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小云彩》孙小鞘

19、天色暮晓

　　天有不测风云。
　　今日，风云似乎对赵国军队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大军南行一日后，大雨终至，尽管赵嵚预感到大雨将来，下令全军避开原本必须途径的山岭，改走路程较远的大路，下雨时，适逢军队正行至一片宽阔之地，大军早有准备，立刻扎营避雨，却不料这一场大雨下得如此诡异。
　　瓢泼的大雨下了足有两个时辰，同时伴有狂风惊雷，远处几颗粗壮的树木在大风下懒腰折断，军帐被风吹走，大军在山中被雨水冲刷地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谁都想不到击溃大军的不是敌军，而是这诡异莫测的大雨。
　　大雨两个时辰后转为小雨，小雨下了一夜，次日方停。可三万大军被困在此处，四周水流成河，不知深浅，骏马一过，即刻停滞，进退不得，众人合力将马拖出，赵嵚马不停蹄地亲自带人去查勘路径，其他人都在砍树造路，三万大军顿时变成了山中木工，‘一二三砍’的声音时不时惊起林中同样狼狈的飞鸟。
　　我携了药箱，将今早才来得及熬的药装进食盒，脚踩空气，从泥泞的山路上走过，洁白的云裳寸污未染，虽我如此的确有些对不住那些砍树的士兵们，但叫我从泥汤中趟过，这是万万不能的。
　　我走了许久才找到赵嵩的营帐，昨日大雨来得太急，我根本不晓得赵嵩歇在了何处，狂风大作，也无法生火熬药，故而昨日未曾看他。
　　待我走到营帐前，守门的太监照例向我作揖，我刚笑了一下准备进去，却不料今日这太监竟然将我拦住了。
　　“云大夫留步，王爷今日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我笑了一声：“李公公说笑了，王爷若是身子不适，我更应去看看了。”
　　李公公看了看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仍说道：“请云大夫见谅，王爷有令，谁都不见，尤其是……您。”
　　什么叫尤其是我？不见就不见，为什么要加个尤其！
　　“既然王爷有令，下官不敢不从，劳烦李公公将这药带给王爷，昨夜风雨忽至，少了一副药，还请王爷恕罪，今日太阳落山，下官还会前来，再送一副药。”
　　李公公接了药盒，笑着向我点点头，我只好转身离开，行至中途，我转了个弯，悄悄隐去了行踪，又回了过来，我见那李公公进帐不久便出来了，脸色极为凝重，想必他不是骗我，赵嵩他的确有恙。
　　我走进那片湿漉漉的营帐，但闻帐中有药香味传来，同时也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急促地响在某处。我寻着声音找过去，帐中简陋的木床上，赵嵩裹着两条大被躺在床上，我看到棉被哆哆嗦嗦地动，我慢慢走过去，首先看见赵嵩露出棉被外的脑门，红通通的，带有些许小疙瘩。
　　若不是露出来的发髻上那枚红色的玉佩，我差点以为此人不是赵嵩，我慢慢走过去掀开棉被，赵嵩突然用力，将额头也缩进了被中。我用力将棉被扯开，但见赵嵩红通通的一张脸，长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小疙瘩。
　　我徒然起了一层寒意，赵嵩狠狠瞪了我一眼，翻身仰躺，张开两片干燥的唇，沙哑的声音流出来：“怎么？吓到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嵩呵呵一笑：“这是你们天神的恩赐啊。”
　　“天神的恩赐……天花！”我曾听宁妃提起过，她说幼时得天花差点死掉，她一直认为这个能够剥夺人生命的疾病的名字很美，天花，好像天神的恩赐，那个善良的蠢女人，连天花都能形容地这么美。
　　“你怎么会得天花？”
　　赵嵩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一下，笑容苍白而无可奈何：“我为何不会得，我一个凡人，自是会生老病死，”他转头看我，问我：“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高兴。”
　　我下意识地点了下头，旋即看到赵嵩僵硬到阴翳的表情，我急忙摆手道：“你不会死的，至少不会这么死。”
　　赵嵩转过了眼，看着远处被风吹得剧烈抖动的营帐，声音悲戚：“此次本想来一睹战争惨烈，却不想未到战场，生命已至。”
　　“你别胡说！”我伸手将他的脸扭过来：“赵嵩，你不会死，你不会这么死的。”该死，我多么希望他就这么死了，该多好啊。
　　赵嵩看着我，那双如夜般的眼，纵然失去了星的光，却仍让我目眩神迷，我忍不住伏低身子，摸了摸他粗糙的脸颊，放低了声音：“离别三日，却忽三载，你就未曾想过我？”
　　赵嵩一双眼，重现星河光华，却只一瞬，他推开我，将棉被拉到脖颈，抖着声音道：“我好冷。”
　　我覆在他身上，化出云雾，将四处漏风的营帐团团包裹，万千云层，唯剩我与他。
　　我看着他，他却似乎不好意思，扭着脸不肯看我，我难过地问他：“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赵嵩的喉结滚动数次，终于说：“我怕吓到你。”
　　“我是神仙，什么没见过？”
　　赵嵩这才回转头，炙热的呼吸铺洒在我脸上，痒痒的酥麻，“那我这天花，神仙可能收回去吗？”
　　我看着他，突然想到曾经同床共枕的岁月，故而调笑：“既是恩赐，岂可轻易收回？”
　　赵嵩剑眉似轻蹙，突然翻身，将我压至身下，发丝落在我脸上，“云一，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这一刻，我真是别提多高兴了，他终于叫了我的名字！有他一声呼唤，不枉我天上人间几重游，天色暮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看了我良久，也不说话，我看着他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忍不住笑起来，“你干嘛不说话呀？”
　　结果，赵嵩非但没有说话，反而还压了下来，他低下了头，一双干燥的唇印在我的唇上，我彻底呆住了，不知所措。
　　云雾万千，层层涟漪绕初心。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再次吻了下来，同时伸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双唇用力撬开我的唇，炙热的舌头滑进我口中，那温度差点将我烫伤，我终于回过神来，稍作挣扎，他却将我压得更紧，匆忙之下，我只好选了上策，卷着云雾化作一缕风，瞬间消失在了赵嵩的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