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琅嬛之境8 ...
-
少昙看着桌上那锦盒里的玉珏，先是瞥了一旁的韶光一眼，而后抬眸望着端坐在对面的陆吾，她觉着奇怪，陆吾一大早地来这里，就为了把这个玉珏送过来？
这个玉珏看起来是很平常的，上面雕饰的簇团花纹也平平无奇，只有那玉珏中间以紫晶玉镶嵌的九叶木笔花看起来有些特别。
少昙将那木盒拉过来，将玉珏捧在手心仔细看了一番，再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抬头道：“这是什么？”
陆吾放下手里的茶杯，并没有答话，只是垂眸品了品茶，又赏了赏茶色，道：“平日里来你这里，是连杯白水都没得喝，没想到今日竟能喝到这样清香的茶，不易。”
说着，陆吾看向一侧煮茶的韶光，微微点头道：“韶光神女体贴入微，有她跟着你，我也放心。”
韶光抬起煮的咕噜噜作响的茶壶，将陆吾的杯中添了一些，接着颔首笑道：“上神谬赞。”
“神女不必操劳，坐下喝杯茶吧。”陆吾抬手接过韶光手里的茶壶，又抬手揭过一个杯子放在韶光桌前，添满。
韶光正要推辞，少昙就已扶住她的手臂，温声劝道：“是啊，你坐下吧，不然我们也不喝了。”
“那，韶光恭敬不如从命。”韶光微微勾唇，将陆吾方才放下的茶壶又架回炉上，然后便起身在少昙面前坐定。
她坐下之后，便看向少昙手里的九叶木笔玉牌，而后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少昙觉察到韶光的目光，觉得她是认得这玉珏的，于是开口问道：“韶光，你认得这玉牌？”
韶光笑了笑，道：“上面镶着木兰形状的紫晶玉，应该是能代表陆吾上神的玉珏。昆仑神将此玉珏赠予上神，应该是想方便上神日后行事。毕竟，掌书神女不只是终日面对着那万册天书的。”
“不只是终日面对天书？”少昙没听懂，事实上，她从最开始就不明白，不过是一个藏书的秘境，随便派去几个童子打扫看管就是了，哪里需要什么掌书神女。
陆吾觉得少昙在神界这五百年，的确是独自待在这莲华宫太久了，因此对这些本该是常识的东西一概不知。
不过还没等他来解释，韶光就率先回答道：“上神可知，在天帝封锁琅嬛以前，琅嬛有几位书神？”
少昙摇头。
韶光道：“十位。”
“十位？”少昙皱起了眉头，她突然觉得这不是个简单轻松的差事了。
韶光继续道：“当年，品阶高的神君是被允许进入琅嬛的，因此有两位书神负责将这些神君的借阅情况登记在册，还有两位，负责将万册天书整理归类。另外六位，则负责除冥界以外的六界书籍更新。”
说着，韶光看向少昙，道：“但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上神您来负责。”
少昙：“……”
韶光微笑道：“其余两件事，都不算难。关于六界内容的更新，神界、仙界、人界也不算难，佛界对上神来说就更不在话下了。但想拿到魔界和妖界的，便没有那么容易了。虽然说琅嬛只封闭了二十年，可二十年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况且，妖界恰在二十年前易主，因此关于妖界狐王时代的内容，还是一片空白。”
少昙觉得头痛，面上的表情虽没有那么明显的变化，但心里已经暗暗地叹了口气。
陆吾倒是对这些不大担心，反而朝着韶光满意地点了点头。韶光对六界之事甚为了解，对天界中的细节也很精通，因此，他对这韶光很中意。
起码，有了韶光，少昙便不会大事小事都跑去昆仑问他了。
韶光看着少昙心不在焉的模样，宽慰道：“上神不必忧心，现在您有了昆仑神送的玉珏，那魔界和妖界也就没那么难应对了。”
少昙闻言，转头望向陆吾，期待着陆吾给她解答。可陆吾只是勾了勾唇角，而后拿起茶杯，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后，也没将茶杯放下，只是放在眼前欣赏了一番，而后自言自语道：“这杯子，莹润如脂，不错。”
韶光见陆吾刻意吊着少昙的胃口，无奈摇头笑了笑。
“陆吾。”少昙面露愁色唤道。
陆吾笑了笑，终于将茶杯放下，他看了一眼少昙手里的玉珏，笑道：“六界虽偶有冲突争端，但在文学典籍这些事情上，从来是都是以礼相待的，所以你无须太担心。不过，为保险起见，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清楚。”
少昙点点头。
陆吾站起身来，走到八角亭的栏杆旁，悠然地望着眼前田田的翠绿荷叶，从容不迫道：“仙界，你便找索木仙尊的师叔——柏咸长老；妖界，你便找龟族敖疆族长；魔界，你便寻远仁君南歌易安；佛界，你清楚的，寻你阿难与迦叶师兄便是。而天界……”
陆吾转过身来，眼角含笑，饶有意味地看着少昙。
少昙皱眉道：“天界，找谁？”
“四殿下。”韶光替陆吾回答道。
少昙：“……”
陆吾知道少昙面皮薄，现在提到天玑，定是让她觉得难堪。于是他走回来，坐下，解释道：“近千年来，天帝闭门深修，天玑摄政。因此，天玑对神界的事情了若指掌，你问他，最合适不过。”
“正是。”韶光附和道。
少昙还是觉得面上发烫，她摩挲着手里的玉珏，喏声问道：“但你是没说，这玉珏……”
“你去寻他们，他们却未必肯见你，那时，你不妨把这玉珏当拜帖。”陆吾耐心道，“那他们自然会见你的。”
少昙明白过来，以自己的资历和身份，贸然去找六界德高望重的长者请教，吃闭门羹是必然的事情。而陆吾便不同了，他是天地初立时就存在的上神，不只神界，其余六界对他也甚为敬重，如今，有陆吾的玉珏在手，要求见所谓的柏桑长老、远仁君便不是难事了。
这样想着，少昙笑了笑，抬起面前的茶杯，举到陆吾面前，道：“陆吾，多谢。”
茶毕，少昙将棋盘从悯世居取出，同陆吾下棋，韶光于一侧沉默观战。
这盘棋下到一半的时候，三位白胡子老神来访，据说是曾经掌管琅嬛的书神，奉四殿下天玑命令来此，向少昙大致讲解琅嬛的事宜。
于是，棋局被迫中止，陆吾与韶光移步莲台之上，留下少昙在茅斋的八角亭中向三位老神请教。
一旦离了少昙，陆吾与韶光之间的氛围霎时间便凝重下来。
陆吾凭栏而立，面对着茅斋的方向，安静地望着少昙与那三个老书神交谈，而韶光却坐在莲台的白石凳上，面朝着悯世居的方向正襟危坐，面色冷然。
不知过了许久，陆吾转过身，望着韶光的背影，沉静道：“神女来这里，是何缘故？”
他虽然对韶光留在少昙身边很中意，可是也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疑问，韶光在三危山待了整整三千年，怎会突然出山，来这神界侍奉少昙？
“小神受陛下差遣，来此侍奉少昙上神。”韶光勾唇一笑，转身，她没有将目光落在陆吾身上，而是走到栏杆前，看向那厢的少昙，道：“除此外，还能有何缘故？”
陆吾侧头，凝视着韶光的侧脸，目光沉重。
韶光侧头看向陆吾，她的眸色幽深，望着陆吾的目光意味不明：“还是说，昆仑神您，怀疑陛下的决定？”
她的嘴角含笑，带着一抹引猎物入陷阱的期待与得意。
陆吾凝眸片刻，转身拂袖，将手背在身后。他敛去神色，颇为和善地笑了笑：“神女是哪里话？本神不过是觉得，神女修为上乘，来此侍奉少昙，未免大材小用。”
韶光定定地看了陆吾一会儿，见他面色无异，这才微笑道：“昆仑神说笑了，什么大材小用，天帝命令，韶光哪能推辞？”
陆吾未答，只微笑颔首，对韶光的话表示赞同。
他们面上含笑，看起来谦逊有礼，但话语却针锋相对，诡谲的暗涌于其中缓缓流动。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韶光最先反应过来。只一瞬，她已经起身掠过莲池，黑白相错的衣袂随着她快步行走的动作拂动，宛如一只将要展翅南飞的燕子。
少昙正专心致志地听着三位老神轮流为自己讲解琅嬛的历史、藏书册数与分类，却听到宫门声再次响起。
她向三位老神示意之后，一边起身要去开门，一边慨叹着今日是特别什么的日子，怎的来拜访的神一个接一个。
她才刚站起身，韶光的身影就从她的眼前滑过，瞬间出现在门口，于是她立在原地，疑惑地扭头朝着莲台望了一眼。
韶光是方才就过来了吗，否则，怎会这么快出现？
而莲台那边，陆吾背对着他们站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韶光才刚打开门，一个白色身影就擦着她裹着风卷进门来，等她扭过头的时候，庭院已多了一个白衣神君。
少昙见一个不相识的神君这么贸贸然闯进门来，只觉得奇怪，于是抬脚走过去，想问他是何方神圣，然而，少昙走到他跟前，却是先因着他的貌美而惊叹了一番，而后才慢了半拍问道：“敢问阁下是？”
“新任黄河水神冰夷。你肯定是少昙上神了，听闻你被封为掌书神女，我特地来向你道贺。”说着，冰夷晃了晃手中一枝开的正好的木兰，径直塞到少昙手里，而后环视四周搜寻着陆吾的身影，“小神走的匆忙，只带了昆仑山巅一枝木兰，还望少昙上神不要嫌弃。”
少昙看了看手里被塞过来的木兰花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道：“多谢水神，敢问水神，可是在找谁？”
冰夷醉翁之意不在酒，进门之后就左顾右盼，毫无道贺之意，她要是真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是怪事了。
冰夷笑了笑，道：“啊，陆吾是我的好朋友，我听说了他来找你了，他在哪呢？”
少昙并未着急回答冰夷的问题，她记得清楚，陆吾是自己去昆仑那天才第一次去见了冰夷，这不过两日光景，他们怎地就成了至交好友。
再者，若他真是陆吾的好友，又岂能不知陆吾平日心疼这木兰花，怎么折下花枝来给自己做贺礼。
因此，少昙一时之间有点理不清楚冰夷和陆吾之间的状况。
她没回答，走过来的韶光却抬手指了指荷塘上的莲台，面无表情道：“那里。”
冰夷顺着韶光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莲台处看到被栏杆遮了一半身影的陆吾，于是他朝韶光丢了句“谢了”，便立马抬臂飞落在莲台之上。
“他真是陆吾的朋友？”少昙望着冰夷的背影，觉得奇怪，下意识自言自语道。
韶光低着头，看着少昙手里的木兰枝，轻声道：“是与不是，他都迟早要见昆仑神的，告诉他又何妨？”
……
陆吾的面色很难看，少有的难看。
他冷冷地盯着冰夷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衣襟上那朵栩栩如生的紫色木兰，眸色忽的晦暗幽深，面色也是少见的阴沉冷鸷。
冰夷第一次见陆吾露出这样的神情，这虽然是他第三次见到陆吾，但他清楚，能让陆吾露出这样隐忍的愤怒表情绝非易事。
除非，是他碰到了陆吾的逆鳞。
“为何？”陆吾抬手，指着冰夷身上的衣服，冷冷道。
冰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的衣服湿了，借你一件衣服穿，总不过分吧。”
“那为何是这件？”陆吾又道，他的面色愈发冷了，他的语速很慢，隐忍的情绪分外明显。
冰夷摊开手，耸了耸肩，道：“你的衣服都是蓝色的和黄色，颜色我不喜欢，就这件白的我中意。”
陆吾背过身去，他将手按在栏杆上，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掉。
对岸，少昙已经回到了亭中，继续听老书神们讲解琅嬛的情况，而韶光，不知何故，不见了踪影。
“烦请黄河水神，回去换掉。”陆吾垂眸，敛回自己的情绪，沉沉道。
“没问题。”冰夷嘻嘻一笑，爽快地应下来，然后立马跃起，飘过广阔的荷塘，落在了茅斋的外面。
少昙听见声响，扭过头，见冰夷不知何故在他的身后，皱眉问道：“黄河水神？你……”
说着，少昙下意识朝陆吾看去。
冰夷忙摇了摇手，道：“没什么事，就今天这衣服穿的不合身，我回去换一件，改日再来拜访上神。”
说罢，他就如来时那般，裹着风闪出宫门，转眼就不见了。
少昙：“……”
……
冰夷躺在云层上，抬手将陆吾那件白色的外袍盖在脸上，遮住了头顶泻下来的剧烈阳光。他将明索的话和陆吾那时的反应合在一起想了想，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涔冷的笑意。
“呀~这怎么还有件白袍子？”
“诶，水神，那件衣服你可不能碰呀！”
“颜色这么素，还这么普通，怪难看的，你要我碰我都不碰。”
“那就好，这件衣服是主神的一位朋友所赠。虽然平日里主神根本不穿，但也不准我们碰，上次我不小心拿去洗了，主神还责罚了我一顿呢。”
“噢，这样啊。那我就穿这件了。”
“水神！袍子还我们！”
“水神！你别走啊！”
冰夷坐起身来，他抬手摸了摸那件袍子上木兰花的纹绣，挑起眉头笑了笑，顺手将那袍子在手里打着转，幽幽笑道：“昆仑神，看来你也不并像他们说的那样淡然无欲嘛。”
说罢，他忽地抬手将袍子丢在一旁的云朵上，站起身来，他肃立在云头，安静地望着极北的方向，眼波中流转生辉的笑意登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看尽世事的深沉沧桑，以及与这沧桑极不符合的热烈期盼。
“北方。”他笑了笑，手指倏然一收，握紧白袍子，转眼化为一条黑鳞巨龙，化入云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琅嬛之境8
