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白日行》亡民果

25、身没期不朽

　　“容秋，醒醒，你不是要看昙花吗？再睡就看不到了，月色正好，花要开了！”温柔女声似叮咚冰泉，有手摩挲着他的脸，被窝暖洋洋，他忍不住蹭蹭那只手，将自己埋进被中，不想要起来。

　　“快，醒来，不然你明天又要怪我没叫醒你！”那双温暖的手加大力度推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变形了，他终于放弃被窝。

　　瘪嘴揉眼睛，他是撒娇耍无赖的语气：“乔芝，你不温柔，这样怎么嫁出去！”

　　女子笑了，戳了他的脑门儿：“就你温柔，嫁你出去可好？下次我直接掀被子了！”

　　他哼了声，终于睁开眼睛。

　　是夜，月色是薄薄一层纱，透窗而下，窗边一道朦胧剪影，赫连容秋脑子迷糊，分不清今夕何夕，喃喃喊了声“姐姐”。

　　他被吵醒了还在起床气呢，姐姐怎么如此冷淡了，还不来哄他！不是要看昙花吗？还在窗边不动！赫连容秋迷迷糊糊又带着气愤，正要伸手却是触到冰凉地面，心口一阵发凉。

　　窗边人转头，俊逸眉眼透着洒脱爽朗之气，青衣随风摆动，是祁潇然。

　　看到脸庞让赫连容秋从梦中完全清醒，面无表情盯着他。心中还是无法平复，难以想象鬼还会做梦，还梦到了……姐姐啊。

　　祁潇然察觉到他醒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转头继续望着窗外月亮，看来是不想搭理他。赫连容秋是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浑身没有什么不舒服，灵气也运行通畅，看来只是被弄昏了，没有法术禁锢。

　　不知道这是哪里，在一间竹制小阁楼，祁潇然也没有点灯，但他本来就是鬼，不影响他观察四周。这里空间不大，但却堆了许多东西，杂七杂八，有的还在黑暗中莹莹发光，也不知道是哪里搜集的什么破烂，也许是有什么捡拾垃圾的癖好。视线转动，他却蓦然停住。

　　角落有一架小竹椅，上面躺了个白衣女子。她的肌肤在昏暗角落似在隐隐发光，容色清美至极，月色都不敢直接洒落，远远观望，为她落下一层清辉。她闭眼似在小憩，花瓣似的红润嘴唇似乎下一瞬就要张开，吐出如清泉击石般的嗓音。

　　她还有双湛蓝清透的眼瞳，望着你是如洗碧空，她总是对他语气温柔，唤他“容秋”啊。姐姐，赫连容秋走近，默默看着，很克制不去触碰，心里很明白，她是已经死了。

　　结合他昏前祁潇然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祁潇然爱乔芝。死不见尸是被祁潇然藏起来，那招魂…可不可能姐姐的魂魄也还在。赫连容秋转头，问道：“姐姐的魂魄是不是你收着的？”

　　祁潇然依旧不搭理他，赫连容秋走到他身边，扒拉他的肩膀，硬是要让人无法忽视。

　　“你…烦不烦啊！”祁潇然怒，这人不是失忆了吗？什么情况都不明，还能这样用亲近的态度对待把自己弄晕拐走的人？不是失忆是脑中缺根筋吧！

　　缺根筋的赫连容秋捂住被他拍开的手，一双眼水汪汪望着他。看着和乔芝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这样的委屈表情，祁潇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又想起，自己和他，原本也是十分要好的……

　　一簇雪花坠下，啪一声惊醒祁潇然。他垂头，还是心软，只要是他在自己面前蹦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就总是恨到极致却又偏偏避不开心软。

　　“潇然？你回答我嘛！”戳一戳肩膀。

　　“潇然，你理我一下？”戳一戳手臂。

　　“潇…”戳…又被打了。

　　“你闭嘴！”祁潇然暗恨，怎么自己就没有直接让他昏睡过去，别醒来了，烦人得很。他掐住赫连容秋脸颊，看他鼻子嘴巴被挤压成一团再也冒不出一句话，终于安静了。

　　“平州战场，我只收到了乔芝尸身，没有她的魂魄。这么多年来我也试过无数次招魂，可是都是失败，但她肉身却是可以不用丹药不腐。”

　　赫连容秋安静听着，在容夏死讯传回时他就试过无数招魂之法，明里暗里什么方法都用过，偏偏真的是一丝魂魄都没有。又不见尸体，他甚至还想过，也许姐姐没死，只不过发生什么躲起来了，直到他死，他也还残留这一丝丝念想。

　　可是，他清楚明白，乔芝是真的死了。银莲纹路顺着衣摆蔓延至衣襟，那恍若睡着的人，再也睁不开眼，叫他一声容秋了。

　　“唔…”赫连容秋摇头，示意祁潇然放手。祁潇然只是稍稍松开但没放手。他感觉自己可以讲话了，提出疑问，“尸身不腐？”很是不解。

　　祁潇然瞥一眼那方的赫连容夏，点头：“她的身体只是仿佛沉睡，伤口愈合，连头发都还会生长，还会自己吸收周围的灵气润洗经络。我反而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她带回来，偶尔为她提供一点灵气罢了……”语气有些沮丧无奈。

　　诡异…赫连容秋轻烟一般散开，飘渺落在赫连容夏面前聚拢，输入灵气探究这具不符合常理的尸身。祁潇然手中一空，空荡荡感觉让他愣了愣，自嘲般笑着收手。

　　对比自己，赫连容秋感觉到了两种极端。他的尸身被沐予清放在冰牢，各种宝物灵气滋养，七年时间后，经络全死，状态差得连给他做傀儡走尸都会被嫌弃。反观容夏，随意被放在房间，尤其此地还夏季湿热，更是不利于尸身保存，同样的七年却是只恍若灵魂出窍罢了。最开始看到自己尸身时，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上禁术反噬太多，身体完全崩溃，所以连一般人都不如，但有了容夏的反常，让他发现了不对，他们身上绝对背负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室内突然被照亮，看到祁潇然不知从哪里掏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赫连容秋虽然不是蒲澜那种爱财如命的人，也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毕竟他好像也穷到一文钱想掰成两半用…嗯？他突然走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甩头抛开这些奇怪的想法。

　　祁潇然飘飘悠悠走过来，似是觉得还不够亮，弯腰在一旁地上随意翻找一下，又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一路走来他找出了五颗夜明珠，室内亮如白昼，同时点亮的还有赫连容秋的一双眼。他望着房间暗想，等沐予清来接他走时，他就偷偷夹带几颗走，反正这人这么随意扔在地上，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嗯？为什么他不自己走，要等沐予清来接？他又甩头抛开自己奇怪的想法。

　　祁潇然温柔看着赫连容夏，眼中是赫连容秋看不懂的深情。赫连容秋想，祁潇然和自己应该是朋友的关系，他和姐姐？如果两人关系真的是那样，那应该会如同他和虞佳容的流言一样，总会透出一点，沐予清在见到祁潇然那天就会告诉他了，可惜沐予清查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关于祁潇然和姐姐有关的传言。所以，祁潇然是单相思姐姐啊……

　　“容秋…”

　　“嗯？”赫连容秋还在东想西想，突然被点到。

　　“我恨你！”祁潇然轻飘飘一句话扔下，直接走了。

　　赫连容秋连忙跟上，差点被关门砸到鼻子，他穿过门，还没走几步，心开始一揪一揪的痛。他们原来是在阁楼顶，祁潇然顺着楼梯转弯消失。赫连容秋想追上，发现，自己离房间越远，心就越痛。

　　谁说没有禁锢的，不能离开房间，所以他的直觉是对的，还是等着沐予清来救他吧。他气呼呼坐在楼梯，想想还是回房间。

　　看着姐姐，他很安心。其实，他知道破除禁制的办法，那杯茶他看出了不对，但他愿意喝下去，一是相信祁潇然不会害他，再者是，那茶里的药，有姐姐的味道。头发带有姐姐临死的执念，以姐姐的头发入药，牵入人心，只是姐姐舍不得他，到死放不下的还是他。所以他离不开姐姐的尸身，离远了就会心痛，其实是姐姐在痛，只不过他能感受到罢了。破除方法，那就是要损坏姐姐尸身，祁潇然赌他不敢，毕竟他肯定知道没有任何毒可以控制他。当然，他赌对了，他是不会伤害到姐姐。

　　怎么就老是对祁潇然有种莫名的信任呢？赫连容秋自己也想不明白。趴在姐姐膝上，望着她走神。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冷冰冰的人，头大啊！他这是被人掳走了，沐予清多久来啊？

　　慢悠悠一道传讯符过去，是叫沐予清不要急。结果传讯符还没飞出去就坠落在地，好吧，他又试了别的办法，果然，消息是传不出去的。想着沐予清那么淡定的一个人，他稍稍放下心来。

　　而且自己也是留了信息给沐予清的，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能够很快与自己回合。既来之则安之，他要看看祁潇然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赫连容秋眯眼开始睡觉，梦里回忆自己从虞佳容接收到的记忆，慢慢将其中许多空白处填满。

　　……

　　月光明晃晃照在大地，积雪反射出凄清冷光，沐予清耐不住闭上眼睛，看着这大片白色太久，眼里现在看什么都是一片白茫茫。

　　他来到青城山，铺满神识查看，大概只能锁定赫连容秋灵气存在这一片区域，可这区域也着实太大了，有的地方神识铺展不开，他只能用眼睛一寸一寸找。他眉心紧皱，很担心赫连容秋会出事，在来蜀山前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尤其在看到祁潇然时预感更加强烈，如今赫连容秋和祁潇然在一处，更是让他担心得不行，毕竟赫连容秋的战斗力，差得惊人，放出去根本让人放心不了。

　　焦躁不安，天地冰冷一片，冷风贯身，他还是冷静不下来。胸口突然传来温热，他拿出一枚玉碟，这是他家族中用来传信的事物，一般是沐涟沐漪联系他。

　　输入灵气，却是沐涟的身形出现，他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哥啊，你叫我查的那个祁潇然，我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哦！”

　　玉簪记忆中出现一个恨赫连容秋入骨的黑衣人，所以沐予清叫沐涟查了有关那段时期的所有事情，见到祁潇然，他又觉得祁潇然不对劲，所以他又查了祁潇然。

　　“南阳乱葬岗诛杀赫连容秋，首先是有关赫连容秋出现的消息传出。我想，明明江家藏了那人一年都没有任何人发现，怎么突然消息就传出了，所以我好奇地查看了消息的传出者，追追寻寻，正好指向你叫我查的祁潇然。”

　　祁潇然是赫连净大徒弟楼雁回之子，楼雁回夫妇死于妖兽之手，四岁的祁潇然被赫连净接入赫连家抚养长大。因为和赫连净孙辈年龄更为接近，所以都是和赫连孙辈一同教养的。赫连净极为喜欢祁潇然，所以导致赫连孙辈几乎都不喜欢他，他是被暗地里欺负凌辱长大的。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同被嘲笑看不起，赫连容秋和他玩到了一起，但明地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武力值那么低的赫连容秋敢走南闯北，探寻秘洞异地，几乎每次都有祁潇然保驾护航。就因为查过往查到莲亭圣手行医江湖，还有个提箱跟班，沐涟才顺藤摸瓜查了好久查到了这层关系。

　　沐涟说着也是很奇怪地抓抓脑袋：“按理说，祁潇然和赫连容秋系应该十分要好，最后为什么要透露赫连容秋的消息？他恨的应该是赫连家的其他人啊，难道他这么嫉恶如仇，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赫连族人？”

　　沐予清边听边思索，心里更加担心赫连容秋了，想到另一处他问：“你有查到什么有关小葵和小莲花的消息吗？”

　　“额……”沐涟摇头，“一男一女，对于鱼龙混杂的江湖来说，这本就太平常了，这名字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名字，况且是在七年前…不过，我发现南阳真的很奇怪，想要探寻他们那个地方的消息很困难，尤其是有关赫连氏覆灭那一段时间的消息，我总觉得南阳江氏不是个安分的……”

　　月光照在沐予清身上，让他领口红毛领泛出丝丝红润投在他脸颊，此刻紧皱眉头，沐漪看得啧啧称奇，他端庄冷肃的家主哥哥何时变得这么充满人气了？

　　风过吹动他颈边红毛，沐予清回神，看到玉碟中沐涟正侧头在和谁说话，不用猜，是和沐漪。应该是沐漪发现他在看，立即提醒沐涟回头。

　　沐涟鬼灵精怪地对他单眨眼睛，笑眯眯问出疑惑：“哥啊，你为什么老是查有关赫连容秋的事啊？沐漪说你是跟着一位赫连公子出门的，是谁啊？是不是……”

　　沐予清一双狭长丹凤眼眯出危险弧度，那边沐漪突然出现捂住沐涟的嘴巴，可惜只捂住了下半句，上面的话早就吐出来了，他们俩望了一眼沐予清的神色，打了个寒颤。

　　“你们……”沐予清刻意停顿，看两人神色紧张得不行，“注意南阳的动静，该查的继续查，有消息告诉我。”

　　沐涟拉开沐漪的手，松了口气。两人齐齐点头。

　　被沐漪掐了一把大腿，沐涟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沐予清神色，上道地开始奉承：“哥哥的披风真好看啊！尤其是…这…这红毛领…额…听说哥哥近来喜好蓝色衣衫，我会叫人准备的，回来定会给您备好！”

　　沐予清面色稍稍缓和，这让两人同时放下心，夸就对了。点漆黑眸是平静古井，一道幽光闪过，他用那人一般慢悠悠的语气道：“举止不端，沐漪罚抄昨年账簿两遍……至于沐涟，《女戒》一百遍，我回来检查。”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愣住了，还是沐漪先反应过来，回了声“是，家主。”，在沐予清看不到的角度拉沐涟衣袖，让他也回复。

　　“哦，是…家主。”沐涟恹恹回复，突然反应过来将脸凑得极近，一张玉碟满满全是他的脸，“等等，哥哥啊！为什么我要抄《女戒》啊？我是你弟弟！弟弟啊！我是男的啊！”

　　不理他，沐予清撤了灵气将玉碟收回怀里。

　　沐涟单眨眼睛让他想起了赫连容秋，撩人不自知的赫连容秋，遇到危险眨巴眼睛等他救的赫连容秋，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气得他跳脚的赫连容秋……

　　你到底在哪里啊？现在还好吗？

　　天又开始下雪，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中，融化模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舒服了许多，继续开始寻找。

　　等着他，他一定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