤而走险，遇到的人和妖没几个不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一想到飘飘兮那么小离开自己，还要独自面对这么多的危险，甚至还对自己隐瞒他所受过的苦难……流风的心更痛了。

　　睫毛轻轻颤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因为琉璃鼎太过灼热，泪珠落到唇边便成了水雾，许是太过伤心，唇色变得红润，看起来柔软而有弹性……

　　无川心中一惊，立刻移开视线，对上了流风的眼睛，眼尾殷红，眼神湿润地望向他，他的心跳停住了。

　　不论是流风凌乱的发丝，还是已经破烂的衣衫，亦或是此刻如此狼狈的处境，都消减不了他动人心魄的美。

　　无川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再看，呼吸已然紊乱。

　　直到这一刻，他心中的猜想才真的得到了印证。

　　怪不得飘飘兮初见他时会将他认错，他的相貌，居然有三分肖似流风！

　　他一界小妖，能有三分相似风神便是天大的福气，因为这相貌能得飘飘兮青睐，带着他一同飞升，更是三辈子都攒不来的运气……

　　原来一切都这么简单……

　　“无川？”流风见他状态不对，出言提醒。

　　“对不起啊风神大人，我一直在这儿自说自话，飘飘兮的事哪儿轮得到我来跟您说。”无川局促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倏忽抬头，眸中凶光一闪。“您要是想知道，便自己去问他吧！”

　　无川手中突然出现一把桃木剑，一下贯穿了流风的胸膛。

　　流风脸上还保持着担忧的神色，桃木剑已经拔出，鲜血喷涌而出，流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倒。

　　无川抬手，还要再刺下去。

　　蒲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强行打断了疗伤，一掌打在无川身上，飞落到流风身边。

　　这一下蒲英没有留手，无川撞在岩壁上滚落下来，张嘴吐出大口鲜血，爬都爬不起来。

　　“风神！”蒲英快速用法力封住流风的伤口，胸中怒火滔天。她本觉得这么个小妖没什么要紧，就放任他同流风讲讲话，却没想到差点害死他。

　　流风刚刚被魅魈的妖力反噬，又差点走火入魔，已然是强弩之末。因为是飘飘兮熟识的人，流风也没有防备，这一剑直指心脏，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得益于常年养成的习惯，危险来临下意识的躲避，这才刺在了胸膛。

　　流风强撑着身体，看向无川。“为什么？”

　　他与无川素未谋面，更不谈有何冤仇，也就今天有机会能说上几句话，有什么理由无川要杀他？！

　　蒲英现在却不是有耐心的性子，这样的人留着还要干嘛？抬手控制着地上的桃木剑就要结果了无川的性命。

　　挽风却在剑尖刺进无川心脏之前挑飞了桃木剑，只堪堪在无川胸膛上留下来一道血痕。

　　“为什么？风神大人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啊……”无川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这个人您不熟悉，难道这身法力，您也不觉得熟悉吗？”

　　法力？

　　流风经无川这么一提醒，才恍然觉得无川的法力好像并不是纯粹的妖力，像糅杂着他人的法力，或者是……神力！

　　流风瞳孔骤缩，一瞬间串通了所有的事情，喃喃道:“是你！”

　　“是我！”无川嘶吼着，“我就是瑶池里那尾误吞了你灵力珠的白锦鲤！”

　　灵力珠，正如其名，当中储存着流风分离出来的一半灵力，本是流风准备给飘飘兮九百岁生辰的贺礼。

　　那时候，流风对于飘飘兮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却任就固执地要追求一个公平。

　　他想得非常简单，以飘飘兮的资质，当他集齐了蒲英其他的魂魄，那时候飘飘兮也不一定有能力与他一战。不若他分出一半灵力给他，之后各凭本事，如果他技不如人，便饶飘飘兮一命。否则，便将他这条命赔给蒲英，也算是两不相欠。

　　没想到，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料。琉璃灯芯被盗，飘飘兮被怀疑，之后飘飘兮逃下凡间，再到飘飘兮身死气息消失……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流风无暇再顾及那颗被他一气之下掷下瑶池的灵力珠，竟没想到会被池下锦鲤误食，最终反噬到自己的身上……

　　这一连串的消息惊得蒲英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一个。正常人谁会没事分离自身灵力送人？送人就算了还没送出去，没送出去就算了还随手丢了，丢了也不去找，就这么被一个白眼狼吃了！

　　“误吞？你这话说的……”蒲英简直要气笑了，上神千年的灵力，这得修炼个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达成，“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你倒是还委屈起来了？以你的资质这辈子能不能修成人形都成问题。”

　　一说到这个，无川好像更不能接受了，挣扎着伸手指向流风，“谁稀罕你的灵力！我宁愿一辈子当条鱼，也不想做你思想上的傀儡！”

　　“我是天资愚钝，可那时候我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想法。可是自从我误吞了灵力珠后，先是被迫离开了兄弟姐妹被丢下凡间，我又不太能掌控这灵力珠中的法力，先不说在凡间受尽欺辱，更是在它的驱动下找到了飘飘兮。忍不住担心他，忍不住靠近他，直到帮他飞升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受你的影响，你的关心、担忧通通都借由你的灵力珠传递到我心里，让我不受控制地去帮助飘飘兮，不受控制地去达成你心底陪在他身边的愿望。那么，你告诉我，无川呢？无川到底算什么？我的思想不受我控制，我还是不是我！我还算不算是我！啊？！你回答我啊！”

　　流风盯着无川，逐渐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逼问道:“无川，是谁？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流风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真的有那么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控。不论是蒲英、飘飘兮、无川还是他自己，通通都被这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是谁？”流风朝着虚空大喊。

　　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人，造成这一切的人，也许就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他们演这场闹剧。

　　“你是谁！你给我滚出来！”流风挣开蒲英，踉跄地站起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声音也因此变得模糊。“你是谁，你给我滚出来！”

　　流风声嘶力竭地控诉回荡在冥山之中，一声叠过一声，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流风没了力气，无力地瘫坐在地，嘴里还在质问着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

　　“你出来，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虚空中，一个声音答道：“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