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白日行》亡民果

31、天才与废物

　　“他用的是幻影三千落？我看是幻影三千错吧！”

　　“哈哈哈哈！你看他，一招都没对！”

　　“变幻万千？他仿佛是在模仿猴子上树！”

　　“赫连容秋！你在梦游么！”

　　嘲笑讥讽、愤怒暴躁、无奈失望，一张张脸不停在脑海闪过，荷塘边小小身影呆呆立着。晚霞似火染红人间，光影点燃寂静池塘，也点亮他沉寂双眼，亮晶晶反射光芒。

　　高阶入门法术学了三个月都学不会，如此天赋，他可是由天才跌落神坛，直接沦为废物。老师是无法教会，由金徽夫人亲自出面，结果他什么也不说，甚至还逃法术课。

　　知识课睡觉，法术课神游逃课，金徽用禁食来逼其学习，是真真把人饿晕了也不能使其动摇这如铁般坚定不学无术的心思。终究她还是不忍饿死自己的儿子，既然他不肯学习，那就干脆别去了，哪里也别想去，待在院子悔过吧。

　　自己是有多久没见过外人了呢？本就沉默的容秋愈发沉默，连那个叽叽喳喳的姐姐也没见到了，他都不知道再等多久，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说话了。

　　倦鸟归林，叽叽喳喳吵嚷极了，他静静坐在莲亭，看着远方天光渐渐消散。

　　“容秋。”

　　是人声，清脆声音似泉水叮咚入耳。

　　他回头，错愕而激动地看着来人。

　　是容夏。也是，除了她还会有谁来呢？整个燕山赫连家都在等着他屈服妥协，可是，他偏不能，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低头。

　　张口，却是哑然无声，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思一转，激动慢慢沉淀下来，难道他们又想派姐姐来劝自己？用一个天才来刺激自己这个跌落神坛的“天才”？

　　“容秋，”容夏凝望着他，眼中有不解和挣扎，看他本就小小的身子愈发显得瘦弱，哀伤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容秋转身，他不明白，那么多人说自己都忍下来了，为什么姐姐一问就红了眼眶。

　　“如果你是来劝我的，你就走吧，我不会学的，我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是吗？”容夏扳过他的身体，直视着那双红红的眼睛，“你不感兴趣，那你为什么一直那么在意我这个天才之名，你处处都要以我为目标，暗地里总是想要超过我又是为了什么？”

　　“自从母亲强制我们分房而睡，你怕黑不敢睡，总是偷偷抱着枕头来找我，要我给你讲故事才能睡着，可开始学习幻影三千落后，你再也没来过，我找你你也是把我赶走。”

　　见他想要说什么，她加快语速打断他，“别说你意识到了自己长大了，不怕黑了，你连晚课下了天黑都不敢一个人走，总是拖拖拉拉等着我一起走，你分明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知道，我被传作天才，于你是很大的压力，但这不该是你放任自己的理由！你是燕山赫连氏唯一的男丁，母亲和老师都对你寄予厚望，你…”

　　“够了！”容秋一把推开她，红红的眼睛瞪得溜圆，“你别说了，我就是没兴趣！你怎么劝也没用！你走！走！”

　　容夏爬起来，也不会被他的动作影响，只是真的闭嘴不言了，就默默地盯着他。

　　晚风燥热，一缕缕吹尽最后一丝日光，夜明珠柔和光芒缓缓照亮这一方亭台。风过荷叶哗哗响，一场沉默的对峙突然被嚎啕哭声打断。

　　憋不住的哭声就是示弱，哭出声的是容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想着，无赖！明明话最多的是她，那么凶巴巴质问的也是她，怎么能比自己这个红了眼眶憋眼泪的还要先哭，还哭得不声不响只是盯着自己，让自己忍不住放声大哭落了下风！

　　越想越气，尤其是她一直挂在口中的天才，容秋再也忍不住，多日的委屈愤恨连带着嫉妒绝望涌上喉头，一阵阵哽得喉咙生疼。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指着她，嘲讽又绝望极了。

　　“是啊，我不是不感兴趣，我真的很想学好，很想当一个比你还厉害的天才啊！我真的很努力学习，很努力修炼了，我每堂法术课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听，每晚都会偷偷去练，几乎彻夜不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容夏呆住，泪水也忘了擦。怪不得他来找自己睡觉，怪不得他上午知识课总是昏昏欲睡，原来都是在练法术么？

　　她呐呐着：“也…也许是老师和娘亲都逼你太紧了，这种东西，你越担心越有可能学不好…你…”

　　“当然不是！”容秋吼着打断她，“我就是个废物！不仅幻影三千落学不了，以后的剑法剑诀我都没办法学，中高阶法术我都学不了！”

　　“你们不都想知道我被那魅妖抓走经历了什么吗？我告诉你，我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我成为了一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还有呢，我还成为了整个燕山赫连氏的耻辱，一个修炼为废的唯一血脉，谁都可以嘲笑我看不起我…”

　　“容秋，不是这样的，那妖怪那么坏，定是她们骗你的！就算你不是个天才，你一直努力也不会差的！你要相信自己！”容夏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在夏天却冰凉异常。

　　“起初，我也不信的，她们那样吓我，还打我折磨我，那么坏的妖怎么能够相信…”他摇头，那样绝望而深切地望着她，“但她们告诉了我为什么会慢慢变成一个废物，而现在，我发现她们竟然是真的…竟然…呵！真的呀！我一听就能理解所有的功法，法术也能理解得十分透彻，甚至我还能自己简化困难的法术，适应自己使用。可是，那都没用啊！”

　　“我的丹田经络生长已经停滞，永远都在五岁开蒙前的样子。”

　　“你是一次能吃二十一颗引灵丹的天才，你应该懂得那是什么意思吧！我就算将幻影三千落理解得再透彻，甚至简化为一落，也比不过能够用随便比划幻影三千落的普通弟子。”

　　仿佛一道惊雷砸下，容夏瞪大眼，眼泪都被吓回去。

　　她当然知道丹田经络生长停滞意味着什么。

　　丹田脉络会随着人的生长而生长，一定年龄会停止，丹田大小和脉络吸收灵气的速度决定着修炼天赋的高低，这些条件越好的人修为自然会越高，反过来，修为达到一定高度，这些身体条件也会被提升到越好。所以，身体条件差修为不是一定低，身体条件可能随着修为高而慢慢被升到最好，但是，身体条件好的，修为一定不会差，这就要看后来的心性如何。

　　一为后天天才，一为天生天才，天才都是万里挑一，而天生天才都是从小显天赋，找寻和培养都更为容易，后天天才平庸期太长，十个有八个都是无人发现埋没于常人，可遇而不可求。

　　如果容夏可算做天生天才，按照双生子基本相同的血脉和唯一男丁这一身份，就算容秋不是个天才，也会被当做后天天才培养，最优秀的老师、最丰富的丹药、最独到的指导，只要他肯付出勤奋汗水，他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他丹田脉络停止生长了，不是开蒙后停止，是还没有经过灵气入体淬洗便停止了。这说明，以他的灵气储备，就只能够使使变花变草的小法术，而且，是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辈子就这样了啊…

　　容秋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嘲讽地笑了笑，眼泪却不争气地连绵下坠，他只好蹲下身子，遮住脸庞。

　　突然，容夏喊了起来，开始拉着他往外走，嘴里念叨着，“去找母亲…”，“母亲定会遍寻神医治好你的…”。

　　闻言容秋挣开她的手，容夏疑惑：“母亲最爱你了，她肯定不会放弃你的，你肯定会好起来…”

　　容秋摇头，是更绝望的模样，“你错了，母亲最爱的不是我。”

　　不是他？容夏是不可能相信，天生的惹祸精每次推锅总能推到自己头上，那不过是因为母亲偏心罢了。虽说两人吃住都相同，但在性命攸关时，容秋身上保命的东西绝对会是整个燕山最多最顶尖的。就算是在自己已经成为了天才，容秋逃课睡觉的现在，母亲和众人仍是期盼他能回心转意，大家的眼中的中心仍然不会是自己。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姐姐他是弟弟，他人小嘴甜和人畜无害的样貌才让自己得不到关注？

　　不，当然不是，只是因为他是个儿子，仅此而已。无论他是哥哥还是弟弟，只要他是个男孩，燕山赫连氏的血脉就应该由他来传承，旁的姐姐妹妹、天才庸人都不重要。

　　燕山和金徽都不会放弃这个人，金徽最爱的，恨不得用心肝骨血来喂养的，只有他赫连容秋。

　　容秋从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原来他也是不信的呢，可那两只魅说的话却是又在现实得到印证，总是逼得他不得不信。

　　“我问你，我被那魅妖抓走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容夏回忆：“我在家里啊，我被关在房里养伤，谁也见不到，除了长笙姐姐，我当时真的很想去找你…真的…”

　　“你谁也见不到，那就说明，谁也见不到你，除了长笙姐姐，呵，她可是母亲的亲信。”容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容夏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被那两只妖物弄死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赫连容秋，而我，就是你不幸身亡的姐姐，赫连容夏。”

　　“你…你胡说！”容夏被这句话吓得脸都白了，细细想来，嫡系子孙都是十五岁将本命牌放至祖宗祠堂，她与容秋是双生子，相貌相同，命牌做一点手脚，谁也不知道活着的是不是真的赫连容秋。

　　越想越怕，冷汗阵阵。

　　容秋替她擦汗，声音低了下来，“那日母亲生辰，洛阳来的客人突然问了你一句‘身体可大好’，你还同我调笑许久，说他又认错了你我。你那日粉衣银莲，我黑衣金莲，哪来的那么蠢的认错！那分明就是在问你！”

　　“那被妖物抓走的，除了母亲与长笙知道，外人都以为是赫连容夏！待我被找回，也只有少量亲信知道是我，如若我回不来，母亲是准备外面连带燕山一起瞒住。”

　　“我心神重伤不醒，有痴傻之可能，母亲又是怎么做的呢？你可知道一开始她为什么不让你见我，因为你不能出你藏身的院子，不能被人看见，我若是醒不过来或成为傻子，你还是要当赫连容秋的。幸好幸好，我被你唤醒，可治疗过程中，我们依旧是被封闭的，只要失败，我就会被放弃。”

　　“万幸而不幸，我清醒过来，幸是我们不用互换身份，不幸是，燕山多了一群哑巴侍女…那段时间照顾我们的侍女，都被割了舌头。可笑吧，担心预防那么久，甚至动了酷刑对待侍女，竟然只救回了个废物？你要告诉她我现在的情况，我还会是她的‘最爱’？她最爱的怎么是我，不过是我恰好是个儿子，肩负着血脉传承这一职责而已…”

　　哑口无言，往日絮叨不止，一个人也能聊上半天的容夏终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往日寡言的容秋仿佛转了性子，开始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我为什么要清醒过来，我若是痴傻什么都不懂该多好。我不用知道这人间最亲密的爱都是如此虚伪，我不用知道所有人爱我、对我寄予厚望只是因为我是个儿子，我不用为以后会不会成为耻辱废物而惶惶不可终日…”

　　“容夏啊…我好怕，那日我们一起被妖怪追我就好怕，可是我有你在。等到可以彻底逃走，我看到外面的景云哥哥，我想，他一个人的话，他肯定也很怕，我留下来帮他陪他他肯定就不怕了。你是女孩子，要先走，母亲知道我有危险也肯定会立刻来救我的。”

　　“我和景云哥哥两个人就不怕了，可是…他怎么就一下就逃走了呢？我再也没办法走了，为什么只留我一个人了呢？”

　　花园遇到赫连景云他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哥哥呢，明明自己就是个调皮贪玩的样子，偏偏还故作严肃吓自己。一听自己是容夏，也是瞬间变脸，可比他们洛阳那群鼻孔长眼睛看人的哥哥好多了。

　　他假装冷静却慌得不行对付那魅妖时，容秋就在想，他可是有一群哥哥的，不像自家只有自己一根独苗，万一不受父母喜爱，救人缓缓来迟该怎么办？有自己在至少娘亲会用最快的速度来救，自己可以留下来帮帮他。

　　可是，为什么他一转身就离开了？

　　为什么只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为什么那两只魅又要让自己看到那么多恶心的画面，要让自己知道那么多残酷的事实？

　　他真的，好害怕被放弃，好害怕变成废物耻辱，好害怕啊…

　　月色如霜，安静披盖世间，清冷光芒照在那一方小院，莲叶田田，亭角尖尖，蝉鸣阵阵，呜呜哭声消失在这不寂静的夜里。

　　两个孩子都在哭，一个是后知后觉的后悔，一个是长年累月的委屈。

　　容夏抱着容秋，明明是双生子，他却像是比自己小了一两岁一般，瘦小了许多。

　　她记得容秋总爱闯祸推锅给自己，总爱与自己争吵，吵不过又要叫母亲来训自己，哪像如今这样沉默寡言，再也不亲近母亲，怕黑到不敢走夜路不敢睡觉？

　　那么多的委屈绝望，他是怎么忍着一句也不说的？那么骄傲的他用什么心情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别人说的事实里去，母亲的疼爱是假的，自己会成为废人一个。

　　一滴眼泪滴到他漆黑的发里，消失无踪，容夏擦擦眼泪，坚定说道：“容秋，别怕，我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我发誓！”

　　“这世界上与你最亲密的是我，我们从小小一团就互相感知，是注定要陪伴一辈子，我爱你从来不是假的，所以容秋，相信我好吗？不要放弃自己。”

　　“以后，所有的想法都告诉我好吗？容夏和容秋，永远不离不弃，没有秘密。”

　　容秋抬头，望进一双明亮眼眸，坚定不移，不是那绚烂而繁多一闪闪的星河，是那亘古不灭、清辉不减的明月，独一无二。

　　“嗯。”他点头，容夏容秋，不离不弃。

　　酷暑风雨都归她，甘甜秋果都归他。

　　第二日，容夏主动向金徽申请加入斗室修炼，条件，任何人不得不干涉容秋修炼道路。

　　金徽同意。

　　次年，赫连容秋学习医道，展现其惊人医学天赋。赫连容夏修为进步惊人，老师预测其将成为赫连氏第二十三代玄孙中第一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