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15、激变

　　飘飘兮从未觉得到天界的路有这么遥远，周遭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眼前只有一片苍茫白色，漫长到看不到边际，他险些撑不下去。

　　他尽力放空自己的思绪，不去想流疯子，不去担心他的安危，健步如飞，不敢停留，木偶一般朝着南天门奔去。生怕自己脆弱如丝的决心断裂，扭头回去给流疯子添麻烦。

　　可越是如此，脑海中思绪越乱，时不时闪现着关于流风的所有画面。

　　无论是风光的，霸气的，愤怒的，开心的，受伤的，绝情的，温柔的……一幕幕都动摇着飘飘兮的决心。

　　如果再也见不到，摸不着……一想到这个，飘飘兮的心脏猛地一跳，先前建立起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他宁愿在他身前当一个累赘的肉盾，哪怕是替他抵挡一点微末的伤害，也比现在狼狈地逃跑要强。

　　这一念头在脑海中萌芽，便一发不可收拾，瞬间把“我是累赘”、“人要有自知之明”扼杀在土壤里。

　　再一回神，南天门明晃晃地伫立在眼前，霞光万倾，庄重威严，恍了飘飘兮的眼。

　　他记起流疯子的话，没说走了就不让回去，雷神大人也只让他到天界，他也的的确确到了南天门，再回去便是他自己的意志，也不算违背他们的命令。

　　宽慰了自己，飘飘兮毫不犹豫地转头，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喝。

　　“罪人休走！”

　　话音未落，随着“嗖嗖”的破空声，两条泛着金光的绳索毒蛇吐信一般爬上了飘飘兮的小腿，用力向后一拽，带着他整个人向前栽倒，跌在了云层上，迅速拖拽而去。

　　飘飘兮反应也快，手掌撑地，借力腾飞旋身，把绑住自己的两条锁链搅和成一团，反脚一踩，制止了身体被拖动。

　　这时，他才看清身后的人山人海。

　　南天门前，不知何时聚集了成千上百的天兵天将，个个剑拔弩张，合围一般把飘飘兮包裹在了中心。

　　这么大阵仗。他愣了一下，只觉得这里边有什么误会，不然为何捆仙锁会锁住他？天兵又为何会称他为“罪人”？

　　他需要一个解释。

　　“小仙不知所犯何罪，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一眼扫过去，没一个脸熟的，应该不是自己的身份泄露，暗自舒了口气。

　　“罪人风，竟敢借千万众妖魔以抵挡天劫，欺上瞒下，蔑视天条，罪不可恕，还不速速就擒！”

　　飘飘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事。

　　此前，因为求成心切，飘飘兮硬是设了阵法，强行献祭数万妖魔抗过了本是不可能的三十六道天劫，脱胎换骨成了仙。他知道这事迟早会被翻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着实令人心烦的很。

　　“拿下！”天兵不再多费口舌，捆仙锁蓦地收紧了几分，勒得飘飘兮的小腿肉股股分明。

　　疼痛迅速袭来，飘飘兮向下瞥了一眼。捆仙锁威名在外，对付个小妖小魔自然不在话下，但终归是个下阶品质的仙器，倒是真奈何不了飘飘兮。

　　流风现在生死未卜，他如何能被这些个虾兵蟹将绊住脚步？

　　几乎是不费力气的，飘飘兮轻轻一挣，捆仙锁便断成了数截。

　　拉绳子的天兵一个趔趄，向后栽倒，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区区小仙官竟有如此实力？

　　“摆阵！”领头的天官不再掉以轻心，采用人海战术，迅速结成一个方圆阵。

　　转瞬间飘飘兮就被包围了，抬眼望去，天兵一个挨着一个，手脚相抵，剑拔弩张，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一滴冷汗从额间滑落，早就听说了天兵征战杀伐的果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身处方圆阵的威压之下，飘飘兮犹如困兽之斗，自当先下手为强。

　　他纵身跃起，一道剑气劈向人墙，来势汹汹。

　　这一剑只是试探，只见五把银枪合力一挑，竟毫不费力的化解了攻势。

　　飘飘兮旋身落地，心中对这个方圆阵的威力有了大概的估量，下一剑便毫无保留，劈山倒海一般刺出。

　　剑气如虹，天兵列阵，手中长枪抛出，交错成网，张开防御护盾。与此同时，另一边天兵长枪悬空，猛地朝飘飘兮刺去。

　　腹背受敌，飘飘兮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叠雷符咒，撒豆一般丢向身后，雷电交加间发出刺眼的光芒。

　　众人失了视野，飘飘兮倏忽跃至一个天兵的面前，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人顿时飞了出去。

　　方圆阵失了一角，刹那间土崩瓦解，飘飘兮抓住时机冲了出去。

　　些许反应快的天兵，见犯人跑了，拔腿就去追，还没飞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剑风掀翻在地，顿时拉开了距离。

　　飘飘兮嘴角微勾，他终于在天兵这里找到了微末的成就感，证明了这几百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绝对有当肉盾的实力。

　　还没得意多久，飘飘兮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个水球淹没了。

　　窒息感瞬间传来，四肢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透过晶莹的水球，飘飘兮看不太真切，听到的声音也木木的。

　　只见一人身着一件水蓝色的长袍，站得远远的，张开的折扇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鄙夷的眼。“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连个小妖都抓不住，非得本尊出手？”

　　……水神溪淼？飘飘兮一激灵，猛地瞪大眼睛，挥剑开始挣扎。

　　见此状，水压陡然又加重了，飘飘兮动作一滞，只觉得前胸后背贴到了一起，剧烈的疼痛袭来，逼得他眼前发黑，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溪淼却很惬意，摇着折扇，睨了飘飘兮一眼，只当看了个笑话，“啪”一下合上扇子，转身道：“不自量力。”

　　这声音很轻，但飘飘兮却听得异常清楚。水压又重了几分，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咬紧的牙关泄了力。

　　大量的积水挤压进喉管，一串晶莹的水泡吐出，霎时间周造寂静无声，脑子也变得昏沉。

　　要死了吗？

　　恍惚间，他看到了流风，正对他笑，他也努力牵起嘴角，憋了个难看的笑容。

　　我不想死。

　　飘飘兮努力伸长手臂，想触碰梦想中的人，却始终差那么一点。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飘飘兮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他是被疼醒的。

　　恢复意识的一瞬间，飘飘兮还处在那极致的压力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张大了嘴，拼命吸气。伴随着空气的进入，胸腔喉咙拉锯一般疼痛，蓦地咳出了一口血。

　　纵使如此，他也舍不得轻点儿呼吸。

　　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胸膛不住起伏，眼前渐渐有了微光。

　　他没死！

　　极度的兴奋冲淡了疼痛，导致飘飘兮忽略了其他。等视线恢复，他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居然被绑住了。

　　和他胳膊一般粗的铁链锁住他的四肢，把他悬挂在半空中。脚下是一个鲜血绘制成的阵法，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被这阵法所蕴含的戾气冲击得心神一震，急忙偏过了头。

　　诛仙台……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上来。

　　飘飘兮仰起头，天边的霞光刺得他眼睛痛，他忍不住皱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流疯子脱身了没有？又知不知道他犯下的事？他……会如何抉择？他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一想到这点，飘飘兮耷拉下了脑袋。

　　当年的事与自己无关，不论是不明真相之前对流风的怨怼，亦或是知晓真相后的悔悟，飘飘兮都坦坦荡荡、顶天立地。可这一次，的确是他弄虚作假，献祭妖魔以成就自己的仙途，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本不该奢望……

　　道理他都明白，可他心中却又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呐喊。如果，如果流疯子能不顾世俗的眼光来救他……

　　飘飘兮的眼眸闪烁着光芒，大气都不敢出。突然，他猛地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这个想法太过诱人，也太不切实际了。流风怎么可能为了他反抗天界嘛，自己又如何能拖他下这个泥潭……他本就该居于万物之上，做他干干净净的神祇。

　　这一瞬间，飘飘兮莫名的想通了。

　　当年的真相是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了，只要流疯子好好的，有他没他也没什么区别嘛……

　　想着想着，飘飘兮突然感觉脸上湿湿的，不知怎的他居然哭了，心里也一阵阵发酸。

　　是不是他根本就不该回来？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才不会连累流风？是不是真的……没有人需要他？

　　飘飘兮的眉宇染上一层阴霾，眼睛充斥着血色，周身气场愈加压抑，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颤抖。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陷入绝望或者极度痛苦时，飘飘兮本能地包裹住了自己的心。

　　这时，天边掩映的云彩突然被打散了，一个个天兵接踵而至，以诛仙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诛仙台的正面，以王母为首的一众仙家姗姗来迟，填补了最后空缺。

　　审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