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27、往事

　　流风的思绪随着光阴倒转，尘封的记忆像是被擦亮的镜子渐渐清晰起来，一幕幕都呈现在脑海中。

　　对于蒲英最初始的记忆，大概是在某一届蟠桃盛会上。

　　那时流风刚继任风神不久，不可谓是春风得意，年少自诩正义不懂遮掩，遇到些不平的事二话不说拔刀相助，而蒲英就是那其中的一个。

　　蒲公英一族本身就不兴盛，天资卓越者更是乏善可陈，好不容易出了个蒲英这一天选之女，破天荒修为小成可上天竞选十二花仙。本以为是扬眉吐气，可在其他人眼里，野鸡就是野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流风因除魔耽误了时辰，晚一步到恰好撞上了这一场好戏。

　　守卫的天兵双戟交叉，把蒲英拦在入口，“没有请帖，一概不能入内。”

　　蒲英把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就差把储物袋翻个底朝天，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我明明把它放在身上的……”

　　因着这边出了问题，后边的人潮越发拥挤，周遭的目光逐渐都被这边吸引，一人一句说得蒲英无地自容。

　　“你一个人别耽误了大家的时辰。”

　　“东西丢了就去找，哭有什么用？”

　　“你想想，到底丢哪儿了去找找吧！”

　　附和的声音越多，蒲英越发没了底气，只能退开往人潮中找去。

　　一路上天山水迢迢，一张小小的请帖，谁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本就是大海捞针。

　　看蒲英一个小小的身影弯腰往人潮中挤去，逢人问“失礼，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张请帖。”流风微狭双眸，就是看不过去。

　　以防作假，所有请帖都打上了一道法力烙印，流风想找还是很容易的。

　　二话不说，流风一挥手，须臾之间，在场的所有请帖都被一股清风吹了起来，或从仙家们的胸口，或乾坤袖，或手中一瞬被夺了过来，悬置在空中。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流风双足一点，径直来到了一位仙子身前。无他，在场所有人里，就她一人怀揣两张请帖。

　　甫一落地，请帖也都回到了各自主人手中，唯有那两张请帖落入了流风手中。他三指夹着请帖举到面前，也不言语，冷着脸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

　　“风……风神大人。”小仙脸色苍白，狡辩道：“我识不得贴上之人，才没能送还回去……”

　　声音越发小，也彰显此人心虚。不管其他人信不信，流风确是看到了她在面对蒲英的询问时，回答的是没看见。

　　蒲英看到如此情形，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只看见流风手中的一张请帖化为飞灰，而他面前的仙子正不住颤抖，眼中泪珠簌簌坠落。

　　“散了。”流风转身离开，踱步到蒲英面前，把请帖递了过去，随后飞身入了蟠桃宴。

　　蒲英对他印象如何，流风不知道。他对蒲英的印象，只有一个戴白色毛球、慌慌张张的小仙子罢了。

　　话音一落，流风便注意到了飘飘兮哀怨的目光，怔了一下。

　　只听他道：“英雄救美？”

　　流风纠正，“是路见不平。”

　　那时候自诩天界最年轻的战神，流风最热衷于的便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了祸端受了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剿灭魔族的战斗中，流风着了道，受伤后昏迷在了蒲山境内。

　　他从来不是矫情的人，伤了昏倒了，只要没人能危及他性命，天为被地为床，一觉醒来便也无事。只是这一次，他被人救了，在温暖舒适的绒床中醒来。

　　他环顾四周，无血腥杀伐之气，便放松下来，懒洋洋地打量周遭。

　　少女进门一瞧，激动地放下手里的托盘，恭恭敬敬跪下，“风神大人，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流风明显不记得蒲英了，问：“你是谁？这是哪儿？”

　　对于流风不记得她有些失望，她踌躇了一会儿，回道：“您可以叫我……英儿。这里是蒲山。”

　　“英儿？”流风恍惚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起来吧。”

　　蒲英得了恩准，立刻站了起来，端起桌案上的盘子巴巴递到流风跟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风神大人，您饿不饿？这是我最喜欢的糕点，您要不要试试？”

　　流风瞥了一眼糕点，“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您记起来了？”蒲英眼中光芒又亮了一分，“在蟠桃宴会上您帮我找回了请帖，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

　　流风有点印象，但是不多，至少证明了眼前人不会谋害自己。他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在蒲英殷切的目光中尝了一口。

　　入口绵软甜蜜，他由衷赞美。“很甜。”

　　蒲英绽开一个比及糕点更加甜美的笑容，终于让流风记住了她的面貌。

　　战神不仅有超凡的战斗力，更是有旁人不及的生命力，没过几天，流风就恢复如初。临走前，蒲英问了他一个问题。

　　蒲英积攒了毕生的勇气，“风神大人，我想……与您站在一起！”

　　流风微笑，给予鼓励。“等你位列仙班，自然能与我比肩。”

　　毕竟，有一个强者作为目标，在修炼的路上才不至于那么寂寞吧。

　　“你……有话要说？”流风看飘飘兮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忍不住问出了口。

　　飘飘兮这回看流风的目光更为复杂，摇头叹息。其实，蒲英也是蛮可怜的。

　　见飘飘兮无话可说，流风继续道：“再来就是冥山那一战了，如你梦境中所见，我……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差点死在了那一战当中，蒲英为救我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飘飘兮打断流风，“她不是死了吗？”

　　流风浑身微微颤抖，疼痛仿佛随着记忆回到了他的身上。“在那一场战斗当中，她并没有死。”

　　因为对自身与对手的实力评判有误，流风本来已经做好引刀一快的打算，也不知道蒲英是如何知道他在冥山的，又是如何在几百年内大幅度提升法力的，居然真的助了他一臂之力。

　　这一段的记忆夹杂着烈焰与疼痛，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他知道，要是当时没有蒲英，他必定会葬身于冥山。

　　逃出了冥山，他因为受伤太过严重，直接陷入了昏迷，再醒过来的时候，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流风没有丝毫反省，只是赶着要去蒲山谢过蒲英的救命之恩。

　　可他到了蒲山，往日生机勃勃的蒲公英一族变得死气沉沉，漫山遍野只听得一片哭嚎。

　　他的内心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找到了木易长老，才得知事情的前因始末--蒲英因触犯天条，在诛仙台上已经魂飞魄散，肉身成灰！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流风不敢置信，立刻飞回天界询问了王母娘娘，得到了确切的回应。

　　蒲英仙子因多次偷盗蓬莱仙草，而触犯了天条，八十八道天雷劈下来，只剩下飞灰。

　　流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凌霄殿，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诛仙台收殓了蒲英的骨灰，等他把蒲英的遗体送到蒲山，他就把自己关进了风神殿内。

　　不知日月，不明饥饿，只有到了这种地步，他才生出了深深的悔意，可惜太晚、太晚了……

　　飘飘兮伸手把流风搂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直到流风平静下来。

　　“我会和你一起寻找当年的真相。”

　　听着飘飘兮坚定的支持，流风心里好受许多。

　　但是话虽然这么说，飘飘兮内心却并不觉得蒲英是完全无辜的。毕竟她也同自己一样，用了不太正当的手段，想要留在流风的身边。虽然结果不如人意，却清清白白地留在了流风心底许多年，又让流风痛苦纠结了许多年……啧，真是让人嫉妒。

　　飘飘兮话锋一转，“就算她真的不是那么无辜，念在她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我也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至于是客客气气地送她上路，还是客客气气地找她算账，就到时候再说了。

　　不完全无辜。

　　这五个字如巨石压在流风胸口，生生让他呼吸一滞。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每到临了，他就会刻意回避。

　　毕竟逝者已矣，他不想用这种想法揣测于她，也不想用这样的理由逃避责任。不论蒲英偷盗蓬莱仙草是源于何种缘故，至少最后一株她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心甘情愿去冒那个险。

　　只论这一份义气，流风也该为她寻得一个真相。

　　话已至此，飘飘兮想知道的，流风都已和盘托出，这块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有另一个人可以分担一半。

　　飘飘兮握着流风的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流风点头示意可以问。

　　飘飘兮沉默片刻，吸了口气郑重道：“你真的不明白蒲英喜欢你吗？”

　　流风怎么也想不到飘飘兮会问这个，惊讶地张开了嘴，不知道是该反驳还是答应。

　　飘飘兮看流风这副样子，找补道：“算了，你知道喜欢我就好。”

　　至于前尘往事，也就只是前尘往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