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五秒》虎二

22、结局

　　这阵子，黄濑过得也不好受。
　　青峰的不好受，是不需要遮掩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不好受。黄濑正好相反。
　　体会最深刻的，莫过于海常篮球队。
　　近日来，他们的王牌耀眼得过分了。天天擅自增加多两个小时的训练，一整天下来投的球不少于两百粒。整个篮球队都开始担心三分线内的‘绿间’会诞生。
　　森山是最先察觉不对劲的。
　　他记得黄濑以前从不在脚上缠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连长一点的袜子他都坚决不穿，美其名曰‘影响形象’。
　　这样的黄濑，最近开始缠弹力绷带了。
　　他和笠松都私底下和黄濑沟通过，但后者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打哈哈。
　　这天傍晚的夕阳特别红，挺有‘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个傍晚，黄濑当着全体篮球社社员的面向大家致歉，说自己因为脚伤，决定不打篮球了。
　　“篮球在我的青春中已经留下了足够美好的回忆，我知足了。”黄濑说。
　　武内教练从头到尾只是以一种很惋惜的姿态注视黄濑，然后在对方离去前轻轻拥抱一下，没有二话。笠松等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除了‘加油’，说什么其他的都显得很多余。
　　黄濑离开了。
　　离开了体育馆，离开了他们，同时也离开了篮球。

　　刚回到家，黄濑甫一察觉坐在客厅的母亲脸色不太对，而自家姐姐正淡定地坐在对面沙发上。
　　“这……你们怎么啦？”
　　黄濑凌音的目光从手里的茶移向黄濑的脸，她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我接到公司的指派，准备长期居留澳洲了。”
　　“啊！？那么突然？为什么要定居啊……出差不行吗？什么时候？你这样突然迁居，我和妈妈会很寂寞的！”
　　“去管理分公司，是个长期的打算。年薪倒是比现在多出三倍，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你和妈妈……”黄濑凌音放下茶杯，“不会寂寞的，你们跟我一起走。”
　　“哈？”
　　“我刚刚和妈妈谈过了。其实日本最近的经济发展日益趋下，能趁这个契机到别的地方找生计，也未必是坏事，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日本，当作换个环境生活三、五年。要是你们觉得想回来，那再回来也没关系。小凉你也快毕业了，这个时间点，刚刚好。”
　　“可是……我还有朋友他们……”
　　“也都快毕业了，不是吗？到时候各走各的，分道扬镳，想要再聚一块儿，难度也不亚于你从澳洲飞回来，其实没差。”
　　有差的……
　　去了澳洲，就离小青峰很远了。
　　“凉太啊。”这时，黄濑妈妈开口了，“这次或许该听你姐姐的。”
　　“妈！”
　　黄濑凌音走到黄濑身边，揽过他的身子，轻声的低语就连坐在不远处的母亲也听不见。
　　“小凉，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这是个机会。”
　　黄濑没有说话，但他确实听懂了姐姐的意思。只要他去了澳洲，那种不顾一切和青峰在一起的冲动就会彻底变得不可能。
　　可是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青峰了，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现在让他做决定，就等于让他踩着棉花在水上走，太飘，一点保证都没有。
　　“相信我，都会好的。”
　　黄濑凌音自然是看出了自家弟弟的犹豫。她去澳洲的决定虽然不全是因为工作，但黄濑和青峰的事只占了当中很小一部分。就像她对青峰说的，这次不分，他们也终将会走到自己口中的那条路上。变成两条平行线，只是迟早的问题。既然如此，她没必要为了一个可能看不见结果的结果，放弃摆在眼前的利益。何况澳洲大学的文凭分分钟能碾压性完胜日本，对黄濑而言，不是坏事。
　　黄濑推开姐姐抱着自己的手，兀自上楼。大概是洗了个澡，顺便理清思绪，拖拖拉拉地下来时，只问了一句话。
　　“如果要走……是什么时候？”
　　“你一毕业就走。”

　　黄濑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板在地上坐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还有事必须处理。
　　他拨通了某人的手机号，总算在第三次的时候被接起来。
　　“春阳姐，谈谈解约的事吧。”
　　上崎春阳听见黄濑的诉求时，不可谓不惊讶，好好的一棵摇钱树，还来不及扶正，就长脚跑了。可偏偏黄濑凌音已经应承会担下全额违约金，无后顾之忧的黄濑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在她几次三番劝慰不成后，只能认命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黄濑上一秒才结束跟上崎春阳的通话，下一秒就收到了青峰的消息。
　　时隔多久，‘小青峰’三个字，终于再次出现在屏幕上。
　　【黄濑，我收到勇士的邀约了。】
　　【我们谈谈，好吗？】
　　黄濑怔怔地看着信息内容，泪水啪嗒啪嗒地打在手心。
　　啊，黄濑凌音的决定真的是‘机会’。
　　他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变成青峰前途的绊脚石了。
　　黄濑抱膝，把哭花的双眼贴在肘窝，手机在这时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青峰。
　　黄濑扫过内容，泣不成声。
　　【我很想你。】

　　那个晚上，青峰的父母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去了冲绳岛，双双不在家。
　　青峰以为自己快要忘了黄濑究竟是什么样子，直到他看见人就站在自己眼前时，才意识到他没有。
　　他都记得，就连细节也记得很清楚。
　　“你瘦了。”青峰上前抱住黄濑，“耳钉也换了，本来是个藏青色的。”
　　黄濑鼻子一酸，不动声色地退出青峰的怀抱。
　　“好久不见，小青峰。”
　　青峰略显尴尬地收回僵在半空的双手，点头回应。
　　“还没恭喜你，终于要踏上NBA的路了。”黄濑吸一下鼻子，把刚刚泛起来的泪意安置回肚子里。
　　“那个，我还没决定。”
　　黄濑吃惊地抬头，他不明白一个视篮球为生命的人，有什么理由在这样大一个馅饼掉下来时犹豫不决。
　　青峰很快就回答了他。
　　“你……脚怎么样了？”
　　黄濑金黄色的瞳孔一缩，“小青峰为什么……”
　　“别问，我就是知道了。”
　　其实仔细揣摩，不难猜出消息是从黄濑凌音那里流出去的。但此刻的黄濑一心纠结‘青峰是不是要为了自己放弃理想’，根本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和心神去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知道就是知道了。收不回了。
　　“小青峰……这是打算因为我而放弃？”
　　“……”
　　“小青峰，你别任性了！这个决定也未免太过可笑！”黄濑上前一步拽着青峰的衣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样的牺牲！你认为的可歌可泣，实际上只是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我拖了你的后腿’这个事实！”
　　“那我能怎么做？”
　　青峰没有恶声相对，语气柔顺得黄濑怀疑当初那个骂天日地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个人。青峰的眼神没有愠怒，只是深沉得黄濑读不明白。
　　“我能怎么做？我不接受，想陪着你，那会变成你的负担，会造成你的自卑感。我接受，去了美国，离你那么远，想见你的时候见不到，连打个电话都要考虑你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你告诉我啊，黄濑。换做是你，你能怎么做？”
　　不知道是不是灯泡太过老旧了，客厅的灯光显得有点昏暗。黄濑依稀记得上次来青峰家时，那盏灯还挺刺眼的。
　　时过境迁，原来也能从这么小的细节上看到。
　　那一刻，黄濑知道了。
　　他放开青峰。再有动作，是将双唇覆盖在青峰之上。
　　青峰原本紧绷的脊背倏地放松下来，搂住黄濑，与对方交换一个绵长的吻。
　　就在他差点相信所有的不愉快和犹豫都是浮云的时候，黄濑轻轻推开了他。
　　“换做是我，我也做不了决定。但我现在不是小青峰，所以让我帮你吧，帮你选择。”黄濑看着青峰，脸上的笑容很温暖，是青峰曾经最乐意看到的那种表情，“我们分手吧。”
　　泪水决堤。
　　青峰搂着黄濑的手猛地一抖，本来深沉得什么也没有的眼眸瞬间铺上满满的抗拒。
　　“不要！我不接受！这算哪门子选择？这根本不是帮我选择！”
　　青峰的声线很低，这样吼起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嘶哑，很像野兽受了伤的哀鸣。可黄濑没有退缩，他抱住了青峰。
　　“小青峰，那么年轻的我们，似乎真的太渺小了。命运出给我们的题，根本就没有完美的答案。即使现在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勉强磕磕绊绊地维系住了这条线，它也会有断掉的一天。你就当做是我自私吧。我自私地想尽可能保留住更多有关这段爱情的美好，不想让它枯萎，最后凋零。所以我选择放手，让小青峰去追自己的梦。”
　　“不要……你少他妈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我不需要！”
　　“小青峰又任性了。”黄濑抬头，看见顺着青峰的脸庞蜿蜒而下的泪水，他抬手替对方擦掉，“这还是第一次呢，看见小青峰的眼泪。谢谢你。让我在放手的时候，再一次意识到你究竟有多喜欢我。”
　　“黄濑……我不要……我不要这样……”青峰攥紧黄濑替他擦眼泪的手，像是要把黄濑揉进骨血那般，再次用力地把人抱紧。
　　“小青峰，希望你心想事成、球途光明，我会看你的每一场比赛，会听每个人对你的欢呼，会见证你每一次的胜利。”
　　黄濑很温柔地抚摸青峰的后背，从最突出的那个颈椎，一直到腰部，很久很久都没有停下。直到两人的泪水都止住，直到青峰连紧紧拥抱的力气也没有。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青峰的声音。
　　“我真的很想你。”
　　“嗯，我知道。”
　　“我真的不想这样。”
　　“嗯，我知道。”
　　“我真的……很爱你，还爱着你。”
　　“嗯，我……知道。”
　　青峰彻底放开黄濑，顺势跌坐在楼梯口。
　　“我会去美国。”
　　“好。”
　　“我会认真打球。”
　　“好。”
　　“你走吧，黄濑。”青峰很快地握了一下黄濑的指尖，旋即放开，“给你5秒的时间，你走吧。”
　　“嗯，好。”
　　青峰闭上双眼，开始在心里数数。
　　5……
　　4……
　　3……
　　2……
　　1。
　　空无一人。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两个星期后，青峰和火神从东京的机场出发，飞往美国。令人意外的是，紫原竟然也在同一趟航班上。赤司动用不甚光彩的手段，让紫原获得了保送美国大学的机会。
　　出发前一天，青峰从自己的床头柜拿出了两个篮球样的吊饰。这是他原本为了和黄濑的一周年准备的。
　　铂金做的吊饰被特殊漆料镀上颜色，在有光的地方还会一闪一闪的，特别耀眼。
　　两只吊饰一青一黄，就和他们一样。
　　那晚，青峰坐在鲜少使用的书桌前，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写下他生命中的第一封信。在天刚破晓的时候，信件和青色吊饰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入信封里。
　　信封上是一个寄往神奈川的地址。
　　赤司和黑子都来送机了。
　　自从紫原知道自己被赤司安排到美国留学以后，就没有再主动对赤司说话，野心昭昭地明示那人自己不满的情绪。
　　显然，这并没有造成什么改变。
　　“到了美国，要好好照顾自己。嗯？”
　　“……”
　　“要天天给我打电话，不能上夜店、不能泡大胸洋妞，鬼佬也不行。”
　　“……”
　　“不亲一下？”
　　紫原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行动力超高地捧起赤司的脸，吻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最后是嘴巴。
　　有过一次经验的黑子这回没有和火神腻歪，两个人平静地牵着手，站在机场偌大的落地窗前，时而指指天空，时而指指准备起飞的飞机。
　　桃井、绿间、若松、今吉，还有其他桐皇的队员们都来了。青峰敷衍地谢过大家，表示自己绝对会成为球坛上闪亮亮的新星。

　　一直到飞机起飞，黄濑都没有出现。
　　青峰的手机挂着一个漂亮的黄色篮球吊饰，屏幕上安静地躺着一条已发出去的短信。
　　【我走了。愿你四季平安。】

　　那年之后的两年，NBA球坛诞生两位煜煜生辉的亚裔新星，霎时风云四起。
　　那年年尾，黄濑缺席毕业典礼，在澳洲开始了新生活。
　　那年，他们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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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轻的故事就到这里
再见面也是五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