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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县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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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旺儿是凤姐帐下得力的大仆人,自己手里也掌管着几处产业,平时与赖大赖二并林之孝几人厮混得面熟情热,故而在贾府众仆人里非常的体面。
他家里有儿有女,儿子不中用,小小年纪已露出骄纵败家之兆,兼他媳妇溺爱,不甚管教,越来越往下路走了。来旺儿不喜欢这个儿子,因此就偏疼他女儿。
他女儿的人品相貌,虽无十分姿色,亦是楚楚动人,生性也体贴温柔,颇能慰父心,渐渐地来旺儿只当没有这么个儿子,一心疼爱起女儿来了。
他家虽是家生的仆人,其实倒要比一般二般的良民都要富贵,女儿也像小姐一样的娇养,托了凤姐的情,长到十几岁上,连个活计都不曾派,只等年岁一到,再去求主子的恩典,放爹妈自行聘嫁,出去做正头夫妻。
这一天来旺儿晚上回家,他儿子又出去吃酒未归,他女儿在灯下做针线,见他回来了,起身来迎:“爹,可曾看见哥哥了?”
来旺儿一皱眉:“又找他做什么,不知道上哪里野去了。”
女儿笑道:“哥哥没回来,想必也把我的事情给忘了,我叫他带的东西一定也是没有。”
来旺儿忙问:“叫你哥哥带什么了?连自家妹子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看我明天不抽他的。”
女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如今市面上新出一种胰子,有各种香味的,人人用了都说好。我在赖姐姐家看到了,确实有趣,比我们平常用的胰子不同,且还便宜好多。赖姐姐家还有他们印的册子,我看有茉莉和山茶香的,就托哥哥给我带两块回来,不过是个新鲜。他既忘了,我也不要了。”
来旺儿笑了:“嗨,我以为是什么呢!你既说是这个,我就知道了。这个倒方便,原是咱们府上住着的薛大爷,他们家铺子里出的,前天还拿着各个屋里送呢。别说是两块,一车都给你要来。”
女儿拍手笑道:“那我就等着爹给我要了。”
这时来旺儿媳妇也回来了,叫小丫头摆饭,一家三口吃完闲话一会儿,也就歇下了。
金荣拿着一月以来各铺子的流水,笑着对薛蟠道:“咱们这个广告打得倒好,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本钱已快回来一半了。现在天气还冷,等天一热,销量还要再往上走。”
薛蟠也笑:“全赖兄弟你。”
金荣接着道:“咱们要么就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最好。如今大张旗鼓废了几个月的功夫,可不是为了整这些小打小闹的。肥皂这种东西,如今还是只能往大城市里销,京里虽然大家子多,但比起金陵苏杭人烟之阜盛,到底略逊一筹。而且南方多植稻米,咱们往农庄里收米糠制油也方便。等下回见冯紫英,问问他还能不能再拿出几万的银子来,往南边也建几个厂,不然那么大一个市场占不着,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
薛蟠一拍大腿:“要么说英雄所见略同呢,昨天老冯还差人和我说,如今建了这一个厂,做了这个甚么广告,又是翻新铺子又是培训员工的,各样行事都有了章法,也是时候往南边走走了。我看你那时候已睡了,就没叫你,可巧你也这么说。他银子早备好了,只等你一声令下,咱们就开工。”
金荣笑道:“那感情好,听他这意思,南边的事也不用咱俩操心。正好,咱们就偷个懒,我也好好准备准备下个月的县试。”
薛蟠忙道:“以你的学问,肯定能中的,你放心。”
金荣笑道:“岂敢小觑世人?我如今也不过是练练手,能中就是侥幸了。”
离县试还有两三天的功夫,薛姨妈早早命家里人全都沐浴焚香,又亲自领着金荣薛蟠去拜了文曲星,舍了好多银钱做善功。金荣也被激起了点好胜之心,本来中不中无所谓的,此刻竟有点非中不可的意思了。
考试当天,金荣不到三更就起来,拿着提前备好的考篮并薛姨妈命厨房连夜做的发糕蒸鹅,坐车往考场去。
薛蟠倒比他还要紧张,直接一宿没睡,不是往厨房里指手画脚,叫他们糕蒸得软些鹅蒸得嫩些,就是一遍一遍地翻金荣的考篮,生怕他有什么东西没带。甚至还异想天开,要往县官处送礼去,好歹被宝钗拦下了。
等到两人一处坐到车里的时候,薛蟠又紧紧攥着金荣的手,咬了半天的牙,憋出一句:“我打听了,这县官是那边林姑父的同年,你放心,定能让你过。”
金荣大笑,拍拍他手:“蟠儿莫慌,我去去就回的。”
薛蟠仍是慌,又问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说话间考场到了。金荣就要下车,薛蟠突然又觉得他身上穿的衣服薄了,解了自己的斗篷就要往金荣身上套。
他是一向绫罗绸缎穿惯了的,这一件是簇新雪白的狐腋裘,拿响云纱做了面。金荣忙叫他停手:“我没那样孱弱,天天早起锻炼,说不定比你还壮些。再说,我这是去考试,穿这么好去打人眼干什么。妈之前给的衣服我穿着就挺好,又暖和又方便。”
薛蟠犹嘟囔着“早上风大”,金荣已下了车,回头冲着他笑:“你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觉,晚上叫车来接我就成。”
薛蟠也只得应了,看着他往考场走。
虽然考生的姓名籍贯并祖宗三代已登记在册了,考前点名验明正身一项也必不可少。
考官先点了一遍给人作保的廪生之名,再念他们各自保的考生。考生站成五十人一个排,点完名后由小吏搜身,一个个在寒风里宽衣解带,瑟瑟发抖。
金荣自从穿越以来,从来没落下过体能训练,因此虽仅着单衣站在寒风里,也昂然傲立,好不意气风发。
旁的考生没他这么自在,只得抖成一团。许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还开始八卦起别人来。
“你们看那家伙,凭什么他就不用脱衣服?”
金荣顺着他们指指点点的方向看去,有个穿大红猩猩毡的年轻考生直接就进了考场,搜身的小吏陪着笑,竟就让他过了。
早上风的确有些大,金荣的头发又密又长,搜身的时候解开了,被风一吹,糊了一脸,依稀听他们说那人是某某大人的内侄,还没听个究竟,就有小吏喊“肃静”,因此也就无人再提。
等到真正进考场的时候,金荣才发现那个人竟然就坐在自己右边,斗篷已脱了,穿着蜀锦的褂子,腰上挂一块活灵活现的白玉雕鱼儿,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人都进场完毕,衙役开始分发草纸和答题纸,到了那人的座位,点头哈腰地,那人赏了他块碎银子。
金荣摇摇头,自己磨了墨,等衙役拿着试题灯牌巡场。
县试第一场,考两篇四书文并一首五言试贴诗。
金荣之前也曾抓耳挠腮地写不出诗来,后来一下子就明白了,不过是依着平仄选词填空,上下能对仗就好,再句尾压一个韵,一首诗就成了。因此写这种试贴诗毫无压力。何况当今天子重文章,八股文写得好,试贴诗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历来考试都没有第一场就为难学生的,此回四书文也没选那些极短的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句子,而是选了孟子里的“何为其号涕也”和中庸里的“中庸不可能也”。金荣也知道第一场不过是要把些字都写不好的人刷下去而已,因此规规矩矩地作了两篇文,堆砌出一首诗,就等着有人提前交卷一起出去。
他写诗作文一向比别人快,这回也是第一个完事的。
本以为要等好久才能有下一个,没想到过了一刻钟,那个穿大红猩猩毡的考生竟也交卷出来了。
金荣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不多时又有几个连敷衍亦敷衍不出的考生交卷,凑齐了五个,一同出了龙门。
那人对金荣一揖:“在下席仲。”
金荣忙还礼:“在下金荣。”
席仲一笑,刚要说什么,薛蟠已看见金荣出场,忙跑过来:“快上车吧!风大,可别在外头站着。”
席仲笑问:“这位是?”
金荣道:“这是家兄。”
席仲打量他们两个一番,笑了:“改日再来见金兄。”自上了停在路旁的轿子。
金荣问薛蟠:“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歇着?”
薛蟠笑而不语,金荣又问:“你不会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吧?”
薛蟠又笑。
金荣也笑着摇头:“好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看我回家怎么处置你。”
说着上了马车,薛蟠忙跟上,陪笑道:“好兄弟,要怎么处置我?”
金荣打了个哈欠,靠在薛蟠胳膊上:“罚抄诗经《击鼓》一章。”
薛蟠忙道:“好兄弟,这是哪一篇,我都不知道。”
金荣微微闭着眼:“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