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11、轨迹

　　这一次，玄朔算是把之前积攒的所有恶气都出尽了。

　　一直到出南天门，他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春风得意的很。然而他却没注意到，身旁的人虽不能动作，却不妨碍他达到愤怒的极点。

　　凌霄宝殿上的一切，飘飘兮都是看在眼里的。玄朔是如何逼迫流疯子的，其他人是如何落井下石的……这一切都是那么可恨！飘飘兮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然而最最可恨的却是他自己，明明是想保护他的，却轻易被人操控，成了伤他最深的一把利刃……真是可恨，可恨呐！

　　飘飘兮的眼睛布满血丝，眼周一片通红，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从唇缝渗出一缕鲜血，顺着下颚滴落在衣襟之上，开出了血色的花朵。

　　撵车的门帘被挑开，玄朔率先进去坐下，接过侍魔递过来的酒杯，送到唇边却不饮下，在手里来回摩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自然就没有注意到飘飘兮的异样。

　　他饮下手中薄酒，“飘飘，你应该看明白了吧？”

　　飘飘兮没有回话，如同来时一般，顺从地坐到玄朔身旁，微微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侧脸，辨不清什么神情。

　　玄朔随即侧身，盯了他一眼。伸手挑开他的额发，托起他的下颚，强行让飘飘兮正视自己。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眼瞳中透露着涛涛恨意，硬生生让玄朔感到了一丝寒意。

　　“恨我？”玄朔用拇指拭去飘飘兮嘴角的鲜血，注视着他的眼眸，轻轻勾起唇角。

　　一道红光在玄朔眼中闪过，飘飘兮瞳孔皱缩，下一刻就昏迷了过去。

　　玄朔垂首看着怀里的人，内心生出一丝欣慰之情。未曾想过，从你心里分得一点恨意，也能让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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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愤怒，痛苦，挣扎，无能为力……这一切的情绪包裹着飘飘兮，想要呐喊，想要哭泣，谁，谁能来帮帮我！

　　飘飘兮猛地睁开眼睛，胸膛不住起伏，尚未从惊惶中挣脱。窗外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惹得他半眯起双眼，抬手遮挡。

　　他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主人——”话音未落，一团雪白色的团子就扑到了飘飘兮身上，把他又压回了床榻，吃痛的“哎哟”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圆圆的脑袋，白白的脸蛋，一双滴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正含笑看着飘飘兮。

　　“凤戟，你是不是又沉了？”感受着身上那团软绵绵又沉甸甸的小家伙，飘飘兮无奈地叹了口气。

　　“哪有！”虽然嘴上这么说，凤戟却立马从飘飘兮身上爬开，眼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飘飘兮扶额，很是头疼，小时候就算了，如今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这婴儿肥不消反长？还真给养成了个吃货小胖墩，上古神兽冰雪凤凰的脸真是都被丢尽了。

　　“你这么火急火燎的过来是干什么？”飘飘兮起身，穿上衣裳。

　　凤戟急忙咽下从桌上拿的糕点，回道：“唔唔……风神大人回来了！”

　　“流……师父回来了！”飘飘兮喜上眉梢，腰带还没系好就急冲冲奔走。“回来多久了？”

　　“还没到门口呢，我在云头上远远看到，就赶来告诉主人了。”凤戟满脸骄傲，凑到飘飘兮身旁求夸奖。

　　“做的好！”飘飘兮摸摸凤戟的头，顺手奖励了他一根玉米棒。

　　如愿以偿的凤戟高兴的不得了，雀跃得像一只吃到肉骨头的小狗。

　　飘飘兮此时无暇顾及凤戟，飞快地冲向风神殿的大门口。自从流风重任风神之位后，飘飘兮就很少有机会见到流风了，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飘飘兮真的好高兴，他要成为师父回家见到的第一个人！

　　出了木屋，飘飘兮边奔跑边朝着不尽木的方向大喊了一句。“师父回来了！”

　　经过天界灵气的洗涤灌溉，不尽木如今已经直耸云霄，枝繁叶茂。闻言，层层叠叠的枝干后显现出一位少女，墨绿色的长发，透亮白皙的脸庞，一袭火焰般的广袖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躯，眼瞳清浅疏离，只朝飘飘兮的方向瞥了一眼，无声的投射着离我远点的气场，论谁都不可能把眼前的人同当年那个小姑娘相提并论。

　　那抹美丽的倩影只出现了一瞬，随后便消失了踪影，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飘飘兮兴奋地要蹦起来，他想全天下的人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奔过庭院，穿过大殿，绕道三生阁，笔直朝着大门口跑去，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心情飞上了云霄。

　　他一把推开了大门，五彩的霞光倾泄进来，织就了一件霓裳羽衣。而他想要见的人，正披着这件流光溢彩的衣裳，站在那棵槐花树下，等待着他的到来。

　　“师父！”飘飘兮飞快地奔向流风，脸上泛发少年的蓬勃朝气。

　　流风闻言侧身，正正好被这朝气扑了个满怀，匆忙伸出手托住了怀中人，脸上的诧异瞬间转变成了笑容。

　　“小徒弟是不是等为师等得花都谢了？”

　　“是呀。”飘飘兮抬头，双手依然不舍的搭在流风身上，“师父走时，这槐花树尚且苍翠一片，如今却花开满树，落花无情，这不是等到花都谢了吗？”

　　流风本意是打趣一番，却不想飘飘兮是认真的较劲儿，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

　　他真的离开了那么久吗？

　　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徒弟，流风开始了认真的自省。都说少年如同雨后春笋，一天变一个模样，这仔细一瞧，才发现飘飘兮不知不觉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了！脸上有了棱角，眉眼也长开了，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增添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是真的长大成人了……

　　“师父，这次有没有哪里受伤啊？”飘飘兮说着就上了手，在流风身上摸来摸去。

　　少年人阳气极盛，就算隔着一层衣裳，手掌触碰的地方也如同烈火燎原，温暖得有些火辣。

　　“为师我哪有这么脆弱？”流风避开飘飘兮过度的关心，拔腿向风神殿走去。“凤戟和不尽木怎么样了？”

　　“他们都很好。”飘飘兮跟了上去，神色却有些失落。师父为什么不问问他好不好呢？

　　流风又问，“三生阁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一切正常。”飘飘兮的情绪被浇灭，语调都变了。

　　得益于经年累月培养出来的默契，流风立马觉察出了不对，停住脚步，回首望去。

　　“风神大人！”为了啃玉米姗姗来迟的凤戟见面就来了个熊抱，整个人都挂在了流风腿上。

　　流风瞳孔震惊，踉跄几步站稳，才辨认出腿上是个什么东西，转过头就忘记了身后的飘飘兮，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里来的雪球怪？”

　　“我是凤戟，不是雪球怪。”雪白的衣裳里钻出一个黑脑袋，努力仰起脸，希望流风看个明白。

　　流风就势在凤戟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哈哈，看错了。是凤戟，不是雪球怪。”

　　不尽木也显形在了树下，远远地向流风福身一礼，随后又消失无踪。

　　风神殿的主人回来了，明显热闹多了。

　　晚上大家一起吃完了饭，飘飘兮自觉的到了三生阁。流风恢复了风神之位，这个挂名的姻缘神自然就落到了飘飘兮头上。

　　夜色如墨，灯火如豆，一案一人，形单影只，飘飘兮已经不记得独自挨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这么晚还不睡？”紧闭的门被推开，洁白的月光倾泄在来人的肩头，竟显得这清冷的月光比及那炙热的灯火更加明亮。

　　“师父？”飘飘兮笔下一顿，在姻缘簿上点缀了浓墨重彩，急忙又去擦拭。

　　“每晚都如此？”流风走到飘飘兮跟前，隔着案几轻轻抽过他手里的姻缘簿，随手翻看起来。

　　飘飘兮紧张的抬头，“……是。”

　　今夜流风来得有些突然，自从他重任了风神，一次也没走进过三生阁，毕竟这里意味着被贬的耻辱，是他最不想回首的过往。

　　“师父怎么也还没休息？”

　　“睡不着。”流风绕到飘飘兮身旁坐下，边翻着姻缘簿边道：“也有些事想问问你。”

　　有事要问他！飘飘兮立刻聚精会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期许。

　　流风沉吟片刻，垂首看着姻缘簿，开口道：“莫须有城，三美齐名。貌美如花，金枝玉叶的贵公主；小家碧玉，柔情似水的美娇娘；烈火骄阳，英姿勃发的飒女侠……小徒弟，你更喜欢哪一个？”

　　嗯？飘飘兮错愕了，这是什么问题？又为什么要问他这个？

　　见飘飘兮半天不应，流风催促道：“说说看嘛。”

　　“……师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飘飘兮的眼神落在姻缘簿上，想瞧瞧流风到底看的是哪一页，把人突然看得疯魔了。

　　“就……好奇。”流风立马合上书页，把姻缘簿搁置到了桌案上。

　　飘飘兮摸不着头脑，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那师父更喜欢哪一个呢？”

　　皮球被飘飘兮给踢了回来，流风措手不及，急忙胡诌道：“这个……金枝玉叶的难免娇生惯养，柔情似水的常常没有主见，烈火骄阳的怕是无福消受，为师哪一个都不喜欢。”

　　“哦，那师父喜欢什么样的？”飘飘兮凑到流风身旁，眼睛闪闪发亮。

　　“为师……”话到嘴边，又把住了门。不是这到底是谁问谁？这反客为主的还来劲儿了不是。

　　一瞬间，流风突然猪油蒙了心，起了戏弄之意。他伸手勾住近在咫尺的小徒弟，一把拉到自己面前，挑起唇角邪魅一笑，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为师……最喜欢你呀～”

　　话音一落，飘飘兮整个人都呆滞了。大片的殷红从耳畔蔓延到脸颊、脖颈……如同从红染缸里捞出来一般，从里到外都要烧着了。

　　听着那雨点一般密集的心跳声，再瞧着这个羞愤至极的模样，流风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怕自己玩笑开得过分了。

　　流风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飘飘兮今年已经到了要下凡渡劫的年纪，却不知情为何物，生怕他吃亏上当，才好心来试探，却不想好心办了坏事。

　　他身体微微后仰，有些磕巴道：“不是，为师……”

　　话未说完，飘飘兮神色一变，突然伸手捉住了流风的手腕，一只折到胸口，一只压到头顶。紧接着他整个人都压了过去，“扑通”一声二人倒在了地上，轻轻的一个吻落下。

　　意料之外，猝不及防，感受着嘴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流风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云里雾里。

　　飘飘兮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

　　流风凝视着眼前的脸孔，断掉的弦重新续上，用力要推开飘飘兮。

　　却不想，没推动，飘飘兮身体一沉，吻得更深。唇舌纠缠，难分你我，搅得流风浑身炙热……

　　“砰——”，法力外放，飘飘兮倒飞了出去。流风的心情却没有平复，他喘息着盯着眼前的人，感觉一切都是一场梦，但唇上火辣的灼烧感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飘飘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流风那一下下手不轻，飘飘兮被震飞在地，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他却低低地笑出了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他的胸襟开出花朵，他却笑得更大声，近似疯癫，实则解脱。

　　飘飘兮坐起身，注视着流风的眼睛，辨不清他此刻是震惊多一点，还是愤怒更胜一筹，亦或是失望透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算流疯子没有逐他下凡，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依旧不甘心以徒弟的身份单纯的待在他的身边……终有一天，他会如同这个梦境一般，跨过那条禁忌的线，变得贪心，更贪心，再贪心一点。

　　一切重来，他依然会为他心动……

　　梦境与现实的轨迹重合，现在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报仇！

　　飘飘兮倏忽睁开双眼，手上凭空出现一把匕首，刺入了眼前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