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五秒》虎二

21、连夜雨

　　“咻——”
　　篮球入框的声音划破本该属于夜晚的寂静。
　　篮球再次从青峰手里脱出时，却‘哐’一声砸到篮板上，塑料篮板出现一丝裂痕。但男人似乎没有任何收手的打算，捡起球再丢出去，似有把篮板砸烂的架势。
　　就在篮球即将砸上篮板的当儿，一只手将球截下。
　　是紫原。
　　“你一个阳泉的学生这个点出现在东京是怎么回事？”
　　“我陪小赤来的。”紫原将手中的篮球抛给青峰，赤司的声音很适时宜地从身后传来。
　　“晚上好，青峰。”
　　青峰敷衍地应声，抱着篮球坐到一边的凳子上。
　　“小赤。”紫原迈着小碎步到赤司跟前，顺手将贴在他脸上的发丝拨到一边。
　　青峰嗤笑，“腻歪。”
　　赤司将紫原的手拉下，气定神闲地在青峰身边坐下。
　　“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现在看来，男人倒是也没好到哪儿去。”
　　青峰往旁边瞥一眼，不作声。
　　“最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呢。很想说些什么，啧……但也确实不合适。”
　　“什么意思？”
　　“很晚了，回去吧。公园这种地方，阴气是很重的。”赤司双腿交叠，嘴角挂着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把话说清楚。”
　　“该面对的东西，逃不过。过得去的叫考验，过不去的……叫注定。”
　　“你……”
　　“敦，我们走吧。我累了。”
　　从刚刚就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大型宠物收起下榻的嘴角，屁颠屁颠地跟着赤司离开了。
　　青峰还坐在凳子上，篮球滚落到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阴森。
　　他还在等，等黄濑道歉的短信，等一句示好。
　　就在他捡起篮球准备离开时，手机铃声终于响了。
　　他急忙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却显示一串未知号码。青峰挂断电话，兴致缺缺地把手机塞进兜里。可没过一会儿，铃声不依不饶地再次响了。
　　是同样一串号码。
　　打错的，被拒一通也就算了，打第二通，往往是奔着本人来的。
　　青峰接通电话，等对方先开口。
　　“青峰大辉吗？”是个女人声。
　　“有事？”
　　“找个机会谈谈吧。我是黄濑凌音，小凉的姐姐。”

　　如果让青峰自己来选择约会、交谈的地方，他相信，以他的情商，M记绝对会是最佳选择。廉价、食物又好吃，自己也喜欢。
　　但黄濑凌音就不一样了。
　　此刻青峰坐在咖啡馆的实木椅子上，耳边是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懂得欣赏的爵士乐。周围有做作业的、讨论工作的、约会的、打发时间的……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赚到的钱花在翻了四、五倍本钱的咖啡。
　　“抱歉，久等了。”黄濑凌音坐到青峰正对面的空位，口口声声说着抱歉，但语气却很淡漠。
　　“没事。”青峰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对方，“您吃过没？没吃的话现在点吧。”
　　黄濑凌音没客气，抬手叫来服务生就点了一份有机培根三明治和一杯意式浓咖啡。
　　“也没什么寒暄的必要，我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不得不说，黄濑凌音这种在职场驰骋的女人，气场摆在那儿，往哪儿一坐，气势都是杠杠的。
　　偏偏他遇上的是青峰大辉，曾经比谁都理解‘不可一世’这个词的青峰大辉。
　　“小凉不能打篮球了。脚伤。”
　　她清楚地看见青峰虚握着的手一颤，随即一脸茫然地望向自己。黄濑凌音没搭理他，谢过服务生，动作缓慢而优雅地拿起咖啡，小抿一口。
　　“看你这样子，他果然没跟你说了。其实不需要我告诉你，你应该也很清楚他没告诉你的原因。来来去去也就是，不想拖你后腿、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之类的。”
　　“啊。”青峰随口回答了一句，心里面想的却是跑到神奈川去，陪在那人身边。
　　“你们这些小年轻……遇到一点问题，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自以为是在保护对方、给对方选择的自由，实际上却只是在无病呻吟。你没必要瞪我，我说的是实话，你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能猜到如果黄濑告诉了你，你会怎么回答。无非也是‘我会陪着你、你不会是我的负担、我们能一起渡过难关’之类的大话。”
　　“可是青峰君，这世界是现实的，不是偶像剧或卡通片。”
　　“现在的你们觉得摆在眼前的挑战就能够促成两个人情比金坚的心。但我说句实话，你听好了。这关你们一起过了，将来呢？”
　　“听说你打篮球打得很棒，比赛的录像我也看过了，确实厉害。你认为你很爱小凉，不惜为他放弃自己本该有的前程，只要他在你身边就足够。我说的对吗？总不可能你还真的狗血得觉得他配不上你，抛弃他吧？”
　　黄濑凌音字字句句牟利无比，还没整理好思绪的青峰只能愣着，然后点头。
　　“呵，那你想过没有。将来哪天当你们也会因为世俗、现实、别人的眼光，甚至鸡毛蒜皮的东西对彼此失去耐心时，你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我们不……”
　　“听我说。”黄濑凌音抬手阻止青峰的话，“不要说你们不会。据我所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短短……不到一年是吧？如此甜腻的热恋期，我把‘分开’的事摊在你眼前，你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的。谁没年轻过？这情况放到十年前的我身上，我也接受不了。”
　　“但这是事实。”
　　“现在，我把小凉没办法对你说出口的话告诉你了。你会怎么选择，我当然没权利插手，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如果选择无视，我也做不了什么。但是有一点……”
　　“我比你还了解我弟弟。”
　　“你现在放弃了，并且成功说服他接受你的选择，两个人就能继续在一起。你以为皆大欢喜，其实没有。最初或许真的有可能，但越往后，你会越发现我说的话是对的。你们会从本来自以为的共生共存，变成相互限制。他会越发觉得自己害了你，你会越发不知道怎么开导他，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最后……”
　　“两个人都被压垮。感情、梦想，什么都没有。”
　　“你能拿你自己的未来去赌，但是小凉他没义务奉陪。现在他的伤是你的枷锁，但等你做出让步后，角色互换，你将成为锁着他的那个人。”
　　“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青峰依旧笔直地坐在对面，张了张嘴，没有回答黄濑凌音的问题。他能怎么回答？他什么都答不上。
　　说是，就等于屈服退让；说不是，但它是。
　　“我来找你的事，我没告诉小凉。你要告诉他的话，我也不介意。你能当作我没说过这些话，继续过你们所谓的日子。但你看着吧，结局不会有所改变的，你们终究会成为我口中的样子。”黄濑凌音将面前的三文治推到青峰面前，“你现在脸色不大好，吃吧，账单我结。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她将椅子推回桌子底下的动作显得特别有涵养，四周一部分人欣赏地打量起这个高雅的女士。到柜台付款后，黄濑凌音折返回来，屈起两指扣桌，敲回青峰有些涣散的意识。
　　“祝你，前程似锦。”
　　那份三文治青峰没吃，离开之前他将三文治的钱一分不少地放在桌上。

　　自那以后，青峰和黄濑像是两个完全失去联系的个体。跟之前的冷战不一样，连例行公事的早晚问候也没有。两个人那短暂的恋爱仿佛没有存在过。
　　身边的人都察觉到了青峰的不对劲，和之前每一次闹别扭都不一样。他不再暴躁，社团训练尽量参与，成绩也维持在及格之上。唯独不同的，是他开始变得沉默。一天下来，不是‘嗯’，就是‘哦’，能说两个字就交代清楚的，他绝对不说第三个字。
　　青峰还是找了份超市兼职，职位很难定义，反正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收银、排货、卸货……除了推销他什么都做得来。
　　他想，生活还是要过的，也不至于跟钱过不去。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他能说服自己不去想黄濑的借口。
　　“青峰，点完这批货就下班吧。今天我锁门。”全职收银员朝仓库吼了一声。
　　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也不多了，只有一、两个网瘾少年在买泡面，或许就打算凑合过一晚。
　　走在回家的路上，青峰啃着手里的豆沙面包，颇有些食不知味。掏出钥匙开门，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玄关处的两双鞋子。
　　左边那双还是桃井从他这里拿去送给火神的。
　　“火神、哲？”青峰探头，果然看见那两个人坐在自家沙发上。
　　“青峰君，晚上好。”
　　“打扰了。”火神向青峰妈妈点头当作招呼，站起来走到青峰身边，小声问：“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惨啊？”
　　青峰没有回答，扫过来的视线差点没把火神显眼的红发冻起来。
　　“方便吗？有事想跟你聊。”
　　青峰点头，跟爸妈打过招呼就领着火神和黑子到自己房间。
　　“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我到美国那个高校大概半年后，勇士队的人通过校方联系上我。”
　　青峰是真心把火神当朋友，也是认真地尊敬作为对手的他，这样的好消息，他自然也为对方高兴。
　　虽然那抹微笑实在不能称为不勉强。
　　“恭喜。”
　　“……我话还没说完。”火神清了清喉咙，颇有些慎重地继续，“他们对我们有意思。”
　　“我，火神大我，和你，青峰大辉。”大概是担心青峰不理解，火神多此一举地补上一句。
　　这回青峰脸上表情的转变，大概是这几个星期以来最鲜明的一次变化。
　　“你……说什么？”
　　“他们队的经理在机缘巧合下看到我们和Jabberwock比赛的录像。辗转下来，得知我在美国的高校。前两个星期和我正式面谈后，才正式向我们抛出橄榄枝。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的。”
　　青峰好半天说不出话。高兴是肯定的，但他知道这个消息来得不是时候。
　　黄濑凌音给自己‘前程似锦’的祝福还回荡在耳边。
　　饶是迟钝如火神，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以为青峰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在赛场上，没有谁比他还了解青峰想要挑战强者的心。
　　NBA，那个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青峰？”
　　火神用眼神询问黑子，黑子却摇头表示不解。过了几分钟，青峰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匆匆说了一句‘抱歉’，又再次陷入沉默。
　　“青峰君。”这次黑子没有秉持把沉默继续到底的原则，主动发表，“如果我说错了，请你不要介意。青峰君担心的事情，跟黄濑君有关吗？”
　　‘黄濑’两个字在近几个星期以来都是青峰身边人的禁忌词汇，除非青峰主动提起，否则稍微敏感点的人都不会上赶着刷存在感。以至于现在这两个字毫无防备地被说出来时，青峰虎躯一震，反应相当大。
　　黑子没想到青峰会是这样的反应，同时也在心里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八九不离十。
　　“青峰君或许能……”
　　“抱歉哲。”截断黑子未完的话，青峰看向火神，似乎斟酌了很久，才问出口，“那里……最迟什么时候要给出答复？”
　　“啊、哦！我、我这次会在日本待两个星期，如果你也有意思，就直接跟我一块回去。”
　　“嗯，我想想。再联系。”
　　察觉到气氛不对，火神和黑子没再围绕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是随便扯了几句在美国的见闻，没多久也就离开了。
　　把两人送到家门口，黑子稍作犹豫，还是开了口。
　　“两个人务必好好聊聊。”
　　青峰知道黑子指的是什么，也理解黑子在为他们担心。所以他没有发火，也没有摆脸色，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聊聊……
　　他已经很久没听见黄濑的声音了。

　　沉重，似乎比起任何一种情绪更能感染四周。
　　此时远在京都的赤司家里，一场不搬上台面的争斗也在无声地进行着。
　　紫原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大型宠物，傻傻的、直白的，只有在球场上才会体现出他强悍的攻击性。就连自认距离紫原最近的赤司，也极少见到现在这样的紫原。
　　嘴巴没有像往常表现不满那样撅起来，嘴角也没有表现失落时的下榻，只是抿成一道刚毅的线，长刘海遮盖整个额头，却没遮得住眉宇之间深深的沟壑。整个表情乃至体态都在彰显着他的不情愿。
　　赤司玩味地打量着他，发现对方在自己如此大胆露骨、带挑衅意味的目光下，依旧没有做出让步的打算，不由得叹气。
　　“敦，听我的。”赤司坐到紫原脚边，将脸轻轻搁在后者腿上，“好吗？”
　　“我什么都能听你的。”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力道不小，紫原一把把赤司拽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将头抵住对方的肩膀，闷声道：“只有这件事，我不要。”
　　“火神和青峰都在，你不是一个人。”
　　“又是这样吗……”
　　“嗯？”
　　“就像当初你让我去阳泉一样。你说我会交到好朋友，不会一个人。”紫原收紧抱着赤司的双臂，“可是小赤……有没有朋友对我而言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你一次一次把我推出去的事实。我想学厨艺没错，想往制作点心方面发展没错，可是为什么非去美国不可？留在日本，跟你在一起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赤司没有马上回答，一下一下地抚摸紫原的头发，感觉到怀里的人因此而放松下来。
　　“因为我看到过，看到过你留下和离开所会造成的结局……我们的结局。”
　　“你在威胁我。”
　　紫原的肢体再次变得僵硬，赤司能看见他正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让因为悲愤无从发泄的力道对自己造成伤害。
　　两人持续缄默，直到赤司离开紫原的怀抱。
　　赤司注视着紫原的双眼，不发一语却不容拒绝。紫原瞪视着这个视线，装在眼眶里的只有委屈、不甘心和失落。
　　他看着赤司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然后自发地坐到自己胯上，眼里的情绪变得更加深沉。
　　“赤司征十郎，你真独|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